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把李春晝絕食的消息上報給二皇子時,他正端坐在寬背椅上,太醫和宮人在前面進進出出,為了延長當今聖上的生命一刻不停地忙碌著。
大梁僅有的五位皇子都在場,但隻有二皇子一個人若無其事地坐著,大皇子來回踱著步,腳步中透露出一股焦躁和不安,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弟弟則各自一副自掃門前雪的與世無關模樣,而另外兩個被找回來的父皇的私生子,大皇子則看都沒看一眼。
一切朝政大事早就交由顧首輔處理了,皇上偏偏在敵軍進犯的時候病倒了,大皇子表現出來的擔憂半真半假,一方面確實有著對父皇的擔心,另一方面他表現得如此焦急也是為了在群臣面前做個樣子。
這個儲君之位在突厥人西北防線潰敗之前是炙手可熱的好東西,然而現在突厥人馬上就要打進來了,下一任國君的身份反倒成了燙手山藥。
要是這時候接位了,說不好大梁就要滅亡在自己手裡……大皇子不願意成為被後世戳著脊梁罵的亡國之君,但是他作為長子,又是朝臣一直以來青睞的繼承人人選,要是在這種危難時刻直接撂挑子不乾,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如今就隻能祈禱父皇再多活幾天,若是大梁要亡,最好直接亡在他們多年不理朝政的父皇手裡……大皇子心裡懷著隱秘不能宣之於口的複雜心理,轉眼看到坐著喝茶的二皇子和站著跟宮人調笑的三皇子,心裡又一陣冒火,有點嫉妒也有點不屑。
二皇子羽翼早就豐滿了,大皇子乾涉不了他的事,便隻能抓住三皇子發作:“老三,父皇如今身體抱恙,國家上下都是積患等著我們兄弟幾個齊心協力共同治理,你怎麼還一心想著玩鬨?像什麼樣子!”
三皇子滾刀肉一般笑嘻嘻地說:“大哥怎麼這麼說話,盛京城上上下下有誰不知道咱們大梁的擔子注定是要交給你身上的?有什麼事兒你拿主意不就得了,往常不也是這樣辦的嗎?什麼時候問過二哥和我的意見?這時候火燒起來了倒想起我們了?”
大皇子被他綿裡藏針的話氣得臉色愈加難看起來,二皇子隻是品著手中的香茶,仿佛沒有聽見他們的爭吵,他的眉宇間沒有流露出一絲的變化,顯得從容又冷漠,身邊的隨從小聲把暗衛的話轉告給二皇子,二皇子也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大皇子卻有意逼著這個深淺難測的弟弟表態,對他說:“二弟,你看他這沒個正型的樣子!你說說怎麼辦?”
“怎麼辦?”二皇子輕輕哂笑一下,隨手撂下手中的茶盞,懶洋洋地說:“大不了就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要是父皇的命填不滿大梁,那我們幾個就跟著把命賠進去……這樣大哥滿意了嗎?”
大皇子看著他眼裡的涼薄和無所謂,開始後悔招惹這個瘋子了,他早該知道梁長風根本就沒什麼求生欲,他恨不得拉著所有人一起死!
大皇子看著這一屋子“無可救藥”的天潢貴胄,隻覺得無比心累,恰好太醫從內殿出來了,他忙借此上前關切詢問父皇的病情。
二皇子走出宮殿大門後,仍能感受到淡淡的檀香飄散在空氣中,殿內爐火微微閃爍,煙霧繚繞,而眼前朱紅色石柱巍然聳立,承托著上方華麗的彩繪天花板,恰似掛於蒼穹一般。宮殿內外皆是靜謐優雅,宮人穿著華麗的服飾,行動輕盈,似隱似現,謹慎地維持著這份寧靜。殿外台階下大臣恭敬肅立,等待著皇帝的旨意。
二皇子不緊不慢地走下台階,經過一排排站著一動不動的大臣時,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往前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父皇今天死不了,奉勸諸位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
眾大臣早已習慣二皇子種種荒誕不經的性格和行為,因此隻是面面相覷,隨後又低下頭,全做沒聽見。
當今聖上雖然子嗣稀少,但是後宮關係卻並不融洽,不僅是兄弟之間,父子之間的親情更是同樣淡薄,皇上鮮少對幾個孩子表露出作為父親應有的關懷和照顧,好似並不知道怎麼去做一個父親,所以皇家這一代的親情關係較前面幾代更為疏遠,幾位皇子對父皇將要離世的事也沒表現出多大的痛苦和不舍。
年紀大些的朝臣心裡都猜測如今皇室父子之間冷淡的關係跟皇上幼時被關在廢棄宮殿的那幾年脫不開乾係——先帝子嗣緣頗豐,光兒子就有二十多個,奪嫡時爭得你死我活,最後都落了個兩敗俱傷,被當今聖上撿了漏。
然而大抵是在被關在冷宮裡的那幾年裡憋壞了腦子,當今聖上雖然性格平和,不是那種暴戾之君,但是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像什麼長生,什麼找夢中人……
在大梁現任國君心裡,他似乎還是那個被關在冷宮裡的小孩,他不想擔起君父的責任,也不願意面對自己已經是一個父親的現實,所以對自己的幾個孩子都不親近。
後宮裡的妃子更是彆想從自己的丈夫那裡得到幾分溫情和依靠,所以這幾十年來瘋的瘋,死的死,先皇後離世後皇上就沒有再立過新後,整個皇宮就像一個金碧輝煌的鳥籠,把所有人都死死地關在裡面,直到國家覆滅的那一天,或許才會有真正解脫的機會。
***
二皇子走進屋裡時李春晝正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他走到床邊坐下,揉著眉心問:“又鬨什麼脾氣?”
李春晝縮得更小一團,悶不吭聲。
她不低頭,二皇子自然也不會屈尊紆貴地先低頭,明明不久前三皇子問他為什麼要提前走時,二皇子還笑著說“家裡的孩子在鬨”,但是人就是這麼奇怪,越是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就越是不想示弱。
整個皇室也就隻有三皇子一個隻知道風花雪月的傻白甜,因此他和剛認回來的四皇子梁嘉佑關係最好,而朝中大部分大臣都是支持大皇子的,三皇子也不知顧首輔偷偷去找自己二哥商量過關於繼承人的大事,因此隻覺得大哥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自己和二哥沒有機會,自然是一邊的人。
聽了二哥的回答以後,三皇子臉上露出一個促狹的表情,“什麼美人?能讓二哥這麼上心?那個小牡丹?”
二皇子面對弟弟的打趣
笑而不語,然後一時衝動就回來了。
現在冷靜下來以後,二皇子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古怪——其實沒必要回來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回來了。
二皇子把李春晝整個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懷裡。
李春晝眉眼間帶著點計謀得逞後俏皮的笑意,二皇子也笑了,用大拇指不輕不重地揉捏著她的嘴唇,說:“至於嗎?就因為這個尋死覓活的?”
李春晝心裡還怨著他把自己關在府裡的事,有意不讓他好過,於是眉眼彎彎地說:“二爺把李折旋帶過來我就不絕食了。”
果然,梁長風臉上的笑意立馬就消失了。
他回來之前聽到李春晝鬨著要絕食的消息,還以為這是她一如既往因為見不到自己所使的小手段,現在聽到她想見的人還是李折旋,心情就好像過山車一樣大起大伏。
二皇子知道自己不在京的時間長,所以不介意李春晝在彆的男人身上分散注意力,李春晝逢場作戲過的男人何其多,二皇子自認是個大度的人,哪怕李春晝跟彆人有了肌膚之親,梁長風覺得自己恐怕也不會多麼生氣。
畢竟他對於這個自己養了多年的孩子在了解不過,他知道她的性子和自己一樣惡劣,對其他人的興趣也就那麼一會兒,隻要得到了對方全心全意的在乎,過不了就會失去興趣,然後毫不猶豫地把人甩開。
讓二皇子耿耿於懷的是李春晝對待李折旋的態度——那是一種徹徹底底把他劃為自己人的態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割舍不掉的所有物。
然而越是如此,二皇子越要斬斷兩個人之間的聯係,因為光是設想李春晝生命中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他便覺得無法容忍,從小到大,就算是他不在京城的時候,李春晝的一舉一動也不曾離開他的視線,李春晝吵過鬨過,要的東西哪一件二皇子不曾給她?她就像是二皇子親手完成的藝術品一樣,一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澆灌出來的翻版的自己,二皇子無法忍受她脫離自己的掌控,奔向彆人。
看著面前李春晝這張不肯示弱的臉,二皇子微微動了怒氣,眼神也冷下來,他的手從李春晝衣服下擺伸進去用力地揉,皮肉相貼,李春晝羞恥得腳趾蜷縮,冰冷的指尖從皮膚上劃過,大腿不自覺地交在一起夾住了男人的手,剛要掙紮,就被男人咬著耳朵,一字一頓地說:“打開腿。”
他舔吻到她脆弱白皙的脖子上時露出白森森的犬齒,看起來有點像呲牙的狼,二皇子表面上看著雖然還是一副淡漠的樣子,眼底卻已經泛起了一點猙獰猩紅的熱度。
李春晝慌不擇路地往床幃裡面躲藏,二皇子就靜靜地看著,直到她爬到進無可進的地步了,他才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腳腕把人拖回來,低聲笑道:“去哪呢?”
李春晝回過頭慌張地看著他,二皇子修長的手指撬開她的牙關,勾著她的舌頭,李春晝被迫張開嘴唇的那一刻,淚水也撲簌簌往下掉,眼淚從她酸脹的眼眶裡不停地溢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
二皇子曖昧地揉捏李春晝的手腕,扶著她面
上欲落不落的淚滴,像是把玩一顆珍珠。
他禁錮住李春晝的身體,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想見他?除非爺死了。”
李春晝直直地跟梁長風對視,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彌漫起恨意。
她以前對二皇子更多的,隻是身為下位者本能的懼意和討好而已,因為身份之差實在太大,李春晝有自知之明,她借著二皇子的身份和地位得到了太多東西,她不敢恨他,也不應該恨他,可是情緒積壓到了定點,再怎麼想要忽視都做不到了。
即使二皇子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身份尊貴,樣貌俊美,出手財大氣粗,被他豢養在身邊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生活在青樓裡的姑娘們拚儘一切得到錢,不就是為了更體面地活著嗎……?
雖然李春晝可以一次次欺騙自己,然而這些都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自我麻痹的說辭罷了,她內心深處其實始終都痛恨著這個淩駕於自己之上,擺布自己人生的男人,正如她永遠都無法原諒用傲慢的態度俯視過自己的人。
而讓梁長風感到生氣的,不僅僅是李春晝剛剛故意提及李折旋,對自己近乎愚弄的行為,更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態居然真的會隨她說的話而變化——好像有什麼正在一點點失控一樣。
梁長風不喜歡任何脫離自己掌控的事物和情感,對於這些微妙的變化,他潛意識中隱隱浮現出震驚和一絲絲的厭惡,仿佛是他的理智和自我在發出最後的求救似的。
二皇子屈起兩根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李春晝咬著嘴唇死活不說話,一張泛著薄紅的臉更是豔如海棠花,梁長風停了動作,居高臨下看她,眼神深不見底,眉目間全是玩味與癡迷。
二皇子對李春晝的感情不像愛情,而是一種更深層更陰暗的東西。但是對比其他人,李春晝對梁長風而言是與眾不同的,這在梁長風第一次見到李春晝的時候就注定了。
當他懷著惡意,用一種任性玩弄她的命運時,李春晝那副毫不畏懼,甚至無比憤怒,伸出單薄無力的雙手試圖反擊的樣子讓梁長風覺得頗為可笑,但是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把玩的不是李春晝一時之間的去處,而是在享受那種肆意掌控她命運的感覺,尤其是在她掙紮得如此劇烈的情況下,一種上位者的控製欲便在無形中被極大程度地滿足了。
梁長風忽然想,自己身體裡果然還是流淌著母後的血。
那些幼年時母親留給他的,對他而言如同夢魘的東西,通過梁長風坑坑窪窪的靈魂反射到了李春晝身上。
不管李春晝如何掙紮哭叫,梁長風侵略性的動作都沒有停止,直到兩個人同時感覺到有液體浸濕了梁長風的手掌。
梁長風把濕噠噠的手抽出來,上面一片鮮紅——李春晝癸水來了。
突如其來的尷尬衝淡了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李春晝愣了愣,繼續嚎啕大哭,邊哭邊掄圓拳頭打他,梁長風長出一口氣,無奈地把人整個端到自己懷裡,讓李春晝面朝著自己的胸膛,又把床上的被子抽過來包裹住她。
把懷裡人的哭聲哄好,二皇子又揚聲叫外面的下人送水過來,然後就主動離開了房間。
李春晝洗了熱水澡,又喝了府裡大夫送來的四物湯,抱著終於有機會偷偷溜進來的齊樂遠躺在床上,她吸了吸鼻子,把頭埋在齊樂遠的翅膀裡難過地自言自語道:“要是阿旋還在就好了……”
在幾裡之外的水銀池中,李折旋已經有半邊身子化為了白骨,他操縱著這副半肉半骨的身體,拚命向外爬,隔空回應著李春晝的呼喚:“春娘……我來了……”
他渾身纏繞的鎖鏈碰撞出清脆沉重的聲響,上面寫滿了漆黑的咒文,禁錮了李折旋向外爬的動作。
***
二皇子處理完線人傳來的最新消息,又讓暗衛拿著令牌去臨縣把那一萬私兵往京城裡調,等閒下來時已經到了半夜時分。
他在月下站了片刻,最終還是抬腳往李春晝所在的院子裡走。
李春晝住的地方是王府最好的院落,不論是家具還是位置,都是二皇子親自挑的。
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華麗的紫檀木家具上,映照出斑斕的光影,宛如一幅幽深的畫卷。玉簪鳳翹,床榻上鋪陳著錦緞繡花,細密的繡線勾勒出蔚藍色的天空和飛翔的仙鶴,宛若夢中仙境。
二皇子俯身蹲在床邊,看著熟睡的李春晝,這張臉上滿是哭過的痕跡,鼻子是紅的,眼眶也是紅的。
真叫人可憐,但二皇子心裡卻湧出一股隱秘的嫉妒和不甘,從前看到自己分明總是笑著,如今這張熟悉的臉在自己面前卻隻剩下厭惡和眼淚,就連這眼淚也是為了彆的男人流的。
李春晝來了癸水,身子格外重,被子又實在太軟,儘管做好了跟二皇子抗爭到底的心理準備,一到了深夜,她依舊迷迷糊糊睡著了。
直到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探入被子裡,緩慢地撫摸她的小臂,李春晝從睡夢中掙紮出來,她睜開眼睛,看到梁長風隔著被子貼著她,他勾起唇角笑笑,輕聲細語地問:“乾嘛這麼看著我?還在生我的氣?”
李春晝撇開頭不願意看他,“我沒有……你放開我。”
二皇子脫鞋上床,沒有強硬地去掀李春晝的被子,隻是隔著薄被把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李春晝的身體姿勢很抗拒他,但是夜深了,她又不想再跟二皇子起爭執,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
在寂靜的夜裡,梁長風冷不丁地說:“我很小的時候,養過一隻白色的西洋狗,是母後家族裡的人獻上來討好我的,因著毛色雪白,就給它起名叫雲霄。”
李春晝沒接話,卻豎起耳朵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