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嫌第二天(1 / 1)

萬人嫌第二天

牧向東以為聯姻的事情妥了,燕將池的表現給了他莫大的信心。

然而一周、兩周過去,就好像那天下午發生的一切是個幻覺,燕家沒有給出絲毫信號,就連燕將池,也沒有再出現過,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牧向東忍不住著急起來,他再次擰開自己大兒子的臥室房門:“穆桓,在嗎?”

坐在臥室小陽台上的青年正在擺弄手裡的木料,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削刀,黃白的木屑堆在腳邊,而在那張桌上,擺著一個像模像樣的小木偶。

牧向東倒是不知道他這個大兒子還有這個愛好。

青年聽見門外的聲響,微微側了側頭,陽光傾瀉而下,好像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牧向東見狀態度不由更和藹一些,他這個大兒子的長相極好,說不定是過去的某場宴會裡,燕將池瞥見他這個大兒子便一見鐘情了呢?

就像當初他對著這孩子的母親一樣。

牧向東兀自沉浸了幾秒,然而很快的,這份美好的氛圍就被打破,隻聽青年開口:“那你以為坐在這裡的是誰?”

清清朗朗,溫溫潤潤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人瞬間掛不住笑臉。

牧向東臉上的微笑凝固了一下,他不由去看自己的大兒子,青年仍舊是那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好像剛才那句壓根不是嘲諷。

一定是他的錯覺。

他的大兒子天生木訥慣了,說話上總缺點“藝術處理”,隻是這樣而已。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微笑著問道:“燕家那位這幾天和你聯係過嗎?你們倆聊得怎麼樣了?”

燕家那個?澈穆桓眼底劃過一抹思索,這麼說,那天在他床邊待了許久的人,是燕家人?

這段時間,澈穆桓已經能夠逐漸完全控製這具身體的意識了,他清醒的時間更長,也更清晰地理順了他腦海中的那些碎片。

比如,這具身體是如何受傷的——他是在一場年輕人的派對狂歡裡,被惡作劇推進了噴泉池,因驚闕發作而昏迷溺水,然後他便來到了這具身體中。

他被困在其中的時候,還聽見了這具身體的爺奶不滿嫌棄地嘟噥,大抵是嫌棄他因早產而格外孱弱的身體底子,還有瞧著木訥傻楞的模樣,哪裡是牧家長子的樣子,丟了牧家的臉。

又比如他的過去——他無比確定自己不屬於這個時代,他對屬於自己的經曆有更加明顯的認同感,而對於這個世界的,更像是一個看客。

在他的印象中,年幼的他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將木頭削成千奇百怪的模樣,他的身旁有一對男女,不論他做了什麼,都會高興地誇獎他抱著他,女人教會他讀書、畫畫、寫字,男人教會他天工之術、農業之本……

而除去這對男女的畫面,出現得更多的,是一個青年。

大多是披著玄甲的模樣,長發高束,一雙眼睛黑亮得驚人,或伏案,或騎於馬上,或在院中舞劍,又或是,叼著一根野草吊兒郎當地湊到他身前、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前後左右地圍著轉……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隻知道他的記憶中,太多的篇幅與對方有關。

澈穆桓垂下眼,收回思緒。

他回答眼前這個血緣上作為他父親的男人:“當然。”

——聯係過嗎?當然。

——聊得怎麼樣?當然(不錯)。

至少聽在牧向東的耳朵裡,是這樣的答案。

牧向東心滿意足地離開,而澈穆桓則毫無負擔地繼續擺弄他手裡的那塊木料。

他不介意為自己接下來在這個家裡過得舒坦些而撒謊,至於那個燕家人,就當是他在自己床邊看那麼久的門票錢吧。

在牧向東離開後,澈穆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他待會兒還要出趟門。

前兩天他在看房間裡那個四四方方的鐵皮盒子裡的戲,頭一回見到了和他那個時代有些相似的東西,他立馬詢問了管家——他的這些“木頭玩具”也是管家替他弄來的——管家便告訴他那叫電影,有許多人為了這一百來分鐘的畫面工作一年半載,有專門準備服裝的,也有專門寫故事的,門門道道分門彆類得極清楚。

“澈少爺想要去玩一玩嗎?”管家耐心地詢問,對於澈穆桓提出的要求,他總是來者不拒地接受並且滿足對方,比如少爺之前想要的木頭和那一套完整的各式刀具,再比如現在對方的小小好奇心。

他是隨著澈穆桓的母親一道來的,從小看著澈穆桓長大,極少見對方對什麼感興趣,如今眼見少爺的性格似乎變得開朗一些,立馬恨不得全力支持。

管家見澈穆桓的眼睛都亮了,便立馬應下:“我來為少爺聯係。”

澈穆桓今天下午要去見的,便是管家邵叔為他聯係的經紀人。

“你好,我是賀爾豪,娛樂經紀人。”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徑直過來,風衣外套上還沾了點雨水,坐在了咖啡廳的角落桌邊,自然開口道,“你是澈穆桓,澈樂淩的兒子。”

澈穆桓聞言微微頓了頓,這具身體的生母?很少有人提到她,他看向對方:“你認識我的母親。”

“她是我的姨母,所以我倆算是親戚,按年齡和輩分,你都得喊我一聲哥。”賀爾豪微微笑了笑,“邵叔和家裡一提你想進娛樂圈,家裡便把我派來了,放心吧,我可是金牌經紀人。”

“通常鮮少有人這樣直呼自己,要麼是半桶水叮當響,要麼是真有能耐。我很高興你會是後面那個。”澈穆桓開口說道,彎了彎眼睛。

至於那個“家裡”派了誰過來,他毫不感興趣,如果那個澈家真的關心原主,那就不會讓原主待在牧家,顯而易見,對方的掛念也不過如此了。

賀爾豪眨眨眼,沒有想到青年的回應會這麼叫人意外,這可和他們了解的那個“澈穆桓”不太一樣,他笑起來:“你比我以為的有意思多了。聽邵叔說,你想進娛樂圈?演戲?還是古裝戲?”

澈穆桓不置可否地看向他,賀爾豪見狀便點點頭:“我手上有個角色,可以立馬安排你進組,不過進組之前,你最好先改個藝名。”

“改名?”澈穆桓皺了皺眉。

“你的名字,和曆史上的那位澈帝撞了,回頭出道保不準就有那位的粉絲群來攻擊你。”賀爾豪解釋道。

澈穆桓頓了頓,微微眯起眼,隨後說道:“不改。名字是我的,沒改的道理。”

“就是藝名,沒說讓你真改名。”賀爾豪趕緊又說道。

“我說了,不改。”澈穆桓撐著下巴看賀爾豪,他偏了偏頭,“你如果不能做我的經紀人,那就換人做。”

賀爾豪氣笑了:“成,成,小兔崽子,真有脾氣,那就這個名字,彆回頭被網友網暴哭了來找我。”

澈穆桓扯了扯嘴角,哭?誰是愛哭鬼誰哭。

“那麼什麼時候去?”

“這麼急?過兩天。這兩天你先玩玩,回頭進了組想出來都難。”賀爾豪嚇唬著,“演戲不簡單,進了組就彆想著自己是大少爺了,那個導演可會罵人了,我也保不了你不被罵。”

澈穆桓聞言眨眨眼睛,他忽然彎彎嘴角,笑得乖乖巧巧的,漂亮的臉上還帶點嬰兒肥似的柔軟:“那,賀哥,你給我說說,進組後都得做點什麼,怎麼演戲?”

在他僅有的些許印象裡,他可是一向做什麼都做得極好,總是被誇的,哪有被質疑能力和挨罵的時候?那是不能的。

賀爾豪:“……”

一點都沒剛才那副氣人的樣子了,小兔崽子看得他都心軟了一下,還嘴甜知道喊他哥呢。

他清清嗓子:“我又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我哪知道怎麼演戲……”

“噢,你也不知道,那算了。”澈穆桓收起笑臉,撇撇嘴。

賀爾豪:“……但我能教你怎麼在組裡不討人厭。”

小混蛋。

賀爾豪深吸口氣,這是他小嬸嬸留下的唯一兒子,他不能跟一小孩置氣,冷靜,冷靜。

“這需要教?”澈穆桓挑了挑眉梢。

賀爾豪假笑:“我覺得你很需要。”

真怕進組不到半天,這小孩就把劇組上下全都得罪光了。

澈穆桓嘖了一聲,他看了眼時間,這才注意到他已經出門三個小時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裝電視劇還有一個小時就要播出了。

“我記得你說今天還有一個人會來?是誰?”他催促問道。

“你的助理,負責在我不在你身邊時照看你的一切生活細節,他應該快到了。”賀爾豪聞言說道,注意到澈穆桓的催促後問,“你趕時間?”

“啊,《笙語賦》還有不到一小時播,我要回去看這個。”澈穆桓點頭。

賀爾豪:“……現在還有人不會用平台軟件看劇嗎?你看電視??回頭讓邵叔給你調出來!”

澈穆桓聞言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不妨礙他看就行。

兩人沒坐多久,助理終於趕了過來,是一個年輕的、有些胖乎乎的高個男人,一見面就立馬給兩人道歉:“不好意思賀哥,對不住澈老師,路上下雨堵車太厲害了,我隻能下車跑過來,耽誤了點時間。”

賀爾豪擺了擺手,對澈穆桓介紹道:“這是你的助理,姓周,喊他大周就行。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公寓,過兩天找個時間,你直接搬出來住?有問題麼?”

“沒有。”澈穆桓沒有猶豫地答應下來,能不待在牧家那個地方,比什麼都讓他身心健康。

賀爾豪見狀稀奇地笑了一下:“這次回答應得那麼快?以前幾次叫你搬出來、或者回澈家你都不樂意。”

澈穆桓聞言頓了頓,原來澈家想接原主回去過?他略微抿嘴,然後慢慢道:“得吃點苦頭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賀爾豪沉默下來,他當然知道幾周前叫澈穆桓摔進噴泉池裡的事情,被那個圈子裡的玩樂二代們當作笑話傳開了,澈家除了他和邵叔之外,大本營在凜都,離得遠,都偶爾能聽見有人聊起這個。

他沒再說什麼,拍了拍澈穆桓的胳膊:“搬出來住就完了,以後他們也不能擺布你。”

“還想叫你去和燕家那個結婚?真當澈家離得遠撒手不管了?”賀爾豪哼笑一聲,“你也不用太擔心聯姻的事情,我看燕家那個未必真有這個打算。”

澈穆桓微微頷首,他看向一旁的助理,助理一副仿佛什麼東西從耳朵裡流出去了的樣子,裝傻無辜的本事極為熟練。

“彆的沒什麼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要去哪兒就叫大周送你。”賀爾豪從椅子上站起來。

“邵叔開車,在外面等著,用不著送。”澈穆桓說道。

“就算不用他開車,他也得跟著你照顧你,這是助理的作用。”賀爾豪不置可否,他轉向助理:“你跟好你澈老師,從今天開始,他是給你發工資的人,他去哪兒你去哪兒,務必保證他一根頭發都不許非自然掉落。”

澈穆桓:“……”

“收到!賀哥!”大周爽氣地應下。

等賀爾豪離開後,就剩澈穆桓和大周兩人眼對眼,過了半晌,澈穆桓輕笑一聲,搖搖頭說道:“那行吧,你跟我走。”

“好嘞澈老師!”大周回道。

澈穆桓拉開座椅起身。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窗戶上都掛上了雨簾,大周見狀立馬說道:“澈老師你等等,我給你借把傘去!這雨太大了,沒傘出去不到一分鐘都得濕透。”

這裡是商業區,約下午茶的地方沒有直達地下停車庫的室內電梯,得往外走個幾十米才行。

澈穆桓便又坐了回去。

他百無聊賴地往窗外看,便看見他的窗邊,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正焦急地操作著輪椅過來,顯然像是剛剛摔倒過,身上的淡色襯衫都是泥水,頭發也都打濕了,看起來狼狽極了。

但是這張臉,卻叫他莫名的有些眼熟。

澈穆桓有些詫異地挑挑眉頭,他打開了手邊的窗戶,稍稍探頭看出去:“需要幫助嗎?”

“……是的,先生。”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直直盯著,有些艱澀地開口,他緊緊抓著輪椅的扶手,用力大得仿佛要把上面的皮墊都抓破。

澈穆桓起身,打量了一眼,店門前的長台階顯然不方便男人進來,他見狀說道:“等我一下。”

大周拿著借來的傘走過來:“澈老師,傘借到了,我們……”

“正好。”澈穆桓接過傘,他快步出門,在拐角窗邊的位置找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你要去哪兒?我可以送你一程。”澈穆桓撐著傘罩在了男人的身上,低頭輕聲詢問,他微微偏了偏頭,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我們在哪兒見過麼?”

燕將池一怔,直直看著對方,半晌才低低開口:“我想我們恐怕沒有見過面……我不知道能去哪兒。”

澈穆桓聞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對方濕漉漉的模樣,他向男人伸出手,溫聲笑了笑道:“那不如跟我走吧。”

這張臉,和他記憶中的那個男人極相似。他不會放過這個明晃晃的線索。

一旁大周猛地嗆咳出聲,小聲低叫道:“澈老師!!”

“在呢。”澈穆桓微笑著應聲,然後繼續看著輪椅上的男人,耐心而禮貌地詢問,“你說呢?我覺得你迫切地需要一個熱水澡,一頓熱騰騰的晚餐,一個舒適的被窩……我很樂意幫上忙。”

“那麼你想要什麼呢?”燕將池慢慢地開口。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再耐心一點,再謹慎一點,不要高興地忘了形,冒然就答應了——那隻會讓眼前這個年輕人謹慎地縮回去。

等價交易才叫人信任,他壓下心底的狂喜,提醒著自己。

——曾經那個男人也這麼向他伸出手,在他無比窘迫又迫切需要幫助的時候,這麼問他:要跟我走嗎?

他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隻手,然後給出了他能給對方的一切。

澈穆桓眨眨眼睛,低低笑出了聲:“這個待定吧,我會向你要求報酬的,且不會超出你的能力範圍,這樣放心了嗎?”

燕將池慢慢地點頭,他再一次地抓住了那隻手,低低應道:“謝謝。”

澈穆桓聞言一笑,然後扭頭對助理道:“你去問賀爾豪,他給我準備的住處在哪兒,我們今晚就搬家。”

大周幾乎要尖叫了,今晚?!這麼快?!而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板撿了一個陌生男人回去!賀哥一定會氣瘋了的!

“這合適嗎?”大周小聲婉轉地問。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劃過面前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冷不丁地與對方對視上,就見那人像是在惡狠狠地瞪著他,眼底的寒光仿佛實質化了,讓他頓時一個哆嗦。

他眨眨眼再看,卻見對方斂著眼,好像剛才的都是錯覺。

不行,絕對不能讓老板把人帶回去!危險人物!

大周咽了一下口水,正要開口,卻聽澈穆桓說道:“那我直接給他打電話,你不用跟著了。”

“不不不澈老師我來我來!”大周立馬連聲應著,他可不能上班第一天就失業!

至於危險分子,他幫老板盯著好了!

澈穆桓帶著燕將池回到地下停車庫。

管家見到燕家那位一身狼狽地與自家小少爺一起出現在視野裡,嚇了一跳,連忙從車上下來:“澈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隻是遇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帶他去我的住處暫且歇個腳。”澈穆桓笑笑,“對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大周。大周,這是邵叔。”

“邵叔好,我這就把地址給您哈!”大周飛快鑽進了副駕駛,負責導航。

邵叔見狀隻好點點頭,他看了看燕將池,仍是不太明白這位怎麼會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更不明白這位什麼時候與自家小少爺如此投緣了。

但是作為一個優秀的管家傭人,他沒有多嘴問什麼,隻是儘職地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而位於商務區的另一邊,燕將毅被丟在了大雨裡。

他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像個瘋子一樣忽然闖出了酒店的旋轉大門,和門外的客人撞在一塊兒跌倒在地,簡直要把邊上的保安門童嚇得全都恨不得跪在地上扶著他大哥起來。

結果剛扶起來,他大哥就衝進了雨裡,直奔對面的小咖啡廳。

而他,剛處理好酒店那邊一疊聲誠惶誠恐的道歉,一轉頭,就看見他大哥被一個陌生青年推著輪椅走進了室內商城,他本來想喊他哥,結果就被他大哥一個眼刀定在原地不敢出聲。

他真的搞不明白他大哥在搞什麼幺蛾子。

更難相信他大哥居然叫那個年輕人推著他的輪椅!

在他的印象裡,他大哥自從用上輪椅,就幾乎沒有叫人幫助過,更彆提剛才那會兒被人推著椅背走了——那輪椅還能自己上下樓梯呢,智能好用極了。

“那好像是牧家的那位。”一旁的助理忽然出聲,“是燕總的聯姻對象,澈先生。”

燕將毅聞言驀地瞪大眼睛:“澈穆……那個澈先生?!”

他大哥什麼時候和那個人搞一塊去的?那麼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