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頭(1 / 1)

虞紹承這個人,相當有名。

因為他是雍朝末年唯一一個板上釘釘的……精神病人。

……

史書上的記錄是,他一開始給南雍小皇帝打工,然後突然有一天,他殺了上官,帶著手下的五千兵馬叛逃了,逃到一個太守處,開始給那個太守打工,但是沒過多久,也不知道那太守怎麼惹著他了,他又把那個太守殺了,叛逃到了一個州牧處。

州牧打一開始就不相信他,是害怕他太厲害了,才不得不收留他,果然,不到一個月,虞紹承就看他不順眼,要搶他的地盤,州牧早有準備,人倒是沒事,但地盤和兵馬,都被他搶走了。

而帶著這些啟動資金,虞紹承沒有自立為王,他又給自己找了個老板,即後來的陳留王黃言炅,那個屠了屈雲滅滿門的暴君。

到了黃言炅手下,他終於滿意了,開始帶兵到處打鎮北軍,可以這麼說,鎮北軍去哪,他就去哪,部下死了沒關係,老黃對他不滿意沒關係,糧草要斷了也沒關係,反正他就是要打鎮北軍。

據說,虞紹承時常夢囈,睜眼就要殺人,四下無人的時候,他還會跟空氣說話,又哭又笑的,嚇死個人,衛兵都不敢跟他走太近。

黃言炅欣賞他的能力,本來還想跟他好好培養感情,後來發現這人是真的不正常,他就放棄了這種想法,把他專門當一條咬鎮北軍的狗用。說來諷刺,最後導致屈雲滅被捕的那場大戰,虞紹承根本沒參與,他因為不聽話,被黃言炅派到寧州打彆人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所有事都塵埃落定了。

虞紹承暴怒,要殺黃言炅,而那時的黃言炅剛打下鎮北軍,正膨脹著呢,腦子裡做的夢都是登基為帝,他也不裝了,乾脆暴露出自己薄情寡義又殘忍至極的一面,把虞紹承關在蒸籠裡,直接蒸死了。

蒸人……這是酷刑,而且是酷刑當中的酷刑,封建時代之前,這種刑罰很流行,封建時代一開始,儒家倡導以仁治天下,眾多酷刑很快就被取締了,誰敢再犯,那就等著被全天下斥責吧,黃言炅此舉,一是他想宣布,如今他才是這個天下的老大,二是,他很享受這種生殺奪予大權在握的感覺。

雍朝末年,人才輩出,眾多天才像流星雨一般劃過夜空,虞紹承能被記載下來,自然不僅是因為他精神有問題,還因為他用兵如神,是這個時代裡,唯一能跟屈雲滅抗衡的人。

後期屈雲滅如喪家之犬,才隨隨便便就被人打敗了,而在前期,可以和他有一戰之力的,唯有虞紹承而已。

……

虞紹燮已經走了很久了,蕭融還倚著床板發呆。

現在他終於知道,虞紹承死咬著鎮北軍不放的原因了。

按理說,這麼厲害的人才,他應該開口,讓虞紹燮趕緊把他弟弟叫過來,免得他以後歸了彆人。

可一想到他弟弟那個美麗的精神狀態……蕭融也不知道他是因為哥哥死了被刺激成那樣的,還是本身就有點不對勁,被刺激以後更加嚴重了。

……罷了,一件件來,隻要虞紹燮還好好的,就不用擔心虞紹承會跟鎮北軍為敵。

第二日清晨,簡嶠伸個懶腰,從溫柔鄉裡起來,然後趕往校場。

屈雲滅比他早起一個時辰,都已經熱身結束了,簡嶠麻溜的跑到他面前,抱拳叫了一聲大王,然後就要去找他自己的部下。

往日屈雲滅對這種打招呼的行為都沒什麼反應,今天卻不一樣,他居然回頭了,還叫住了他。

“等等。”

簡嶠登時回身,不解的望著屈雲滅。

“……那個蕭融,還活著嗎?”

簡嶠:“…………”

大王,您關心人的方式真彆致。

他嗬嗬乾笑:“還活著呢,大夫說他是急火攻心,蕭先生自己也說,他體弱多病,並非是第一次吐血,這吐血,隻是看著嚇人而已,其實還挺排毒的。”

屈雲滅:“……”

這麼離譜的話,簡嶠可說不出來,一定是那個奸細的原話。

他感覺有點氣悶,昨日嚇到了這麼多人,此人居然還沒心沒肺的開玩笑,這豈不是顯得那些被嚇到的人,都過於大驚小怪了。

自然,他不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他可沒被嚇到,他是為自己的部下們感到不快。

……

能問這麼一句,已經是他的極限,接下來,屈雲滅就不再搭理簡嶠了,簡嶠也懂,不用說什麼,他自動就離開了。

接下來,又在校場上待了一個時辰,接連幾天隻練兵,不打仗,回了住處就要面對那些令人頭疼的文書,屈雲滅頓感無趣,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帶兵出去。

益州有原百福,安定城有高洵之,張掖有他後來派去的王新用,好像沒什麼地方,能讓他帶兵攻打一下了。

一邊思考這個問題,屈雲滅一邊大踏步的回到寢宮,正要進去,衛兵突然把他攔下:“大王,蕭先生想向大王獻策。”

屈雲滅脫口而出:“就他那看著活不過這兩日的模樣,還想來獻策?”

衛兵:“……”

他呆了呆,然後下意識的看向門內,屈雲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蕭融已經坐在裡面了。

他端著一杯衛兵送來的茶,沉默一瞬,才轉過頭,對屈雲滅微笑道:“生命不息,獻策不止,大王放心,隻是這兩日的話,我還是活得過去的。”

屈雲滅:“…………”

片刻後,兩人對面而坐。

其實真正規矩不該是這樣,幕僚不該住王宮,開會不該人人都有椅子坐,王宮更不該這麼磕磣,一看就給人一種,住在這的人肯定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但這也沒辦法,鎮北軍哪懂真正的親王應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哪怕他們懂,屈雲滅也不想過。

一開始就是草台班子,如今還是草台班子,安穩才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至於規矩,等到需要錦上添花的時候,再行定奪吧。

……

胡人不止入侵過一次中原,第一次的時候,他們就把胡椅和胡床傳了進來,但傳統的坐席,還是有的,隻不過變得私密了,隻有寢室當中才會出現。

要是一般人,可能不太習慣這種坐法,但蕭融沒關係,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姿勢是難得倒他的。

屈雲滅盯著蕭融,蕭融也看著屈雲滅。

一夜過去,蕭融唇邊的血跡自然是被擦去了,卻顯得唇色更加蒼白,屈雲滅隻在將死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血色儘失的模樣,而將死之人,通常都很不好看。

但蕭融沒有過分瘦削的臉龐,也沒有凹陷下去的眼珠,他隻是臉色不好而已,面容依然俊逸,眼睛也依然有神。

……可能是太有神了。

一眨一眨,滴流亂轉,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什麼難得一見的景觀。

屈雲滅耐心告罄:“不是說要獻策嗎?”

蕭融:真沉不住氣,白瞎了這副威武霸氣的長相。

悄悄地撇了撇嘴,蕭融重新抬頭:“是要獻策,我曾誇下海口,要向大王證明自己,這便是證明我自己的方式。”

“不知大王,可抓到了軍中反叛之人?”

屈雲滅瞥他一眼,說道:“隻抓到了兩三個小嘍囉。”

蕭融笑:“這麼說,大王也知曉,小嘍囉,是不能成大事的。”

屈雲滅看著他,突然也笑了一下:“軍中有人反叛,最先便是先生通知了簡嶠,如今何不好事做到底,直接告予本王,究竟是何人生了這樣醃臢的心思。”

蕭融的眼珠向下看,他抿了抿唇,片刻之後,他才說:“讓大王失望了,我並不知道。”

屈雲滅眯眼:“能算出有人反叛,卻算不出那人是誰?”

蕭融痛快承認:“嗯,算不出來。”

屈雲滅:“……”

“先生的本事,可不像眾人傳說的那樣神乎其技啊。”

蕭融聽著屈雲滅的陰陽怪氣,微微一笑,繼續使出真誠的必殺技:“眾人本就是以訛傳訛,不免叫大王知道,什麼卜卦、什麼測算,全是我編來騙人的,為的便是揚名天下、待價而沽,誰知道,我這名揚了,鎮北軍卻遲遲不來募我,沒有辦法,我隻好再用一計,這才被簡嶠將軍,看在了眼中。”

說著,他搖搖頭:“若我真的能掐會算,怎麼會在這時候才冒出頭角來,若我真的連天下大勢都能算出來,那這天下,不早就該歸我了嗎。”

蕭融隻是隨意一說,卻聽得屈雲滅一愣。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啊。

……

先前說蕭融是騙子、是奸細的人是屈雲滅,可現在聽到蕭融承認了,開始懷疑他的,也是屈雲滅。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掐算,但你卻能提前知曉益州的動亂,還知道,我的人背叛了我。”

蕭融安靜了一會兒,大言不慚的點了頭:“沒錯,我就是這麼聰明。”

屈雲滅:“…………”

不管蕭融到底有沒有真本事,至少有一點屈雲滅可以確定了。

比臉皮,絕對沒人比他厚。

……

蕭融見他不信,還說道:“天下大勢,無非由三者決定,天時、地利、人和,天乃所有不可控之事,地乃這山川湖海、可控卻不可測,而人,才是最難測算的,天始終無情,人卻能從無情變有情,再從有情變無情,把控不好人心,便看不透這天下的變化,各方勢力的變化。”

屈雲滅笑了:“那你是說,你能把控人心?”

蕭融謙虛的搖搖頭:“自然是不能的,人心難測啊,我也隻能看出一些表淺之事來。”

“例如?”

蕭融:“例如,若我所猜不錯,大王應當會在今秋,攻打鮮卑。”

自己的計劃被說中,屈雲滅瞬間看向蕭融,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沒了,隻剩下冷冰冰的警惕。

蕭融就跟沒看見一樣,繼續說道:“之所以秋日動身,是為了在大軍行動之前,收來剛割下的糧草,還有用以取暖的乾柴。大王一向喜歡打快戰,這一次卻沉著了許多,看來是打著要將鮮卑一網打儘的主意,那這一戰,便快不了,屆時還要來到鮮卑慕容部的主城,慕容部在草原腹地當中,一旦過了十月,氣候便寒冷難耐,大軍行動定受影響,所以大王應當計劃著,兩月之內,便要班師回城。”

屈雲滅看似沒反應,其實心裡正複雜著,因為蕭融全說中了,他就是這麼想的。

“之後呢,你想說什麼?”

蕭融:“我想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絕不是唯一一個能猜透大王打算的人,還有許多人,已經從大王和鎮北軍這一年來的行動中,看出了苗頭。”

屈雲滅冷笑:“那又怎樣,如今兵馬齊全,糧草豐厚,彆說有人看出了苗頭,就是那鮮卑皇帝看出來了,我也是照打不誤的。”

“難不成你今日的獻策,便是要勸我,謀定而後動嗎?”

說這話的時候,屈雲滅語氣裡難掩怒意,他最恨的,就是從不取刀廝殺的士人,卻躲在豪奢的宮室之中,以一己私利,對精忠報國的將士們指手畫腳。

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蕭融愣了愣,不知道屈雲滅怎麼突然就發火了,他眨了眨眼睛,說道:“並不,鮮卑人自然是要打的,鮮卑所占據的草原,幅員遼闊,礦藏豐富,在他們手裡,那是浪費了,我要向大王獻策,便是要做更充足的準備,以保證大軍發動之後,大王的治下,也不會出現後顧之憂。”

屈雲滅一頓,問他:“什麼準備?”

蕭融輕笑:“這準備有許多,不過,目前最要緊的,還是益州那邊,不知大王打算如何處置那些謀反的土族和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