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嫌第三天(1 / 1)

萬人嫌第三天

澈穆桓把路上隨手撿到的男人帶到了公寓裡。

這間公寓也是他第一次進來,有些新奇地張望了兩眼,東西倒是一應俱全,像是隨時準備好了新主人入住一樣。

他稍稍滿意,賀爾豪起碼這方面的效率還不錯。

“少爺,不如我把老宅的東西收拾好帶來?”管家見狀詢問道。

他看見這套房子便知道是澈家早前幾年就為澈少爺置辦的一處房產。

隻不過那時候澈少爺不樂意從老宅搬出來,便一直空置著,定期有人來打掃和換添物品,想著澈少爺要是哪天忽然受氣離家出走,總有一個自己的住處。

澈穆桓聞言頓了頓,然後說道:“就拿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我的那套木頭。彆的留在那兒就行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好的澈少爺。”管家聞言很快應下。

澈穆桓又轉向輪椅上的男人,男人正微微抬著頭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就好像很高興一樣,揚起了眉眼。

澈穆桓略微頓了頓,然後又對邵叔說道:“邵叔,你再去看看有沒有適合這位先生穿的衣服,買兩套一起帶回來吧。”

“好的澈少爺。”管家目不斜視地微微低頭應著,他不知道燕家這位究竟打著什麼念頭,但最重要的是小少爺想做什麼,他隻順著小少爺的意走。

“多謝邵叔。”澈穆桓朝管家揚起一個笑,對於眼前這位照顧自己頗多的年長者,他毫不吝惜自己的感謝和親近。

眉眼也跟著彎彎地垂下來,沾著明朗的笑意,就像是敞開戒備的小獸,會翻著軟軟的肚皮的那種。

管家心尖軟軟的,笑眯眯地離開。

澈穆桓隨後轉向燕將池,男人身上的衣服還半濕著,但就好像毫無察覺一樣,隻是盯著他看,仿佛稍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一樣。

他見狀好笑,扯了扯燕將池身上的襯衫說道:“把衣服脫了,去洗個澡。”

他說完又停頓了一下,目光控製著沒有去看對方的腿,隻是又補充道:“需要幫忙嗎?”

燕將池聞言略微僵了僵,然後看向澈穆桓,不明顯地微微頷首:“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麻煩。”澈穆桓微微一笑,隨即招呼來自己的助理,“大周,過來一下,幫這位先生……”

他可是有助理的人。

大周大步走過來,還沒走近,燕將池便開口對澈穆桓道:“那就幫我簡單說一下這些開關怎麼使用吧。”

澈穆桓輕輕撓了一下下巴,去浴室裡看了一眼——長得和牧家浴室的還不一樣——他朝燕將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然後:“大周!”

澈穆桓和燕將池兩個人蹲在一旁,大周硬著頭皮給兩人解釋怎麼用衝淋。

他看看澈穆桓,又看看燕將池,這兩人是在故意惡搞他的吧?這還能不會用?

一個真不知道,一個假不知道的兩人倒是出奇一致地看起來認真好學,湊在一起聽大周講解,就跟兩個小學生一樣安靜乖巧。

大周講解一結束,立馬借口要去拿晚餐的外賣脫身了。

他飛快地發消息給賀爾豪,他得趕緊報告經紀人——澈老師撿回家一個男人。

賀爾豪正和澈家那頭通話著,就聽電話那頭傳來年長者的聲音,低低問道:“他真這麼說?”

“是啊,我看他這次是打定主意了,過兩天就搬。他倒是比傳聞中的個性多了,看來您用不著太擔心了。”賀爾豪說著,他把澈穆桓的話原封不動地跟澈家老爺子彙報著——

[不改。名字是我的,沒改的道理]

[得吃點苦頭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

電話那頭的老爺子聞言沉默了許久,才深深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孩子一個人在帝京那兒吃了多少苦頭才會這麼說……阿邵即便在那兒盯著,也總比不上在自己家好,何況總有疏忽的地方,出了那檔子事。”

賀爾豪安慰了兩句,隨後聊天軟件就提醒大周發來了消息。

他掃了眼就笑了,連忙對老爺子說道,“喏,我看他是一天都等不及了,就這會兒,他助理跟我說那孩子打算今晚就直接搬進去了,還好我東西都給他備全了。”

澈老爺子一聽也高興了,連聲道著:“好好,他主意打定了就好。那麼這樣,你盯著些,看那孩子需要什麼就給置辦上,我過兩天就過來。”

“您就彆操心了,您聽醫囑,醫生什麼時候允許您出遠門再說,澈小少爺這兒有我,橫豎高低不能叫他吃虧了。過段時間說不定有工作回凜都來,到時候您爺倆再碰個面。”賀爾豪趕緊說道,老爺子的身體自從他姨母去世後,就一向不太好,經不起折騰。

澈老爺子聞言隻好作罷,又叮囑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賀爾豪舒了口氣,澈老爺子膝下隻有一兒一女,小女兒二十年前早產生下了澈小少爺後就離世了,澈老爺子也因為這樣的打擊而一下子病倒,隻剩下大兒子這一脈撐著公司和家業。

對於自家妹妹留下的這個小外甥,所有人都關注著,隻可惜那個孩子從小就寡言,被牧家養著,怎麼說都不願意見他們,直到現在,頭一回接到來自那個孩子的要求,他們自然什麼都樂意去滿足。

這不,賀爾豪就是被叫過來去帶孩子的。

總體來說,雖然有些個性脾氣,但還算省心吧。賀爾豪在心裡想著,回憶著澈穆桓賣乖喊自己哥時的模樣,輕輕嘖了一聲,怪討人喜歡的。

這個念頭剛剛劃過腦海,大周的消息就緊接著又來了——

【大周:賀哥,緊急公關!澈老師路上撿了個男人回公寓!住一塊兒了!】

【賀爾豪:????】

賀爾豪差點把自己的手機丟出去,他立馬拿了車鑰匙,直奔澈穆桓的新公寓。

一點也不省心!

……

公寓裡,澈穆桓正坐在家庭影廳裡專注地追劇,大周替他調出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裝劇,以至於他一點也沒注意到浴室裡的男人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等對方操控著輪椅劃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對方已經洗漱好了。

洗好澡的男人披了浴袍出來,寬鬆的浴袍隱隱露出上半身的肌肉。

或許因為始終坐在輪椅上的緣故,男人的身材總體有些瘦削蒼白,但是寬肩與長腿腰臀的比例,也能看出男人的骨架很大,隻是肌肉流失得更加嚴重明顯。

燕將池已經有段時間沒去打理過頭發了,頭發半濕著,微長的發梢搭在了肩頭。

澈穆桓看著面前男人披著白色浴袍坐在輪椅上的樣子,這副模樣讓他腦海中跳出了另一個畫面——

那個高束著長發的青年,身上纏著白色的紗布,隱隱透著血跡,坐在篝火前,身上也半濕著,就好像剛從水裡脫身,但偏偏臉上掛著桀驁不馴的笑,好像絲毫沒有把身上的傷放在眼裡,嘴巴張合著正對他說著什麼。

澈穆桓下意識地往前側身想細聽,腦海中的畫面卻陡然碎開,變成了面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澈穆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順勢保持著前傾的姿勢朝男人招了招手,彎起嘴角道:“來,一起看會兒電視?”

燕將池聞言停到了澈穆桓的身側。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澈穆桓開口問。

“……燕將池。”

澈穆桓點了點頭,目不斜視地看著劇情,應了一聲道:“有些耳熟,我總覺得我們像是在哪裡見過面,你說呢?”

“……”燕將池偏頭緊緊盯著澈穆桓,他不知道青年這麼說是因為想起了什麼,還是僅僅隻是一個試探。

他緊張又期待地旋動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澈穆桓沒有得到燕將池的回音,便又自然地換了下一個問題:“那麼你怎麼會在那兒?遇到什麼問題了?接下去你打算去哪兒?”

“……我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我想我在找一個人,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燕將池低聲說道。

澈穆桓“噢”了一聲,微微揚起尾調,挑了挑眉梢。

他無比確定眼前男人與他腦海中的那個男人長相如出一轍,他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如此相似的一個人的概率有多麼微乎其微,但他知道他必須抓住,這或許是他找到自己究竟是誰的唯一線索。

澈穆桓彎起眼睛,看向燕將池,眼底閃過一抹思索的精光。

但是微微下至的眼角讓他的眼型看起來更加圓潤一些,也更加無害真誠:“既然沒地方去,那就跟著我吧,說不定後面進組,總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就當是抵這段時間的住宿。是吧大周?”

大周:“……是的澈老師。”

不是,怎麼還要搶他的飯碗呢!?

燕將池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完完全全是他想要的。

他點頭應下。

澈穆桓支著下巴,看著劇情轉平的電視劇,又問道:“你要找的那個人,有什麼特彆的?有多重要?我或許可以幫你一起留意一下。”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燕將池看著青年,他緩緩開口。

澈穆桓聞言轉過頭看了過來,端詳打量般地看了男人兩秒,他微微斂起眉梢,忽略心底不值一提的不悅,隻是淺淺翹起嘴角,溫聲說道:“那就去把他找回來吧,你能做到的。”

他的聲線低沉而溫柔,就像是染上了陽光的味道,帶著叫人不由自主被蠱惑一般的向往魔力。

燕將池呼吸猛地快了幾下,他仰起頭看著對方,眼底黑亮得驚人,低低回應著:“我會的。”

澈穆桓沒再多說什麼,他半眯著眼收回視線,遮掩去眼底的情緒。

沒過太久,管家與經紀人同時登門。

大周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大鬆了口氣。

賀爾豪一進門看見門口的三雙男士鞋子就直冒火氣,他倒是要看看澈穆桓撿了什麼野男人回來。

澈穆桓從邵叔手裡拿過自己的換洗衣服,瞥了一眼跟在一旁進來的賀爾豪,發出一個淺淺的鼻音:“嗯?你怎麼來了?”

賀爾豪被青年漫不經心的樣子氣笑了,目光轉了一圈,道:“你撿的人呢?”

“我讓他去休息了,你找他?”澈穆桓眨眨眼。

“……你倒是貼心。他在哪裡?”賀爾豪問著,大周在一旁指了指一扇闔上的房門,他徑直大步走了過去,直接推開了房門。

澈穆桓皺眉,掃了一眼大周,讓小助理一下子緊張得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了。

房間裡,燕將池剛脫下浴袍,正雙手撐著輪椅扶手的兩側,打算將自己挪到接近平行的床上。

他兩臂的肌肉因為用力而青筋泛起,線條分明而有力,聽見門口的動靜,燕將池微微偏頭看過來,與賀爾豪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賀爾豪對上燕將池的眼睛,下一秒又不受控製地看向對方的雙腿——瘦削細長,肌肉流失得極為明顯,因為長時間缺乏日曬而病態蒼白著……

賀爾豪幾乎一時間呼吸都停了,操蛋的,怎麼會是燕家那個閻羅王。

燕將池猛地一把扯過浴袍蓋住了自己接近赤-裸的半身,冷冷看著賀爾豪,反問:“看夠了?”

他緊緊攥著手,怒氣幾乎要傾瀉出來。

賀爾豪覺得自己像是被實質化的怒氣紮成刺蝟,他簡直要轉身就溜了,偏偏雙腿像是釘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秒,一個腦袋從自己的身側冒出來,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出來:

“阿燕?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我來處理。”

澈穆桓說完,便直接拽著賀爾豪往外走,但是對方卻僵在原地。

他不由抬頭看過去,就見賀爾豪臉色極其不自然地抽動著,僵硬極了,他見狀便又看向房間裡的男人。

燕將池已經用浴袍遮蓋住了自己的腿,當他看到澈穆桓從門後出現的時候,便收起了自己的所有負面情緒。

他微微垂著頭,抿著嘴稍稍抬起一點眼看向澈穆桓,看起來既屈辱又倔強著,他什麼都用不著說,就已經說了一切了。

澈穆桓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也跟著被輕輕掐了一下,他這一回是真的有些動怒了,拉著門把手輕聲對房間裡的男人說道:“你休息,我會解決。”

“好的。”燕將池低低應著,聲線暗啞,就好像壓抑著什麼。

澈穆桓眼色暗了暗,抿了一下嘴唇,把門徹底關上。

然後,他轉身看向賀爾豪,目光沉了下去,晦明難辨。

一旁大周咽了咽口水,越發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澈穆桓徑直看向賀爾豪,沉聲警告道:“他需要幫助,我帶他回來,這是我的事,不需要彆人的乾涉和允許。我不希望從這之後還會發生剛才類似的情況。”

“……我知道了。”賀爾豪頓了頓,他意識到澈穆桓是認真的,也意識到這是澈穆桓留給他的一道台階,已經足夠體面溫和了。

他幾乎直接踩在了燕家那位的逆鱗上,如果沒有澈穆桓方才那樣做,以那位的心狠手段,就算有澈家在,他恐怕也得被整得剝層皮。

但他聽著澈穆桓話裡的意思,還是忍不住微微張嘴,指了指那間房間,壓不住心頭的驚詫:“……他需要幫助??”

燕將池會需要什麼幫助??

賀爾豪聲音都快變調了,天知道剛才燕家那個一副快殺了他的樣子——字面意義上的,他毫不誇張,他以為自己的眼睛會被剜出來——結果一眨眼,又擺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都能去影視圈領金球獎了。

“這與你無關。”澈穆桓淡漠道,那是燕將池的私事,即便燕將池真的需要賀爾豪的幫助,那便到時再提也不遲。

賀爾豪深吸了口氣,他沒錯過澈穆桓怎麼喊燕家那個的,“阿燕”,這麼親密,顯然這兩人早就認識,關係甚至說不定比和他還近呢,他就不該操這個心。

他氣衝衝地出門,邵叔與他一道離開,賀爾豪沒法向澈穆桓撒氣,隻能扭頭鬱悶地衝管家發問:“你怎麼不告訴我那個人是燕家那個?”

“你也沒說你來是為了找他。”管家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的數字顯示屏,淡淡說道,“而且,我隻聽澈少爺的吩咐,澈少爺沒有讓我告訴你。”

賀爾豪:“……”

他是小醜,差點被挖了眼珠子的小醜。

仍舊是公寓裡。

大周恨不得把自己縮成鵪鶉,澈穆桓的視線讓他不敢出聲,額頭都不自覺地滲出冷汗,從來不知道原來真的有視線可以如此叫人如坐針氈。

幾秒後,澈穆桓冷淡道:“你是我的人,隻聽我的命令。做不到就立刻離開這裡,做得到就點頭。”

他視線落在大周的臉上,看著面前比自己這具身體還要年長幾歲的男人緊張得滿頭是汗,他半眯起眼,在對方幾乎受不了的前一秒,他才慢慢開口:“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暫不追究,下不為例,明白了麼?”

打一棍,再給個甜棗,這最粗暴也最好用了。

大周感覺到那股迫人的視線總算移開了,他猛地喘了口氣,連忙瘋狂地點頭:“澈老師,我明白了!真的!”

現在行業不景氣,專職助理的活都難找,他一點也不想丟掉這份飯碗。再看今天賀哥被教訓的樣子,就知道這位金牌經紀人也拿澈老師沒辦法,澈老師才是真正拿著話筒的人。

澈穆桓沒有再理會大周,他又看了眼燕將池緊閉的房門,目光微深,凝視了幾秒後,還是什麼也沒做,直接轉身回了自己的臥室。

而那間緊閉的房門裡,燕將池聽著門外的動靜,他微微翹起嘴角,拇指轉動著那枚扳指,眼底暈開柔軟的光。

他的陛下曾經也是這麼喊他的。

阿燕。

……

“阿燕,過來替朕看看這些奏折。”

恍惚間,燕將池又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

他睜開眼,便看見自己坐在那位的身側,那位懶洋洋地倚著他,全然放鬆地翻閱著桌面上的奏折,嘴角還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調侃著:“這些人有事無事都要稟上來,浪費朕的精力。日後朕要下個規矩,廢話超過五十字者,扣月銀……多少呢?”

“全部。”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痛了才會長教訓。”

那位低低笑起來,笑著笑著聲音便低了下去。

“陛下?”他心頭忽然浮上一層不明所以的不安,忍不住出聲喚著。

那位像是忽然驚醒了一樣,他感覺到對方往他這側靠得更近,身體的分量也全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嘴裡帶點孩子氣地淺淺地、斷斷續續地嘟噥著:“阿燕,朕……胳膊有些麻了,讓朕……靠著,歇一會兒。”

“好,陛下。”他應著,舒了口氣,低低笑著應下,他是那麼高興那位在自己面前仍舊露出如此一面。

他替那位看著奏折,將廢話的丟出去,有用的分出來壘到一旁。

等他驚覺時間過了許久,他低頭去看那位。

那人倚著他的肩頭,面容淡淡的,就像是熟睡著一般,他低低喚了兩聲,一貫淺眠的男人卻睡得極沉,讓他不由心一驚。

他微微一動,倚在他身上的男人猛然滑落跌倒了下去。

——“皇帝駕崩——”

燕將池在一片黑暗中猛地驚醒坐起,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夢境中的畫面就像是駐紮在他腦海中的魔鬼,無邊無際地折磨著他,讓他怎麼也無法忘記。

他竟然毫無察覺地讓那個人就在自己的身邊離世,他蠢鈍得叫人無法忍受——他永遠不能原諒那個自己。

燕將池緊緊攥著自己的肩膀,幾乎要把那片皮膚抓破,他痛苦地無聲低吼,就好像那上面還有那人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