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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芯芯是“似水流年”的鐵杆粉絲。

和大部分粉絲一樣,她是被“似水流年”溫柔治愈的曲風、驚豔的歌曲質量、賞心悅目的演奏、以及那雙比手模還漂亮的手——咳咳這麼膚淺的話是能說的嗎——吸引的。

其實雖然大家催新歌催得很緊,卻都知道寫歌不應是一件操之過急的事情,大家有時候稱呼流年為“鴿子精”也隻是調侃一下罷了,並沒有帶著實質性的指責。

然而有些喜歡博人眼球的營銷號就並不會這麼想。他們看到的就是,最近爆火的新晉原創音樂製作人將近三個月沒有發布新歌引起粉絲不滿。尋求爆點的本能讓他們不住地往這個方向編造一些謠言。

什麼《“似水流年”無心寫歌?原來竟然是因為她!》《突然的爆火猶如揠苗助長,“似水流年”沉迷享樂?》《因“似水流年”不務正業,大量粉絲選擇脫粉?》……屬於是“似水流年”本人和他的粉絲看了都沉默的文章。

上面的隻是不入流的營銷號寫的、隻為了追求流量的假新聞,其真實性讀者看兩眼就明白了。然而也並不是所有文章都寫得這麼拙劣。

最近就有一篇題為《曇花一現的“天才”還是運氣卓然的“普通人”》的文章引發了極大的關注。

儘管標題是個疑問句,但在正文裡作者卻毫不客氣地一一列出自己認為“似水流年”隻是個運氣很好的普通人的證據,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他指出雖然“似水流年”的歌曲質量非常高,但是他總共也沒創作幾首歌,具有偶然性;歌曲火了之後他長時間沒有透露出自己的創作計劃,一直在發的各種樂器的練習視頻疑似是在掩人耳目、避重就輕;真正的有才能之人可以駕馭任何風格,而他所創作的歌曲大體上處於他的舒適區,其創作能力在其他類型歌曲中的表現未定……

最後作者還看似寬容客觀地總結,儘管“似水流年”本人並非粉絲口中的“天賦型創作者”,但是歌曲質量確實可以,自己很期待未來聽到他的新作雲雲。

這篇文章很有趣。其實全文所想要乾的就一件事情——給“似水流年”的創作才能定性定調。作者致力於將“似水流年”從原先大眾吹捧的“音樂鬼才”的位置拉到“運氣好的普通人”上。

其實對於創作者本人而言對於自己在外界看來到底是不是“天才”根本不重要,隻要搞好自己的創作就可以了,所以一般厲害的創作者其實也不會大費周章來反駁“不!我就是有天賦!我不是普通人!”所以寫這篇文章投入的風險幾乎為零。

而對於大眾來說,一個音樂創作者是天才還是庸才取決於自己對於他們所創作的音樂是否符合自己口味,大抵也是不會很在意這個創作者究竟是貝多芬還是莫紮特還是什麼不知名的人。因此看到這篇文章隻是湊個熱鬨,看個樂子。

但是隻要看過這類文章,潛意識總會留下“‘似水流年’是憑運氣走紅的”的印象,從而影響他們對於這個人的潛在認知。——聽眾願意花時間聽聽“天才”的新歌,不論他們是想要讚揚還是批判,可聽眾們不會願意花時間聽平庸之人創作的歌。

“天才”的頭銜,從客觀上的確會帶來好處,比如大眾更高的關注與期待,以及願意點進來聽歌的意願程度——這些意味著熱度與流量,雖然同時也會帶來一定的壓力,但大大好過沒有關注度。

這篇文章就是想要抹殺“似水流年”未來潛在的關注度。

朱芯芯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肺都要氣炸了,偏偏文章說得有鼻子有眼睛,不少人信了,在底下讚同附和他。

她委屈地把這篇文章發給自己的好朋友,希望她也來幫自己罵罵無良媒體,不料好朋友看完後反問她:

“你怎麼知道‘似水流年’一定是你自己心中認可的樣子呢?我覺得這篇文章挺有道理的,是天賦還是運氣,等著看就好了吧。”

朱芯芯無言以對。她的好朋友一向來非常客觀理性,讓她帶了十層濾鏡的大腦逐漸冷靜。

她又氣又傷,隻能在心底罵流年:

“叫你不發新歌?這下好了被人質疑了吧?看你還敢不敢不發新歌!”

她這樣想著,突然變得非常平靜,甚至有點想看流年的笑話。

打開刷子愉快地和刷友們一起吐槽流年不更新引發的風波,心情都變得明快起來。

刷友們吐槽著吐槽著畫風就逐漸不對勁起來。

【流年啊流年,我也是想相信你的,奈何你不發新歌我無法為你辯護啊!所以新歌搞快點。】

【流年,你也不想被人質疑是靠運氣上位的吧(曖昧笑)】

【哈哈哈哈(黑魔仙笑聲),你個鴿子精還有今天!大快人心!】

【這都能忍住不發歌?流年我敬你是忍者神龜】

逐漸變成大型催更現場。

朱芯芯樂了,正準備自己也來一條過過嘴癮時,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您關注的up主‘似水流年’更新啦~快去看看吧!】

哦,流年更新了呀。

嗯?等等!誰?

流年??!

朱芯芯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點進了這個視頻。

萬一又是彈琴視頻呢?彆抱太大期望!

她這麼想著,小心地瞄了一眼標題。

【自彈自唱:原創歌曲《怪物》】

很簡潔的標題。

很有流年的風格。

雖然題目有點不對勁。

但朱芯芯還是激動地要跳起來。

新歌!是新歌!

居然真的發新歌了!

此時這首歌的彈幕都飄滿了“啊?”以及“你來真的?”。

朱芯芯的想法與他們一模一樣。

她先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才努力冷靜地看向簡介:

【即便是人,影子也像八頭怪物一樣奇怪。*】

一句很怪異的話。

她不禁猜想:“流年難道要換風格了?”

可是我還挺喜歡他溫柔乾淨的曲風的誒。

有一點點失落。

但她還是打起精神來聽歌。

畫面一片漆黑。

朱芯芯以為是自己沒有把亮度調好,就滑動屏幕把亮度拉滿了。

還是黑洞洞的畫面,隻不過能依稀看到一架鋼琴和一個坐在鋼琴前的人影。

她是喜歡開著彈幕看視頻的。所以她想好好看視頻時總會把彈幕透明度拉得很高,這樣就不會擋視線了,而要看彈幕的時候隻要定睛看字就行。

此時因為迷惑於目前的情況,她下意識看向漂浮的彈幕。

【什麼鬼?是我黑屏了嗎?】

【看到大家都黑屏了我就放心了】

【流年這次的視頻有點子讓人摸不著頭腦】

看來不是她的問題。

朱芯芯放下心,繼續看視頻。

黑暗中,鋼琴的聲音終於響起來。

與這幽靜詭異的氛圍不一樣,鋼琴前奏非常平靜。但這平靜卻不是寧靜,更像是大海上行船即將傾覆前的無知無覺。平靜到讓人產生有人在凝視著自己的錯覺。

朱芯芯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心中不知道為什麼有點不安。

畫面逐漸亮了起來,現在不調亮度也能看清演奏者在琴鍵上躍動的手以及他低垂著的頭顱。

前奏緩緩上揚,好像預示著故事要開始了。

人聲加入。

明明是原先被稱為“治愈之音”的音色,這次的開腔卻詭譎莫測,帶著絲絲縷縷的喑啞,讓人感到莫名壓抑。

歌詞似乎是不知道什麼人的獨白,講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辯詞。“他”反複強調自己的純潔與無辜,話語中帶著被汙蔑的憤怒。最後似乎是被無邊的質疑氣憤到了極點,“他”失口承認了罪行。

“……

是的,

我吃了他

但卻是,他主動

遞上的刀叉!

……”

雖然旋律的淒幽怪誕讓人有點上頭,但是朱芯芯還是一臉懵逼,瞟了一眼彈幕大部分也是摸不著頭腦,便沉下心繼續看。

這段獨白之後又陷入了一段間奏。原先比較遲緩的鋼琴聲逐漸變得急促,好像有人在進行什麼掙紮。演奏者的手飛舞得越來越快,每個音符都開始被灌注進不安與焦慮,碰撞、纏繞,混亂又和諧。

在這沉重焦躁中,朱芯芯感覺自己都快沒辦法呼吸。

終於黑暗中那人又開始唱歌。

歌詞還是獨白的形式,但跟前面的似乎並不是一個人。

歌詞中的“我”在反反複複地向誰道歉。但好像已經不再是出於自己的想法,而是肉/體上的機械性行為。道完歉又開始陷入循環的自我叩問,都是些聽上去使人很不舒服的言論。最後“我”好像終於想明白了,環繞在歌曲中的壓抑與不安慢慢低落,似乎代表著“我”心情的回轉。

“……

我為何堅持 醒著,

受她鞭笞,

如果

僅憑一把小刀

就能結束這一切呢?

……”

歌者甚至低聲笑了起來。

一點也不突兀,仿佛此時“我”就是應該笑的。

那笑聲又淒又喜,矛盾至極,讓人頭皮發麻。

朱芯芯已經無法呼吸。

屏幕又亮了一點,已經完全可以看得清琴鍵和演奏者了。

這時她才注意到,彈鋼琴的人一身的打扮全是黑的,和以往的清新風截然不同。

又進入了間奏。

這次的間奏與前面十分割裂,鋼琴的聲音忽然變得非常歡快輕巧,像是小孩子哼著歌朝你撒嬌。

但朱芯芯忍不住冷汗直流。

……她有一種預感。

這次獨白的主角,應該就是“我”道歉的對象。

人聲伴隨著活潑的節奏進場。少年的聲音變得非常甜膩,跟歌詞裡獨白的主角不停要糖的行為相得益彰。聲音越來越甜,越來越膩,“我”哭鬨的行為越來越誇張,索要的東西也越來越昂貴,從蛋糕到城堡,再到人給不起的東西。

“……

糖你給我了

蛋糕你給我了

城堡你也給我了

為什麼這次

不答應我的要求

難道,

命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

旋律和節奏還是如小孩般快樂。

一串流暢的滑音後,鋼琴聲戛然而止。

寂靜中,畫面裡的人抬起頭,對著琴板笑了一下。

屏幕外的人看不見他具體的表情,但是也無端一驚。

琴聲又緩緩流出。一個音,一個音,莫名詭異。

在這樣的伴奏下,最後一段獨白開始了。

不過這次的獨白與之前不太一樣,並沒有歌詞,隻是輕輕地哼唱著旋律,卻也能讓人聽出那種空洞、迷惘、痛苦與無助。

不知道是誰的視角。

那人還在哼著歌,然而情感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變得冷漠、平淡、寂然,一如歌曲剛開始的前奏。

鋼琴最後一個音落下,伴隨著一聲歎息。

“你要殺了我嗎,母親。”

他問。

畫面已經完全亮起來了。

透過鋥亮的琴板,朱芯芯看見演奏者胸前彆著的白花。

像在祭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