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1)

宋書細心看江醒的臉色,在一側低低勸道:“殿下……”

江醒的手藏在袖中,微微捏了捏衣料,一言不發行至正室門口,抬手推開門,聞青輕站在庭中不動彈,江醒側了側身子,清潤平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書連忙挪了兩步,走到聞青輕身側,弓弓身子,小聲道:“姑娘隻認個錯,殿下必不可能苛責姑娘的。”

聞青輕垂著目光,不想說話。

她沒錯,她有什麼錯。

哎,祖宗啊。

宋書在心裡歎了口氣,推推聞青輕,壓下聲音哄道:“姑娘進去,隻當哄哄殿下,總不能一直在這兒站著,夜裡天冷呢。”

聞青輕聽他這樣勸,又想起殿下病弱,不宜吹風,這才跟上。

聞青輕揉揉眼睛,眼瞼濕濕的,她指節處也沾了清瑩的淚漬。

聞青輕正恨自己沒有出息,一個不留神撞上青年的背,踉蹌了下,江醒回身,扶住她的肩,聞青輕這才站穩。

江醒低下頭,隻見聞青輕兀自生著悶氣,碎發貼著額頭,小臉被凍得紅紅的,黑發散亂,她剛剛險些落水,裙擺也濕噠噠貼在小腿上,看著很有些可憐,像一隻淋了雨水的狼狽小貓。

江醒將她的簪子拆下來,說:“坐下。”

……好吧。

他們此時正站在小榻前,聞青輕在榻上坐下,燭火在風中微微搖晃,玉簪被擱到小案上,細微的響音在靜室中響起,少頃,他輕斥道:“你行事好似隻憑心情,全然不知規矩尊卑。”

江醒看見聞青輕彈箜篌時,便已派人將這件事查了個大概,現下低頭看著聞青輕,隻道:“人生天地之間,獨善己身者寥寥,種種行事自當謹而慎思,你替她彈曲,固然出於善心,為他們免了一時之災,卻何異於將軟肋示於人。”

“我問你,將來有人拿那樂師的性命,威脅逼迫你行不義之事,你當如何。”

“……”聞青輕抿了抿唇,她沒有考慮過。

江醒又道:“你既答應了她,我再問你,你上場之前有確鑿的把握不曾,你若出了差錯,天子眼下,諸位王公面前,置己身如何,同行者聲譽如何。”

“如有差錯,我自然一人承擔。”聞青輕聲音輕輕的,帶了點顫音。

江醒卻笑了笑,說:“不知珍重,須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你既有出身,又是來赴宴的貴客,你若有言,請內監再去樂府請樂師來替,安有人敢拒絕你嗎。”

他言語中情緒很淡,讓人摸不出喜怒。

“我……”

“我知道的。”

聞青輕眼睫濕潤,抹抹眼淚。

聞青輕偏過頭,不想讓他看見哭泣的樣子,說:“我知道的,隻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

既然無人願意,她正好遇上就去了,並不想牽連什麼人,她這樣想著,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總也止不住,說著:“我知錯了。”

“哭什麼,抬頭

。”江醒語氣清冷。

冰涼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聞青輕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望他,眼眶紅紅的,纖長的眼睫被淚水粘連在一起,江醒抬手,冷白指節輕輕撫上她的眼睛,默了片刻,有些無奈,道:“悉因有所倚仗耳。”

聞青輕拉著他的衣裳,眼眸潮濕,輕輕認錯道:“再不敢了,殿下罰我就是。”

認錯倒是很快。

“不是什麼大事,沒什麼好罰你的。”江醒摸摸她泛紅的眼睛,將她抱在懷裡哄哄,拍拍她的背,聞青輕眨眨眼睛,趴在他肩上,掉了一會兒眼淚,哭聲小小的。

江醒抱著她,抽出一隻手倒了一杯清甜的花茶,端在手裡不時喂她一口,聞青輕嗓子難受了,就喝一口,但多數時候,江醒去喂,她是不願意喝的。如是折騰了一會兒,江醒喂完一杯茶,聞青輕的哭聲漸漸輕了,隻是眼睛依舊是濕潤的,臉上留著淚漬,江醒招來女使,讓她們侍奉聞青輕沐浴更衣。

聞青輕從他身上起來,似乎自己都覺得很沒有出息,抬手擦擦淚漬。

江醒笑了笑。

“我剛剛想了想,你善良赤誠,幫那些樂師免了一場災禍,還是應當誇誇你,”江醒把聞青輕交給女使,對上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睛,摸摸她的頭發,聲音不自覺地輕下來,說,“我今日在宴上聽到你的樂聲,實則很高興的。”

雖然覺得不妥,但見自己精心嗬護打磨的明珠一朝光華璀璨,還是覺得得意。

“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罷了。”聞青輕哼了一聲,心情卻不自覺輕快了幾分。

江醒又笑。

聞青輕整理好心情,踏過門檻,想起叔母,腳步粘在原地,道:“宋書,勞煩你跟殿下說……”

宋書候在門口,看出她的猶豫,上前說:“現下宮門已下鑰了,委屈姑娘在這兒睡一宿,已著人跟柳夫人知會過了,隻說宜嬪喜歡姑娘,留姑娘宿在宮中。”

聞青輕點點頭,嗯嗯兩聲,這才放心,跟隨女使去沐浴,她早已習慣在江醒這兒睡覺,一時並未覺得不妥,反而宋書意識到聞青輕已經長大,推門進去找江醒。

宋書道:“已在偏院整理了一間乾淨屋子出來,香點好了炭也燒好了,被褥都是新的,姑娘就睡那兒吧。”

江醒坐在窗前翻書,聞言,手上動作頓了一頓。

她既然長大,卻該避一避嫌。

江醒頷首,“也好,就偏院吧。”

宋書長舒一口氣,有一種自家殿下終於理智起來了的欣慰感,現下宮門已落鑰,他左右隻能睡在東宮,現在又清閒,於是跟太子殿下聊天,說:“殿下剛剛對姑娘實在過於嚴厲了。”

昏昏燭火落在江醒身上,他頭也沒抬,隻說:“京師不比青要山。”

江醒偏頭望向窗外。

此時月色清朗,銀白的月光映入他眼眸,漂亮的眼睛愈染上一層神秘瑰麗的色彩,他出神片刻,有點後悔,不該讓她哭,說:“其實也沒什麼,有我在,她總可以很自由的。”

她可以一直這樣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

隻要他還活著。

也是╳[((),”宋書在一側附和說,“殿下貴為儲君,亦是日後的天子,有殿下在,誰敢欺負姑娘。”

江醒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明日去查一查裴時野。”

“是。”宋書道。

沒一會兒,宋書出去,室內隻有江醒一個人。

聞青輕沐浴完畢,穿著素白的裡衣,長發濕濕披在肩上,懷裡抱著乾淨的帛布推門。

江醒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你不去睡覺,來我這兒做什麼。”江醒起身,把書闔起來,推進書櫥裡。

聞青輕剛被他訓過,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靠著門框說:“我頭發還是濕的。”

她聲音小小的:“我想讓殿下幫我擦頭發。”

她哭過之後總是很粘人,跟小時候很像。

“進來。”江醒說。

聞青輕上前,江醒下意識伸手,聞青輕把帛布遞給他,江醒拿著帛布,將抬手卻怔了怔,有些回不過神,指節垂在袖中,摩梭了下衣角,既然決定避嫌,便不應再給她擦。

他想把帛布放下。

這時,聞青輕抬手揉眼睛。

江醒看見她的動作,蜷了蜷手指,捏捏她的後頸,說:“待會兒再睡,起來坐好。”

聞青輕乖乖坐直。

江醒也在她身側坐下,將她半攏在懷裡。

指節穿過她烏黑的長發,認真仔細地擦拭半濕的長發,聞青輕剛剛沐浴過,身上有種淡淡的果木香,他單手懸在半空,指節夾住聞青輕濕潤的長發,一點一點擦乾。

江醒垂著眼簾,忽而怔了一怔,目光落在她精致白皙的鎖骨上,上面還掛著幾滴清瑩的水珠。

江醒恍惚片刻,聞青輕從小被嬌寵著長大,身體柔軟,皮膚白嫩,剛剛她抱著自己哭,他一心想哄她,還注意不到什麼,現在她乖乖坐在自己懷裡,確是少女的身段。

江醒闔上眼睛。

聞青輕覺得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動了,蹭蹭江醒的衣裳,回過頭仰起臉看他,歪了歪腦袋,不解地喊:“殿下。”

燭火微晃,燈影憧憧。

江醒偏過頭,避開聞青輕的目光,隻想著祖宗不要再鬨了,手指細微地顫抖起來,身上卻起了反應,他臉色一白,扔下帛布,幾乎是落荒而逃,甫一推開門,撞上正要進來的宋書。

宋書一驚:“殿下。”

江醒對上他的目光,才冷靜下來,聲音輕輕的,說:“備水。”

宋書應是,江醒走下台階,又回頭看他,紅衣青年氣質清冷立於庭下,又恢複了平日裡清正尊貴的樣子。

江醒咳嗽一會兒,望過來說:“你去叫女使來把輕輕的頭發擦乾,不要讓她濕著頭發睡覺,再喂她一盞薑湯,她剛剛哭過,夜裡睡不安穩,倘若噩夢又要哭,到時候直接來喊我。”

宋書問:“姑娘在

() 殿下屋裡睡嗎。”

江醒管不了這些,隻道:“隨她喜歡吧。”

他理了理衣裳,想要出去,走到門口,想到宋書得先安排聞青輕,招來幸安,吩咐道:“備水。”

聞青輕待在室內,不明所以,跳下小榻想去找江醒,宋書推門進來,聞青輕抬頭看他,問:“殿下怎麼了,生病了嗎。”

她記起江醒剛剛的反應,有點懊惱,殿下身體不好,不該讓他生氣的。聞青輕低著腦袋,抿了抿唇,下了小榻,說:“我去找殿下。”

“殿下讓姑娘睡覺,”宋書說,“我待會去看看就是。”

他記得江醒的囑咐,知道姑娘睡前殿下是不會再出現了,招來女使幫聞青輕擦乾頭發,又喂了薑湯,千哄萬哄把聞青輕哄睡著了,又將太子殿下剛剛的囑托都轉述給夜間侍奉的女使,這才放心。

他出去找江醒。

太子殿下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霜白的料子,看來清貴無雙,跟以往沒什麼區彆,隻是不喜歡睡覺,坐在院子裡走神望月亮。

他以前心神不寧的時候也喜歡賞月,宋書不知道他又在為什麼事煩心,怎麼沒有一點征兆,這可好生奇怪。宋書陪江醒賞了會兒月,困得不行了,獨自去睡覺。

第二日,宋書早早起來,見到江醒一夜未眠,衣上沾了花葉露水,宋書一驚,快步上前,江醒望見他才終於回神,攏攏袖子起身,隨意推開一扇門進去休息。

宋書跑到自家小姨的宮室裡求她幫忙圓謊。

宜嬪在用早飯,她素來是諸事不管的性子,昨夜宋書來求,她沒聽完就答應了,今日剛巧無聊,聽宋書解釋完來意,覺得好奇,問:“太子殿下和這位小娘子的關係可真奇怪,他是要娶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