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1 / 1)

出來後大家聚集在食堂裡吃中飯。

聶誌民詢問大家答得怎麼樣。

“基本上都寫出來了。就是有幾個地方不確定會不會扣分。”這是競賽大佬的發言。

“最後的數論沒做出來。”同為高一的韓明鑫老老實實答道。

“大寄特寄!二試給我心態寫崩了。”這是一個第一次參加高聯的高二生。

他的話引發了一些人的共鳴,大家紛紛開始吐槽這次的難度分配,並且自嘲地稱自己“省三沒了”。

薑銘書還是很沉默。沒有來由的。他注意到劉吉晨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聶誌民卻誤以為他發揮失常了:

“沒關係的,你才高一,有的是機會。這次權當積攢經驗了。”

薑銘書搖搖頭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事,低頭喝了一口湯,卻不小心被燙到了舌頭。

心裡不詳的預感更強烈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

下車前他猶豫再三,還是給了劉吉晨一個擁抱。沒有真的抱緊,隻是手虛虛搭在他的背上。

“加油。”

他還是這句話。

似乎除了這句話沒有彆的話好說了。

劉吉晨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扯出一個笑。

一個有點眼熟的笑。

這個笑讓薑銘書更不安了。

等成績的兩周他們難得可以休息一下。

薑銘書就回家了一趟,順便久違地發了一個練習鋼琴的視頻。隻不過不同於以往他更喜歡的潺潺如流水的樂曲,他選擇了一支非常炫技、非常狂暴的曲子。

底下很快有了很多評論。

【爺爺!你關注的up主更新啦!】

【失蹤人口回歸】

【???懷疑我打開錯了視頻,流年大大這幾天乾啥去了?怎麼視頻一股子炸藥味】

【你們看好了!這才是完全的我——完全的流年噠!】

【嘶,流年這手速有點東西,我都看到殘影了】

【震驚,某知名鴿子精近一個月音訊全無,再回歸竟然——】

【樓上你是有當yxh的天賦的】

【說實話,流年這樣子看起來真的很讓人擔憂……他不會失戀了吧?】

【啊?】

【未曾設想的道路(宇宙貓貓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和流年很恩愛的!彆造謠!】

……

薑銘書沒有失戀。他隻是有些鬱悶。

或許是天生對於負面的事情感知敏銳,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成績出來的那天,他和韓明鑫結伴去老師辦公室用電腦查分。

韓明鑫和他估過分後其實此時沒什麼緊張的。省一反正挺穩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衝進省隊。

他們在競賽強省,入隊分數線奇高,比彆的省要高出一截。

韓明鑫先查,230分,差兩分進隊,可惜了。他之前估計過最後那道50分的數論他可能隻能拿10分左右。還有幾道題目答案是猜的,證明過程是自欺欺人地做出來的。這個分數隻能說和他想的大差不差——在入隊邊界。

聶誌民也在那裡惋惜。不過韓明鑫自己倒沒多大傷感。

“下次一定能進。”他是這麼說的。

到了薑銘書查。

輸入準考證,乾脆利落地按下查詢按鈕,一個數字蹦了出來。

291分。

妥妥的進隊了。

韓明鑫並不意外,他早在對答案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的厲害。

聶誌民倒是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考得這麼高,為什麼出考場那天那麼陰沉啊?這就是你放的煙嗎?還是你這個成績是考砸了之後的哇。”

薑銘書:“不。當時就是覺得天氣不太好。”

聶誌民:“……”

不是很懂。

薑銘書也沒有多解釋。

他跟聶誌民道彆後和韓明鑫一起往班裡走去。

他們兩個人都不是愛說話的性格,所以結伴而行一般也沒有什麼交談。

但是很突然的,韓明鑫開口了:

“你最近好像很煩躁。”

薑銘書:“有嗎?”

對方點點頭,肯定:“有。做題的速度慢了。”

他頓了頓,“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找老師。老聶雖然有時不太靠譜,但大多數時間是靠譜的。”

“謝謝。如果有必要,我會的。”薑銘書說。

然後又是一路無話。

他們回到教室繼續自修,有很多同學圍上來問他們情況如何。

“他進隊了,我差兩分。”韓明鑫簡短地總結。

同學們又沸騰了。

“我去我去!這下是真的佬中佬了!薑老師不愧是你啊!”

“高一就能進省隊,薑老師你是這個。”說話的人比了個大拇指。

“薑老師去冬令營的時候記得給我們帶紀念品哇!”

“嗚嗚嗚,又帥又聰明,還讓不讓我們普通人活了!薑老師你壞事做儘!”

薑銘書已經對這些人的話免疫了。

他沒有謙虛兩句,或者凡爾賽一下,隻是沉默著對大家笑了一下,便輕而易舉地離開了呆住的人群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撐著手,他出神地望著漆黑的天幕。

天幕底下,是一條沉靜地流淌的江。

附中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依山傍水。當初有搞房地產的公司看中了這塊地皮,想把這裡做成江景房,但因為當時附中校長的堅決反對而失敗。

風水寶地是風水寶地,但也有意外發生。

晚自習結束的時候傳來一個消息。

——有人跳江死了。

薑銘書的心臟狠狠一跳。

他轉過頭問正在聊這個話題的人:

“誰跳江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讓剛剛還在說話的人有些奇怪,但他還是照常講下去:

“唉,能有誰?就是高三競賽班的那個劉吉晨。他會走到這一步我真的一點也不奇怪……”

“為什麼?”

那人搖搖頭。

“劉吉晨的媽媽之前來學校裡鬨過。好像是她讓劉吉晨走競賽是為了保送top大學,但是劉吉晨之前參加高聯隻拿了省三,跑過來控訴學校沒把她從小到大都很聰明很優秀的兒子培養成材。當時事還挺大的,學校領導都道歉了……”

旁邊一個同學插話:

“就很好笑。其實劉吉晨平時考的都挺好的,那次明明是他媽媽給的壓力太大了才發揮失常拿了省三的,她怎麼好意思來怪學校?”

“劉吉晨也是真慘,攤上這樣的母親。據說他隻要沒達到他母親的目標,他媽就會很瘋做一些很出格的事……”

“估計這次他終於走出那一步還是因為競賽成績不理想被他媽說了吧……”

那兩個人還在討論,薑銘書已經聽不下去了。

他轉過頭。

再看那沉靜的江,隻覺得它是個吃人的怪物。

……

薑銘書去找聶誌民了。

男人放下手裡的書,嚴肅地問他:

“你要請一周的假?為什麼?”

“調整。”他簡短道。

男人凝視了他一眼,深深道。

“你最近的狀態是有點不太好。”

聶誌民在假條上簽上字,遞給面前看著有點走神的少年,歎了一口氣。

“好好調整吧。希望回來的時候我能看到正常狀態下的你。”

薑銘書點頭。

他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所以沒有打擾作息非常健康的家人,自己安靜地整理了一下才休息。

等喬宛和薑建均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家裡多了一個人時,他們都驚呆了。

而一般來說,沒經過家長同意孩子就在上學期間回家的原因是……

他被遣返了。

他們兒子開學一個多月就被遣返了?!!

喬宛簡直憂心忡忡。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銘書?你……打架了?”

薑銘書:“沒。為什麼這麼想?”

“呃,因為你沒去上學。我以為你被遣返了。”

“不用擔心。我是走正規流程請的假。這是請假條。”他給他們展示了一下。

薑建均則切中肯綮:

“你身體不舒服嗎?”

薑銘書搖搖頭。他想了想還是不打算讓他們擔心。

“昨天聯賽成績出來了。我進了省隊,老師給我放了幾天假讓我玩一下。”

兩夫妻肉眼可見高興起來。

薑銘書把人哄走了之後在書桌前坐下來發著呆,還在想著劉吉晨的事。

說實話,劉吉晨和他沒什麼關係,也就是搭了一個車的萍水之交,現在這麼讓他在意他自己也不明白。

為什麼呢?

難道是在愧疚嗎?愧疚自己對於劉吉晨會發生的事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但卻沒有做出行動?——可是預感這種東西玄之又玄怎麼能當真呢?更何況他根本沒有立場去做任何事。

難道是在悲傷嗎?悲傷於一條生命的逝去?——彆開玩笑了。他看上去是這麼悲天憫人的人麼?他們隻見了幾面吧?

那到底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會感覺心煩意亂?

薑銘書身體前傾,趴在桌上,把自己的臉埋進手臂。

視線一片黑暗。

一句話倏地浮現在腦海中。

【劉吉晨也是真慘,攤上這樣的母親】

……

【你也是真慘,攤上這樣的父母】

……

好像和什麼話重疊了。

誰在說話?

……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劉吉晨最後對他露出的那個笑容。

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明白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個笑眼熟並且為之感到不安了。

這是……

薑銘書猛地坐直身體,撞到了桌子。

他闔了闔眼。

是他曾經也露出過的、求助的笑。

所以,他這麼在意的原因……

薑銘書沉默了。

他在書桌面前坐了好久。

最後他拿起筆,開始寫著什麼。

他將自己的軀體完全交由此時的情感與大腦。

不僅僅是寫歌,更是一種宣泄。

譜子迅速完成,他想也沒想把這首歌命名為: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