第 33 章(1 / 1)

娶……娶誰!

誰娶?

誰娶誰?!

宋書跪坐在宜嬪對面,蹬大眼睛看著她,驚恐得不敢說話,雙手來回比劃,憋出一句磕磕絆絆的回答:“這怎麼可能呢。”

姑娘是太子殿下養大的啊,唔不,殿下和崔君一起養大的。

宜嬪的話正如雷電一般把宋書劈了個外酥裡嫩,他腦中思緒混亂,雙手抱頭,喋喋咕噥著給自己整理思緒:“殿下拿姑娘當小妹妹,姑娘平日撒嬌喜歡喊殿下師兄啊,他們……兄妹之間,怎麼能在一起呢,他們的關係隻是,隻是殿下疼愛姑娘,姑娘喜歡粘著殿下而已,而且,姑娘年紀還小,她什麼都不懂啊。”

她懂什麼!

她還小啊!

宋書看著聞青輕從小小一隻長到現在,雖然勸諫江醒避嫌,但隻是為了二人聲譽,但他自己實實在在還沒轉過彎來,還拿聞青輕當小孩子。

她昨日被殿下訓得可憐,睡覺都睡不安穩,還拉著他小聲說知道錯了,怪叫人心疼的。

“明言,你糊塗了不成。”宜嬪看著這個侄子抱頭糾結,嗤笑一聲,“他們又不是親兄妹,連師兄妹都算不上。”

宋書說:“不行,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怎麼可能和聞姑娘在一起,他們兩個根本不是這樣的關係啊,他甚至相信姑娘願意給殿下養老。

宜嬪擱下木著,不明白這堆人奇怪的羈絆,略掃他一眼,道:“稀裡糊塗的。”

“成了,滾出去吧。”

宋書連忙滾了。

甫一推開東宮的門,先托宜嬪的人送聞青輕回去,又被江醒叫到書房。

他昨兒在院子裡坐了一夜,現下看著臉色蒼白,愈發病弱,整個人好像要融化了一樣。

江醒已經請旨去行宮養病。

殿下不喜歡在皇宮住,每年有大半時間都住在行宮。

宋書沒什麼意見,吩咐人去收拾行裝,一抬頭,看見一匣子江醒給聞青輕收集的釵環首飾,俱是世間少有的良品,有的不能磕碰,有的不能沾水,宋書不放心其他人碰,於是自己去收拾,將這些東西一點一點收起來裝到箱籠裡。

待他從宜嬪給他的震撼裡清醒一些,已是日上三竿,他整理好一個箱籠,愈覺得自己可憐。

他隻是一個書童啊!他為什麼如此忙碌。

等殿下登基,他要黃金萬兩,要良田千頃,他要封侯。

宋書給自己畫了個餅,舒服一點了,問江醒說:“要先帶姑娘去認認路嗎。”

聞青輕應當沒去過行宮。

江醒臨窗坐著,抿一口藥,神色在陽光中顯得愈發淡,“不必。”

——

聞青輕記著江醒的話,回到聞府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門,隻是在回府的第二天喊來長生,請他給瑤娘帶去許多銀錢和藥膏。

她這些時日常常想起江醒的話,仔細琢磨,才明白許多人告訴她的“京師不比青要山

()”到底是什麼意思,偶爾坐在屋簷上,遠望這座天上白玉京一樣繁華的熱鬨城池,神思恍惚間,又似望見了幾具白骨。

她又想起幽州刺史府大火,這種大案上呈天聽,至今仍然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她的爹娘也被淹沒在這樣的繁華熱鬨之中了嗎。

長生近日侍奉在聞青輕左右,覺得她和往日沒什麼不同,隻是常常走神,練劍也愈發刻苦,這一日,他收到青要山的來信,抱在懷裡想拿給聞青輕。

剛踏進院門,瞧見一柄寒光鋒利的寶劍。

此時冬末,樹上開著零零星星的小花。

聞青輕一身青衣站在梨樹下,單手執劍挽了個劍花,鋒利劍身斬斷一枝將斷不斷的梨枝,她一抬手腕,劍身平舉,梨枝穩穩掛在溪午劍上。

清亮劍身攜著沾了露水的花枝出現在他面前。

長生,?()”熹微晨光下,握劍的少女微微歪頭望著他,眸中含星,笑意燦然,嗓音清明柔軟,道,“交換。”

長生心跳錯了一拍,接過花枝,把崔町的信放在她的劍上,聞青輕動一動劍柄,信簡被挑起,聞青輕很自然地伸手接信,長生道:“姑娘總喜歡玩這種花樣。”

“多好看呀,生活總要開心一些麼。”聞青輕帶笑的話落在清晨的朝霧裡。

她收到崔町的信,有點開心,在院中石桌旁坐下,把信拆開,是師父對她上一篇文章的批注,還有一些過問她生活的話,問她見到太子殿下沒有,要好好聽叔父跟殿下的話,又說京師多有拘束,倘若過得不開心,直接來信就是,他去接她回家。

聞青輕看他關切的話語,心中酸澀,想要落淚,抬手揉揉眼睛。

長生見她獨自坐在花樹下,梨花簌簌而落,沾上她的長發,往前走了兩步,聞青輕卻已抬頭望過來。

長生問:“姑娘想回青要山嗎。”

聞青輕沉吟片刻,說:“我想先去一趟幽州,再回青要山。”

長生微微一怔,沒想到聞青輕還記得幽州,心下不安,害怕她尤記得舊日仇怨,但是那件事連陛下都沒有查清啊,連忙追問道:“姑娘思念故鄉嗎。”

聞青輕垂首,說:“隻是想見一見幽州的冰雪。”

長生笑道:“那我陪姑娘一起去。”

沒一會兒,令霜將早飯拿來,三人便圍著石桌一起吃早飯。

早飯是玉米粥,幾片魚鱠,還有新鮮的青菜,聞青輕喝了一點粥,夾著一根小青菜含在口中慢慢地咬,單手拿著崔町的信來來回回又看了幾遍,看到他提起太子殿下,又想起自己已經許多天沒有看見他了。

哼,騙子。

之前明明說會讓宋書來帶她認路,卻也沒有。

聞青輕在心中譴責江醒一番,很快把自己哄好了,常說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宋書不來,她自己去找就是了。

殿下上次這樣奇怪,許是病了,聞青輕又翻出一堆甘草片帶上。

聞青輕吃完飯,令人去套車,找到聞適一問,才知道江醒

() 居住的行宮修在西郊一處小山上。

聞青輕拿著冪籬,帶上溪午劍就出發了,馬車緩緩駛出城門,行至郊外。

這幾日天氣暖了一些,草木生根,開枝展葉。

聞青輕呼吸著空氣中濕潤的青草的味道,頗覺舒展暢懷,所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聞青輕倚在馬車之中,開了一小壺青梅酒,與長生共飲,二人對坐,且歌且行,一路至半山腰。

山腰有桃林,春風一過,花葉翻飛,很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思。聞青輕戴著冪籬跳下馬車,想要找條小路翻進行宮,迎面卻撞上宋書。

宋書正送一位郎君上馬車,看見聞青輕,怔了一怔。

那位郎君注意到聞青輕,問宋書道:“這位是……”

宋書笑著:“二位真不認識嗎。”

聞青輕聽見宋書的話,認真辨認一番,那位郎君偏頭望來,鎖著眉頭,仍然不解。

聞青輕先一步上前,未掀冪籬,出聲問道:“使君不認識我嗎。”

甫一聽到她的聲音,陸柳一驚,撫掌大笑起來,對著聞青輕略微彎了彎腰,連連道:“哎呀,小祖宗,剛剛實在認不出,罪過罪過,柳在此賠罪了。”

“陸使君,”聞青輕對著他行禮,問道,“使君如何來了京師。”

宋書在一側出聲:“現下該稱陸京兆。”

他跟聞青輕解釋,聞青輕才知道陸柳從揚州調來京師,任京兆尹,位列三輔,秩二千石。

聞青輕又下拜道:“輕輕賀陸使君升官。”

“可當不起你這祖宗拜我,”陸柳將聞青輕扶起來,扇子在手中翻轉,拿扇骨輕輕點點聞青輕的肩,“青梅酒,好雅興啊,卻該讓崔君知道知道。”

“我賀使君升官,使君還要害我嗎。”聞青輕猛地抬頭,即使隔著冪籬,陸柳也能感受到她濕漉漉的眼睛正望著自己。

陸柳被她逗笑了,說:“天高任鳥飛啊,你還怕他?”

幾人站在馬車前聊了一會天,陸柳拱手告辭,宋書帶著聞青輕和長生進了行宮。

聞青輕從正門走,動作有點猶豫,宋書說:“行宮和東宮一樣,都是殿下的人,姑娘不必顧忌。”

聞青輕這才放心。

行宮環境幽靜,朝霧稀薄,宋書領著他們穿過幾道院門,一路走來溪水青青,草木旺盛,又是一處仙境,聞青輕再穿過一處竹林,進了正院。

江醒的裝束與往日不同,穿了一身水藍的衣裳,長發未束,鬆散披落,他坐在案前,垂首寫著什麼,再看廊下,已鋪滿長卷。

宋書想要通傳,聞青輕阻止他,悄悄溜進去。

江醒隻當進來的是宋書,沒有抬頭。

聞青輕走到廊下,從地上撿起一張白紙,拿起來看,寫到是清靜經。

再撿起一張,還是清靜經。

他好奇怪,他有什麼煩惱值得寫這麼多張紙,他抄經竟然不會厭倦嗎。

聞青輕心中生出一股敬意,把溪午劍抱在懷裡,

上前兩步,單手攥著兩張紙上前,想把紙放在小案上。

江醒坐在案前,走了一會兒神,察覺到有人在廊下胡亂走動,有些不解,微微偏頭,薄唇擦過聞青輕軟軟的側臉,此時清風拂面,水汽氤氳,江醒怔住,纖長的眼睫垂下來,輕輕顫抖。

聞青輕俯著身子,離他很近,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青梅酒的清甜味道。

江醒垂首,輕輕闔上眼睛,想要冷靜下來。

聞青輕柔軟的手卻已撫上他的胸口,萬籟俱寂中,江醒聽見她綿軟的話語,帶著一點擔心,一點好奇,問:“殿下,你心跳得怎麼這樣快,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咕嚕——”

江醒的指節虛虛鬆開,狼毫從手中滾落到地上。

卻說聞青輕撫上江醒胸口之後,跪坐在他懷裡,為江醒心跳的頻率覺得擔憂,附耳上去,認真聽了一會兒。

她幼時在青要山上,也看過幾本醫術,通些醫理,心跳太快或是心血心陰不足,該好好瞧一瞧,也不知道行宮有沒有郎中。

她正糾結著,青年冷而蒼白的手捏捏她的後頸,聞青輕睜著濕潤的眼睛看他。

江醒偏了下頭,避開她的注視,嗓音有點啞,說:“出去。”

聞青輕有點不敢置信。

她剛來啊。

她還沒反應過來,江醒已先她一步站起,碎發遮住眼眸,他聲音輕輕的,又下了一個指令,說:“乖乖坐好。”

聞青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點懵,揪揪枕席上的毛團。

殿下他真的好奇怪!

江醒獨自出去,聞青輕望著他的背影,開始反省自己,宋書和長生進來,聞青輕喪喪趴在小案上,偏了偏腦袋,小聲問宋書,說:“我是不是又犯錯了。”

長生說:“姑娘能犯什麼錯呢。”

宋書欲言又止。

他猶豫很久,憋出一句:“姑娘吃果子不吃。”

聞青輕點點頭,宋書去給她拿茶果子。

聞青輕吃著茶果,惴惴不安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錯事,撿起江醒寫過的東西看,太子殿下的字很漂亮,聞青輕左右無事,照著他的字臨。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江醒終於回來,他換了一身衣裳,依舊是水藍色。

聞青輕這時才意識到他也不是隻穿紅色,他隻有身體特彆不好的時候才會穿,這樣鮮豔的顏色,血流到身上也看不出來。

聞青輕默了一會兒,青年已行至廊下,冷白指節夾著一根竹簪攏在袖管中。

他又恢複了平日裡平靜清冷的樣子。

聞青輕抬頭看他,聽見江醒問:“你如何來了。”

聞青輕舉舉她的溪午劍,說:“我來找殿下試劍。”

江醒停在幾步之外,看見聞青輕臨的字,晃了下神。

他移開目光,平靜說:“也好。”

江醒走下台階,從樹上折下一根梨枝握在手中,他站在花樹下,將目光投過來,頷首說:“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