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1 / 1)

屈雲滅這人,缺點一籮筐。

但他有一點特彆好,言出必行,絕對不搞朝令夕改那一套,隻要說出口,那就說明他已經下定決心了,誰勸都不好使。

高洵之知道這一點,所以每次他都是看屈雲滅臉色行事,一旦發現屈雲滅動了殺心,他在屈雲滅開口之前,就會把這件事攔下來,而不是等到他已經開口之後。

這個事,蕭融以後也會發現的,問題是,他現在已經來不及發現了。

……

剛站起來那一瞬間,蕭融感到腦子裡有三百個鑔在一起碰撞,眼冒金星絕不是開玩笑的,耳朵裡也嗡嗡的,讓他聽不到外界的聲響,也看不到外界的畫面。

自然就錯過了,全場膜拜又憐憫的眼神。

連那個非要讓他讓座的老頭,都從羞憤欲死當中回過神來,看著蕭融,也不是那麼生氣了。

何必跟命不久矣的人生氣呢?

……

緩過那一陣的耳鳴,蕭融捂著自己的胸口,踉蹌又急迫的走到宮室中央,一旁的守衛已經在屈雲滅開口以後,全副武裝的走了過來,下一秒就要拽著那個勇士,帶他出去斬首,此時見到這種變故,他們一時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做。

習慣性的看向上方的大王,大王卻緊盯著下面的蕭融。

蕭融要是不開口,他都快忘了,自己還留了個奸細在王宮裡呢。

“不可?”

屈雲滅望著蕭融,笑得人們心慌慌:“本王不知你在臨川蕭家是什麼光景,可到了這,到了這雁門郡,本王說什麼,便是什麼,本王說可,那就可!”

“再敢忤逆本王,你便同他一起人頭落地!”

蕭融深吸一口氣,快速說道:“我並非以蕭氏子弟的身份規勸大王,而是以大王幕僚的身份,這位先生言辭激烈、冒犯了大王,但那是因為他關心大王、關心鎮北軍、關心益州的百姓啊,一片赤誠、其心可昭!且他關心則亂,被真正的軍中叛徒亂了心智,未曾發現自己錯在哪裡,大王若斬了他,那就是正中叛徒下懷,變成了親者痛、仇者快!”

這一通話說完,蕭融差點一口氣沒倒上來,眼前又開始冒金星了。

周圍有竊竊私語,都在討論他剛剛說的話,連那個被押住的人都愣了,他忍不住的回憶,是不是蕭融說的這回事。

這很正常,除非是絕對篤定的事情,不然在另一人提出質疑的時候,人們都會小小的懷疑一下自己,然後再根據事實,選擇自己的立場。

但是,屈雲滅他不是正常人。

“那又如何,汙蔑本王的人,都該死。”

他說的十分平靜,蕭融忍不住的睜大雙眼,完全無法想象,這話居然是從一個執政者的嘴裡說出來的。

史書裡不管怎麼記載,那都是紙上的文字,蕭融因為這些文字,對屈雲滅產生了偏見,然後在他們第一次見面之後,這些偏見就減少了一些。

原因無他,屈雲滅放過他了,不管他是不是想看自己露出馬腳,他能放過自己、並給自己一個機會,這就讓蕭融覺得,他也不是那麼的無藥可救。

直到現在。

身體很不舒服,再加上過去的那半年,蕭融無數次的感覺到不舒服,還找不到罪魁禍首來發泄,如今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了,而且他還說了那麼一句話。

蕭融不敢置信的望著他,雙唇微張,卻始終說不出話來,他們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屈雲滅俯視著他,本應居高臨下,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雙流露出失望的眼睛,他居然感到了一絲絲的心虛。

可他沒錯啊。

旁人汙蔑他,他為何不能殺了他?

屈雲滅不動彈,蕭融則是有些心灰意冷,他都不想勸了,然而剛沉默的低下頭,突然,喉頭感到一點腥甜,蕭融捂住自己的嘴。

等再把手拿開,看見掌心的鮮紅色,蕭融震驚了。

這半年來,他隻吐過一次血,就是年初時候,名叫蚩尤旗的彗星回來看地球了,這彗星後來被安在了屈雲滅的頭上,無數迷信的老百姓都相信了這一點,直接導致屈雲滅失去了百姓的支持,最終漸漸走向滅亡。

蕭融:“…………”

彗星有那麼大的本事,蕭融是能理解的,可那個勇士,他何許人啊!殺他一個,居然能造成跟彗星一樣的後果!

理智回籠,什麼失望、什麼心灰意冷,都不重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

蕭融瞬間抬頭,又換回之前的態度:“大王,不可啊!——”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完,簡嶠眼尖,看見他手上的紅色,頓時比他還震驚:“蕭先生,你吐血了!”

嘩啦——

一下子又站起來好幾個。

簡嶠趕緊讓人出去叫大夫,至於幕僚團,他們是看不慣蕭融一來就打破了他們的平衡,但也不至於盼著他死,立刻就有人上前,驚懼的扶著他,問他有沒有事。

大夫過來需要一段時間,可是都吐血了,這麼十萬火急的,哪能等大夫,於是,簡嶠命令衛兵,找個板子來,把蕭融放上去,抬他去跟大夫彙合。

蕭融還沒反應過來怎麼樣,身邊就被一群人圍著了,簡嶠那個武夫,還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一塊木板上,而不知道什麼時候,屈雲滅已經走了下來,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蕭融,發現他的嘴角真有血跡的時候,屈雲滅瞳孔都細微的縮了一下。

至於嗎?!

本王要殺的又不是你!

不一會兒,衛兵就抬著蕭融要出去了,蕭融終於看見站在人群外的大王,都這時候了,他還不忘對屈雲滅伸出一隻極度渴望的手。

“不要殺他,大王,求你,不要殺他!”

“大王!千萬不要殺他啊!!!”

隨著衛兵跑遠,蕭融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屈雲滅:“…………”

今天的經曆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屈雲滅懷疑人生的站了片刻,然後轉身要走,他腳步突然一頓,看見那倆衛兵,還押著那位對他破口大罵的勇士。

衛兵統領上前,詢問他:“大王,這……”

屈雲滅默了默,擺擺手,自己去校場練兵了。

隻要沒明確的說要殺,那就是不用再動手的意思了,衛兵鬆開那個人,也匆匆的跟隨而去,那人揉了揉紅腫的手腕,從地上爬起來,幕僚團的人看著他,心情也怪複雜的,畢竟是同僚,還是問候了兩句。

不過多的就沒有了,這人的嘴太厲害,大家都不想跟他走太近,一來怕牽扯,二來,真相處出感情了,結果他死了,那自己多冤呢。

……

大夫摸了蕭融的脈,說他是急火攻心,加上身體虛弱,才變成這樣了。

他給開了一副藥,然後委婉的勸蕭融,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蕭融:“……”

阿樹眼淚汪汪的看著他們,等到大夫走了,他立刻跪坐在蕭融床前,悲傷的攥緊了拳頭,“郎主。”

蕭融頭疼道:“我沒事,彆聽他瞎說,他醫術不好,其實我從小就這樣,吐血吐了十多年了,照樣生龍活虎的。”

阿樹抹抹眼淚,“郎主又胡說,十多年前,郎主還未離家呢,老夫人說,郎主的身體,是幾位郎君中最好的。”

蕭融默了默,本想岔過這個話題,又聽阿樹說道:“郎主,不如去信,讓老夫人和小郎主來這雁門郡吧,如今郎主也算是安頓下來了。”

哪安頓了,他還在試用期呢。

而且雁門郡山高路遠,他可不放心一個小孩帶著一個老太太獨自上路,但凡出點意外,他倆就彆想活了。

不過這已經是阿樹好幾次催促他了,他用的理由永遠是一家人在一起,自己的身體就能恢複,但真正的理由,他不說蕭融也知道。

他怕蕭融死在外面,連家人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這詭異又陰間的貼心感……

蕭融揉揉眉心,“再說吧,我先睡會兒。”

……

睡醒之後,有不少人來看他。

簡嶠肯定是要來的,幕僚團也派了幾個代表,還送了點吃的,蕭融揚眉,照單全收。

隻要他們不起歪心,蕭融還是願意跟他們好好相處的。

而到了晚間,都快入睡的時候,又來了一個人。

他自報家門,叫虞紹燮。

蕭融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隱隱約約覺得有點耳熟,讓阿樹把他帶進來,蕭融才知道,這就是那位指著屈雲滅鼻子罵他罪魁禍首的勇士。

蕭融趕緊讓阿樹給勇士看座。

……

勇士年紀不大,二十多歲,人長得頗為清秀,完全看不出來他還有牙尖嘴利的一面,他來是為了道謝,但跟蕭融說話的時候,他很是拘謹,似乎不習慣這樣做。

但蕭融很熱情,因為他太好奇了,這人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害得他直接吐血。

蕭融火力全開的時候,沒什麼人招架得住,他本來就好看,再笑起來,用一雙帶著殷殷盼望的眼睛看著你,簡直就是人間殺器。

虞紹燮鮮少碰見願意和自己多聊的,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他說,他是永嘉人士,十二歲時,出來雲遊拜師,二十歲學成,一路輾轉,最終到了雁門郡。

鎮北軍戰功赫赫,保住了淮水之北,將胡人趕出塞外,他仰慕鎮北軍的威名,這才投靠了鎮北王。

但誰知道他是個不聽勸誡的純粹武夫,早晚有一日,他會自掘墳墓。

蕭融聽著,神情莫名。

就這些?很普通的經曆,很普通的出身,很普通的見解,屈雲滅那德行,稍微聰明一點就能看出來他走不長遠。

唯一讓蕭融覺得有點意思的,是這人的經曆,和自己掛名的經曆,特彆像。

他頂替了一個人的身份,才給自己混了個背景,而他頂替的人,就跟虞紹燮似的,十歲出來雲遊拜師,十八歲學成,打算找個明主,施展抱負,然後十八歲半染上瘟疫,一命嗚呼。

……

就著這一點他倆繼續聊,慢慢的就說到了家人,蕭融說自己還有個弟弟和祖母,留在南雍生活,虞紹燮十分意外,因為他也發現,他和蕭融很是相似。

雖然他沒有祖母,可他有個弟弟,得了父蔭,如今在金陵做護軍都尉。他們父母早亡,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本來那護軍都尉,應該由他來做,可是他弟弟喜歡刀槍棍棒,他不喜歡,他就讓給了他弟弟,然而因為這件事,他弟弟一直覺得虧欠了他,總是給他來信,說要棄了這官職,來找他。

說起弟弟的時候,虞紹燮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的描述中,他弟弟是個巨乖巨可愛的好小夥,在軍中努力拚搏,也是為了能讓他們兄弟倆過上好日子。

蕭融微笑著點頭,他拿起一杯茶,說道:“父母不在之後,這世上與自己最親近的人,便是兄弟姐妹了,我家中的幼弟年紀雖小,卻也是個愛操心的主,有時甚至讓我感覺,他才是哥哥,我是弟弟。”

“對了,不知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虞紹燮笑著說:“他名虞紹承。”

蕭融正在喝茶,聽到這個名字,噗的一聲,他把茶全噴在了虞紹燮臉上。

虞紹承?

那個曆史上瘋的跟狗一樣,誰都不打,就追著鎮北軍打的虞紹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