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學會了(1 / 1)

第16章

蕭融安靜了兩秒,然後才端坐起來,望向屈雲滅:“還請大王三思,這樣做,真的好處多多,且,我們不需請太多人,隻請一個便可。”

屈雲滅一頓,他好像從蕭融的話裡聽出一點東西來了,雙手抱肩,他微微後仰,然後上下打量著蕭融的神色。

“如此說來,你心中已有人選了。”

蕭融以為這是屈雲滅釋放出的軟化信號,連忙露出一個笑臉:“是也,不知大王可有聽說過佛子彌景?八年前,佛子見生靈塗炭,自己卻人微言輕,手持經書,渡得了亡者,卻渡不了生魂,他拜彆師長,獨自一人前去天竺朝聖,祈求為天下蒼生,找出另一條出路來,八年了,他的朝聖之路已經結束,在我出發來尋大王與鎮北軍之前,便聽聞他已踏上歸途,算算日子,最早這個月,最晚下個月,他就要回到中原了。”

什麼聽聞,都是扯淡,彌景當初是心灰意冷的離開,八年來沒傳回過一封書信,要不是有客商見過他,大家還以為他早就死了呢。

彌景是佛門當中的天才,十二歲受小戒,十六歲受大戒,一般僧人二十歲才能受大戒,彌景提前了四年,是因為他實在太厲害,講經和辯論,就沒人能贏得過他,所以特地為他破例。

佛教的教義,是普度眾生,從大乘佛法傳過來的那一日起,渡自己的小乘佛法,就被取代了,彌景能被稱為佛子,除了天賦異稟,堅韌的心性,也是必不可缺的。

十年前,彌景剛受完大戒,還沒開始施展自己的慈悲與抱負,胡人就入侵了,光嘉皇帝帶著寵妃金銀倉皇跑路,官員世家緊隨其後,能跑的百姓也跟著跑,跑不動的,就隻能留下來等死。

雁門關,那是胡人入侵的第一站,雁門關被血洗,慘絕人寰,可那時候慘的,不止一個雁門關,長安作為雍朝的都城,成了胡人最佳的泄憤點,那時的長安血流成河、火光衝天,唯一還算安全的地方,就是佛寺。

因為胡人以鮮卑為首,而鮮卑又一直學習中原文化,他們知道佛道兩教對中原人有多重要,當時鮮卑還想控製淮水之北,於是假惺惺的下了一道命令,不殺僧侶道士,不動佛寺道觀。

就憑著這道命令,彌景收留了兩萬長安百姓,而且一直撐著胡人給他的壓力,絕不退縮,在那個所有人都隻顧自己死活的年代,說句不太恰當的比喻,彌景的聖光,真就是普照整個中原大地了。

可以這麼說,一萬個僧人加一起,都沒一個彌景更讓百姓信服。

百姓始終都記著彌景的恩惠,但彌景本人,卻在八年前,徹底迷茫起來。

八年前,也就是開運元年,光嘉皇帝纏綿病榻,孫仁欒執掌大權,屈雲滅從南雍叛逃,自封滅虜將軍,開始他的複仇之路,鄯善暗中投敵,柔然選擇退兵,胡人的聯盟破了,鮮卑皇帝占領中原的夢,也跟著碎了。

既然都沒機會再掌控這塊土地,那還裝什麼正人君子,殺、搶、燒,管他佛寺道觀,全都砸了,僧侶照殺不誤,佛像上的金箔,也全都摳下

來,帶回自己的地盤去。

彌景是怎麼從這第二次的屠城當中活下來的,誰也不知道,反正沒過多久,他就南下到交州,跟隨商隊一起,乘船去了天竺。

他去時候是乘船,但是曆史記載,他回來的時候,可是走的陸路。

而且就這麼巧,他是沿著先人的腳步,重走了一遍西域,越昆侖山,經過沙漠,最後由敦煌入中原。

也就是說,他這個路線,是先到的北方,隻要屈雲滅派人在官道上守著,肯定就能逮到這隻肥兔子。

……

在蕭融看來,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要知道彌景回來以後,最終選擇的是給小皇帝當國師,因為有他在,多少百姓哭著喊著要搬去金陵啊,不知道也就罷了,都知道了,怎麼還能放跑他。

他期待的看著屈雲滅,然而屈雲滅的臉色,正在逐漸變冷。

高洵之心裡一個咯噔,他剛站起來,但還沒等他開口打圓場,屈雲滅就已經開麥了。

“原來先生心裡早就有了章程,那何必還來問我?”

蕭融一愣,察覺到他的態度和自己想的不一樣,蕭融也站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看著屈雲滅:“身為幕僚,便該為大王效力分憂,我隻是——”

屈雲滅卻不耐煩聽他說完:“本王隻說一遍,不管佛教道教,鎮北軍當中,不準有這種動搖軍心的存在!念兩句經,便能如有神助了?怕是如有鬼助!上陣殺敵,靠的是一雙沾了血的手,而不是這群連夏日都不敢出門的僧侶!”

蕭融:“……”

他試著跟屈雲滅講道理:“軍中之事,自然都是大王說了算,可請佛子來,並非是為了戰場上的輸贏,而是保好後方,令大王每一次的出征,都不再有後顧之憂,大王可曾想過,打完了鮮卑,糧草還剩幾何?先前這些糧草,是大王南征北戰搶來的,等鮮卑沒有了,還能去搶誰,沒有百姓在後面勤勤懇懇的耕種,難不成往後的日子,全軍都去喝西北風嗎?”

屈雲滅眯眼:“你是在責怪本王沒有本事。”

蕭融低頭:“不敢,我隻是想讓大王看得更長遠一些。”

屈雲滅:“你指責本王鼠目寸光?!”

蕭融繼續低頭:“話糙理不糙。”

高洵之:“…………”

牛。

屈雲滅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蕭融!你好大的膽子!”

蕭融深吸一口氣,把頭抬了起來,他此時的神情,比屈雲滅婉轉不到哪去。

“讓大王見笑了,我並非是那種隻會阿諛奉承的幕僚,大王一意孤行,我就一定要冒死勸諫,哪怕大王真的要了我的命。”

屈雲滅:“……”

誰說要殺你了!

緊緊盯著蕭融的雙眼,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視,屈雲滅咬了咬牙,還是按捺下了自己的脾氣:“今日之事,下不為例,招納僧侶一事,休要再提!”

說完他想走,然而蕭融飛快的往前邁了一步,高洵之還站

在他倆中間呢,結果他無比靈活的繞過了他,連個衣角都沒蹭到。

本就懵逼的高洵之:“……”

什麼玩意兒,刷一下就過去了。

那邊,蕭融攔住屈雲滅的去路:“為什麼!!”

“我都說了請來佛子之後,不會讓他留在軍中,給他造個寺廟便是了,日日講經,給百姓一些安寧都不行嗎?!”

屈雲滅腳步釘在原地,他感到無比的煩躁:“聽經便能得到安寧,安寧是從戰場上搏殺出來的,是無數將士的鮮血堆砌出來的,心性不穩,需要的不是聽經,而是親自殺幾個胡人,用他們的血,來慰藉這些年的苦難!”

蕭融憤怒的對他大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智勇雙全!”

屈雲滅:“那又如何!我——”

等等,蕭融剛才說的什麼來著?

屈雲滅僵在原地,蕭融還在對他輸出著:“有人就是天生膽小,也有人天生憨厚,為何要強求每個人都有強大的心智?難道沒有的人,就不配活著了嗎!是,世間不乏坑蒙拐騙的術士,但也有佛子這樣心懷大愛的真正善人啊!亂世中的人,有哪個是容易的,誰沒失去過幾個親人,哪怕隻是虛構的美好來世、並不存在的死後重逢,你也不願意讓他們擁有嗎!”

屈雲滅:“…………”

他呆愣的看著蕭融,蕭融因為剛才喊的太大聲了,現在竟然有種脫力的感覺,他頓了頓,後退一步,仿佛沒了力氣一般,輕歎一聲:“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鴻鵠又安知燕雀之苦,大王乃世間第一勇武的男兒,所以大王不需要佛道的點綴,殊不知,大王不需要的、所厭惡的,卻是百姓們唯一能抓到手的。”

說完以後,蕭融又歎了口氣,然後微微側頭,似乎是不忍再看。他的側臉恰好對著屈雲滅,讓他能看清蕭融臉上的寂寥和難過。

片刻之後,蕭融轉身離開了,連句話都沒說。

屈雲滅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成拳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突然,他看向一旁的高洵之,硬邦邦的對他吐出三個字:“我沒錯!”

高洵之愣了愣,也跟蕭融一樣,對他低頭,示以臣服,卻不發一言。

屈雲滅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禁再次開口:“我……”

後面就說不下去了,最終,他氣憤的甩袖,也離開了這。

直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高洵之才慢慢抬起頭,背起手,胡子微動,過了一會兒,高洵之望著遠方,點點頭。

“嗯,我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