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卞野(1 / 1)

三石中學迎來了兩位新老師。

年紀輕一點的那個,教數學,長得異常惹眼,性格也很好,和同學們說話時總是溫溫柔柔的,似乎永遠不會生氣;年紀大一點的那個,教體育,長相隻能說周正,但體格健碩,傻乎乎的,經常和同學們玩幼稚的遊戲。

大概是因為在這偏僻閉塞的小山村,陌生面孔並不常見,兩人來到三石中學的第一天就收獲了不小關注,尤其長相帥氣、氣質溫和的薑銘書,更是成為了班裡女生每天討論話題的中心人物。

“下節是數學課啊……討厭數學,但是喜歡薑老師。啊啊啊啊好痛苦!”卞野聽到自己偷偷有一點好感的前桌女同學悲傷地抓著頭發,苦兮兮地跟旁邊的人說,“唉,就連薑老師都拯救不了我對數學的痛恨嗎?”

薑老師薑老師,一天到晚薑老師!

不就是長得帥了一點嗎?

德性!

卞野故意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很大的哼聲。

他的前桌立馬轉過身來,用一種不爽的表情看著他:“你哼什麼,水牛呀?”

被懟了一下,卞野依然保持著不屑的姿態,冷笑著說:“你們都太膚淺、太天真了!把人家當男神,殊不知人家眼裡我們跟乞丐沒什麼兩樣,壓根看不起我們呢。指不定沒兩天就跑了然後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了!”

王怡冰,就是他的前桌,叫起來:“你在說什麼鬼話呢!薑老師對我們這麼好,你就這麼想他?你的思想也太臟了!”

被有點喜歡的人這麼罵,卞野當然會覺得有點委屈,但是委屈之下熊熊燃燒的是更強的憤怒。

他近乎口不擇言:“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新老師那麼白,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大的,這些在蜜罐裡長大、從沒有受過苦的家夥,見到我們可不得同情心泛濫嘛?你以為那是對我們好?隻是可憐我們罷了。”

卞野氣昏頭了,把自己心中彆扭了很久的事情說了出來。

剛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倒不是覺得自己說得有什麼不對,隻是因為說得太大聲了,現在大半個班都在看自己紅著脖子跟同學爭吵。

也不知道剛剛走出教室的蘭老師有沒有聽到。

王怡冰雖然性格活潑、大大咧咧,但到底生活在貧困地區,對外邊的人不了解,被他這麼一說,心裡有點動搖,也有點傷心。

照卞野的話講,她都不敢想在薑老師面前自己是個什麼形象了。

不過王怡冰不是在爭論中願意低頭的性子,仍然梗著脖子回嘴:“就算是可憐我們,那也是善良的表現啊,既不想被同情又在那裡貶低對你懷著善意的人……你在自卑什麼啊?”

她越說越把自己說服了。

卞野在班裡的名聲很差,不學無術嘴巴毒,性格也不討喜,還總是挑事,一定是嫉妒薑老師優秀,覺得自己比不上故意說的離間的話!

聽到王怡冰的話,卞野蹭地一下站起來,瞪著前桌:“誰自卑了!”

他的表

情很恐怖,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閃動著火光。

王怡冰嚇了一跳。

旁邊的同學已經打算過來了,如果卞野要動手就上前製止。

然而憤怒的男生隻是喘著粗氣用拳頭砸了一下桌面,便一聲不發地衝出了教室。

教室裡的人面面相覷。

雖然說卞野以前性格也差,但大多數時間都是以欠揍的姿態出現的,像這樣直白的發火還是比較少見。

“喂,怡冰,你剛剛對小霸王說了啥呀?他看起來好生氣哦。”遠處的同學好奇地問她。

她一臉茫然:“我,我感覺我也沒說什麼啊……”

明明卞野以前罵彆人罵得更狠更臟,怎麼輪到他自己被罵就這麼玻璃心呢?

大家還沒多說幾句,下節課的老師就進了教室。

——正巧是事件的焦點對象,所有人瞬間噤聲。

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子都難掩出眾氣質的年輕數學老師在講台上站定,朝下面神色各異的同學們笑了笑,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地開始上課。

班內同學的心情還挺複雜。

卞野的話他們自然也是聽到了的,就算不提但總是有個小疙瘩,此時看見薑銘書還是有些彆扭的。

台上的年輕老師仿若一無所覺地讓大家打開課本。

他講的內容是班內大部分人正在學的知識。

話說講課真是一個技術活。

縱使薑銘書讀高中的時候也經常回答同學們的問題,也常常收到同學們“我靠原來是這樣,我懂了!”的肯定,但那都限於水平相近的人的交流。

如今要他給這些基礎相對來說並不好的人講課,著實費勁。考慮到一些人連基本的概念都並不熟練,他不得不將非常簡單的知識點都拆開揉碎地講,還要儘可能地講得通俗易懂、生動有趣。

實在是個挑戰。

好在效果不錯,至少從聽課之人清明專注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們的確聽懂了,並且聽得入迷。

因為這個班大家的年齡差的有點大,他會等講完這塊內容後再去單獨輔導有幾個還沒學到這裡或者早就學過這個的同學,其他人安排鞏固今日所學。

單獨輔導的時候,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小女孩扯扯他的衣擺,左右張望了片刻,似乎在觀察周圍有沒有人注意,然後附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剛才教室裡發生的事情。

薑銘書有些驚訝地看向她。

小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格子裙,頭發是自己拿奶奶剪布料的大剪子剪的,歪歪扭扭。

但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像在三石村第一天過夜時他抬頭望見的滿空星星。

“不管怎麼樣,反正我喜歡薑老師。”她認真地用氣聲說。

薑銘書無言地看著她。

小女孩的目光純淨而直白,不適合用任何市儈的語言去回複。

他摸了摸她的頭,笑了起來:“謝謝你告訴我。我也喜歡你。”

儘管當時他在

門口聽到了卞野說的話。

快下課的時候,卞野終於回來了。

但他沒有進教室,就在教室外面徘徊,似乎在等待鈴響。

薑銘書看在眼裡,沒有點破。

在宣布下課之前,年輕的數學老師忽然對全班說:“明天第二節數學課我們不上了。”

同學們或是困惑或是興奮或是悲傷地望著他。

“改成音樂課。”薑銘書說。

班中響起一陣驚疑不定的私語聲。

“大家不用擔心,這是校長同意的。並且以後每一周都會有一節。”他微笑,眼神不經意地瞥過窗外某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露出了一點促狹,“當然有些遺憾的是,音樂課還是我上。”

他看見卞野揮拳的動作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定格,隨後裝作無事發生地放下手,切了一聲,心裡有些好笑。

就這麼討厭他麼?

想想還有點小傷心。

此時班裡突然有一個人大聲喊了一句“不遺憾!”成功讓他還未升起的憂傷被掐滅。

薑銘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人在回應自己的話,不由笑得眉眼彎彎。

旁的同學也被這一聲不懼社死的勇氣所震撼,紛紛側頭示以注目禮。

王怡冰尷尬地把頭埋到手臂裡,試圖隱藏自己。

她看薑老師剛才說話時那個落寞的神情,還以為他覺得大家不喜歡自己,為了鼓勵他讓他彆自怨自艾才吼了一嗓子。

沒想到效果拔群。

——好的,現在自怨自艾的成了她。

窗外的卞野氣得跺腳,就在後門走來走去,踢牆壁。

鈴聲響後薑銘書特地從後門出去,裝作剛看到他,驚訝地問道:“卞野同學?”

想不到他的演技竟然用在了這種地方。

小男生賭氣似的不理他,徑自要進教室,結果發現門被這個老師擋的嚴嚴實實,要過隻能從他身體兩側鑽過去。

卞野努力心平氣和地說:“老師你擋到我了。”

“啊,對不起。”薑銘書側過身讓出道,“我隻是想問一下,卞同學是曠課了嗎?這可不太好。”

向來不聽管教、經常曠課不知道乾什麼去的卞野偽裝不下去冷靜了,心煩意亂地問:“曠了又怎樣?”

語氣有點衝。

薑銘書:“沒怎麼樣,你隻需要來我這裡把課補上就行。”

卞野一頓:“我才不來呢。”

“沒事,那我來找你。”

卞野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生氣地說:“我的意思是,我沒空,我不補!”

他略帶譏諷地補充:“我忙著幫人做工掙錢呢,哪有時間學這些沒用的。”

“做工?”這下薑銘書是真的吃驚了,看卞野的樣子不過十二三歲,還屬於童工範疇,要是被人騙了怎麼辦?不由有些擔心。

但又怕憂慮表現得太明顯會讓敏感的卞野以為自己不信任他,隻好換了一種表達方式:“這麼厲害呀,能告訴我在哪掙得錢嗎?”

卞野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隨後他大步流星地走進教室,不再理會門邊的年輕老師。

薑銘書皺著眉,從教室所處的土屋走到對面那間土屋裡。

蘭真正在批改作業。

他有些憂心地向她說了這件事。

“卞野說他忙著掙錢?”蘭真詫異道,“這個我真不清楚。卞野這個學生一直也是我們頭疼的對象。不瞞你說,我教了他五年,可是他到現在都還不太認可我。我每次去家訪,他都把門鎖得牢牢的,死都不讓我進去,說他討厭我、不允許我看他家。”

她苦笑道:“但說實話我覺得他說的應該是真的。我知道他家隻有他和他臥病在床的爺爺,他爸……有點不顧家的,生活費經常忘記給,日子過得緊巴緊巴。有次我想給他偷偷塞點錢,他的臉色沉得跟什麼一樣,把錢摔在地上一言不發地走了。唉,是我做得不對,沒考慮到他的自尊心,討厭我是應該的。像他這種人,缺錢了自己去賺是很有可能的。”

蘭真又說了很多關於卞野的事情,看得出非常關心這個學生了,末了還歎了一口氣,惆悵地說自己因為之前的事一直被卞野警惕著,希望他能旁敲側擊出這小子究竟怎麼賺的錢。

薑銘書按了按眉心,覺得自己好像窺探到了卞野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