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1 / 1)

雲霄被獻到梁長風手上的時候還不足月,隻會嚶嚶地叫喚,然後在梁長風身邊爬來爬去,但是長相確實可愛,又是整個皇宮裡獨一份隻屬於梁長風的東西,所以雲霄幾乎是在梁長風手邊長大的。

皇宮是個吃人不見骨頭的地方,仿佛是一座靜默的囚籠,高牆深院間流淌著濃鬱的權力氣息,抹殺和折磨著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在這無儘的紛擾與冰冷之下,每個人都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本性,迎合著權勢的威嚴,猶如一群被馴化的野獸,就算是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在冰冷的宮殿裡也得不到多少安全感,而先皇後緩解憂慮的方法則是——把自己的不安投射到兒L子身上。

所以她日日督促梁長風勤奮向學,努力去討父皇開心,甚至直到臨死前,先皇後留給梁長風的最後一句話都是要他一定要爭氣,一定要去爭皇位。

梁長風五六歲時,和先皇後關係算不得好,母子二人時常起一些不大不小的爭執。

他貴為皇子,又是先皇後最大的依仗,先皇後當然舍不得、也不可能動手責罰他,於是梁長風身邊的宮人就時常被皇後遷怒,挨板子罰跪都是常事。

先皇後本意是通過讓兒L子身邊人受罰,來讓梁長風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而且會牽連他身邊的人。

然而梁長風自小就是一個情感淡薄的異類,先皇後用儘了招數都沒辦法讓他屈服,他對自己身邊這些日夜相處的宮人並沒有多少感情,更彆說愧疚和心疼。

梁長風剛得到雲霄的時候喜歡極了,天天下學以後就和雲霄待在一起,甚至因為雲霄耽誤了不少功課和學業,因為這件事母子二人大吵過一架。

雲霄被梁長風養得很活潑,而且親人,整個宮裡沒有人不知道它是二皇子養的狗,先皇後也知道,並且敏銳地意識到這隻狗就是梁長風的弱點,於是在他去尚書房時把雲霄帶走了。

等梁長風來問的時候,她隻說雲霄已經被送到宮外了。

梁長風性子執拗,不願意向自己控製欲極強的母親低頭,他開始絕食,一整天甚至連水都沒喝幾口,事情鬨大,驚動了皇上,但是這位失職的君父隻是讓身邊的太監過來傳了兩句話,告訴梁長風讓他不要跟自己的母後起爭執。

第三天,先皇後忽然鬆口說可以把他的雲霄還給他,但是條件是梁長風必須完成她對他的要求。

梁長風答應了,但是在逆反心的驅使下,他其實並不想按母妃的要求去學那些四書五經、二十四史,因此學得很是敷衍,什麼都馬馬虎虎。

先皇後看出來了,繼續拿雲霄威脅梁長風,隻要他心裡存在敷衍偷懶的想法,先皇後就讓宮人用鞭子打狗一頓,而如果梁長風在尚書房的功課做得好,就能讓他跟雲霄近距離玩一會兒L。

梁長風很聰明,雖然是被迫學習自己不喜歡的經史典籍、孔孟之道,但是五六歲的年紀就已經能把它們全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

然而人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就會忘乎所以,尤其是在自己的

子女身上。

雲霄越是能夠影響到梁長風,先皇後越是把它當做一個好用的工具,去操控另一個工具。

“後來呢?”李春晝用目光描摹著梁長風陷入回憶時深沉的的眉眼。

“後來……”梁長風垂眼反複咀嚼著這短短的兩個字。

在皇宮之中,一切的美好都被虛華和冷漠所掩蓋,親情在權力的陰影下變得蒼白無力,人性在這裡被扭曲和扼殺,每個人都在卑躬屈膝中找尋著自己的出路,每一滴熱血都被無情地榨取,留下的隻是悲哀和恐懼的餘音繞梁。

梁長風似乎是笑了笑,他的聲音裡透露出幾分森寒,“我在她面前……把我的雲霄殺死了。”

梁長風語氣中透露出絲絲冰冷徹骨的寒意,但是當他回憶起這些事時,他其實仍舊能回想起雲霄那雙烏黑的、圓而亮的小眼睛,它被折磨了那麼久,皮毛早就不複從前光滑油亮了,也瘦了很多,但是躺在梁長風懷裡時,仍然伸出小舌頭輕輕舔他的手,好像是知道梁長風要殺死它,卻並不恨他一樣。

被小狗濕漉漉的舌頭舔過虎口的感覺,梁長風至今仍然記得,他還記得那時自己心裡像是抓住了雪花一樣的感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拿雲霄威脅二皇子去做任何事了。

李春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長風卻伸出手輕輕撫摸她溫熱的臉頰,輕聲說:“春娘……隻要你聽話,我就可以一直愛你……”

朦朧的月光下,他的聲音好像和先皇後的聲音一點點重合,帶著輕柔的蠱惑和冰冷徹骨的壓製,從前是先皇後掌控他的人生,如今是二皇子掌控李春晝的人生。

梁長風垂眼看李春晝的手腕,那裡從來都隻戴金銀珠寶,現在卻被自己攥得發白,那道早應結痂的細小傷口也滲出血絲來,梁長風把她纖細的手腕牽到嘴邊,慢慢舔去了她手腕上的鮮血。

李春晝看著他帶著瘋意的眼睛,想要抽手,卻怎麼都抽不出來。

整個皇宮就如同一個瘋狂的怪物,每一道深宮禁地都承載著無數扭曲的欲望和瘋狂的心思,宛如一顆顆埋藏的炸彈,隨時可能引爆整個宮殿,它靜靜地等待著下一個犧牲品,等待著下一個腐朽或是興盛的王朝,等著下一個踟躕的靈魂在黑暗中迷失。

梁長風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他不像大皇子和三皇子一樣有個溫柔平和的母親,更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父親一樣的角色,於是以一種扭曲的方式生長到現在。

先皇後愛他的時候,他不在乎她的愛;

李春晝恨他的時候,他不在乎她的恨。

李春晝仿佛看到在梁長風這幅俊美的皮囊之下、在他表面的寧靜之下,好像隱藏著無儘的暗流湧動,權謀紛爭、爾虞我詐,虛偽和背叛都在他這具身體裡交織成一幅幅陰謀的畫卷。

“不要……我不要!”李春晝的聲音發著顫,卻異常地堅定。

梁長風眸色變了變,嘴角不悅地向下抿,他的手放開了她的手腕,摸上她的脖子,李春晝纖細的血管、滾燙的血液都在他手下跳動著,隻要他輕輕用力,就能輕而易舉地奪走她的生命。

就像殺死雲霄一樣簡單。

隻要李春晝死了,以後就會像從前一樣,再也沒有了能影響他的東西……可是他怎麼舍得呢?

因此梁長風隻是掐著她的脖子,細細地吻她的臉頰,含著李春晝的耳垂問她:“春娘,開心一點,隻要你聽話,你想要什麼爺都能給你……”

“……真的?”李春晝的聲音在夜晚裡細細弱弱的,像是小狗嗚咽一樣,她說:“明天我想聽梨香院的戲,你能把他們叫來府裡嗎?”

梁長風笑著吻了吻她的鬢角,好像是因為她願意對自己提要求很高興似的,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後用力地把她擁進懷裡。

李春晝並不明白二皇子為什麼要忽然這麼用力地擁抱自己,正如她還不懂,人類在痛苦的時候,會下意識通過表達愛意來代替負面情緒。

雖然並不明白,但是李春晝猶豫片刻,依舊張開懷抱,輕輕地把腦袋靠在了他胸膛上。

***

第二天李春晝醒過來的時候,二皇子依舊不見了蹤影,這幾日他都是起得早回來得晚,看來大梁各個方面的情況都不明朗。

齊樂遠等梁長風徹底離開以後才從床底鑽出來,他在下面躲了大半夜,沾了一身灰,李春晝拿著手帕幫他輕輕拍打身上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