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略顯沉悶,和平時的淡然冷靜不同,尾音帶著些許情緒波動。
鐘明甚至還聽出了一絲驚訝,他眨了眨眼睛,拿著餅乾碎屑說:
“……很浪費。”
他語氣如常,似乎絲毫沒覺得撿掉在地上掉的東西吃有什麼不對。
片刻的沉默後,更加低沉的聲音傳來:“鬆手。”
那聲音更低了,還帶著些許壓迫感。
鐘明下意識地鬆開手,碎屑掉回到地毯上。
“起來。”
鐘明愣了愣,接著從地上爬起來,退後了小半步。他看著面前的椅背,這才意識到他剛剛做了什麼,呼吸略微亂了一瞬,後知後覺地感到尷尬。
雖然浪費可恥,但是這樣,好像顯得他很饞一樣。
鐘明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子,努力讓臉上的熱度降下來,心想又不是他的錯,說起來他之所以忙得沒時間吃飯,也有面前這個公爵的一份功勞。
片刻後,一聲歎息傳來。
鐘明悄悄抬眼,看著椅子背後的人支起手肘,似乎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片刻後,那隻手放下,重新搭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敲了兩下。
“你回去吧。“
鐘明聞言,諾諾點頭,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轉頭就往外走,然而在快要接近門口時,身後再次傳來的聲音:“檔案室那邊,你不想去就不去。”
鐘明腳下一頓,略微驚訝地睜大眼睛,在分秒將讓那句話在腦中回味了兩遍,琢磨這公爵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般上司說這種話,都是話裡有話。
鐘明收回思緒,謹慎地說:“檔案室挺好的。”
聽到他這樣說,椅子後的人陷入沉默,卻也沒叫他走。鐘明有些坐立不安,等了將近一分鐘,終於忍不住道:“……公爵大人”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艾伯特少爺還等著我念睡前故事呢。”
聞言,房間中的氣氛一頓,鐘明看見椅背後的人影轉過半邊側臉,在椅子上投下方投下些許陰影。
似乎有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
但是很快,視線收了回去,他抬起手,在空中一頓。
這是讓他退下的意思了。鐘明斂目,乖乖轉身離開,輕手輕腳地合上了大門。
他剛剛隻是隨意找了個借口,伺候完艾伯特吃完晚飯後,他的工作就完成了。鐘明站在樓梯頂部,抬手伸了個懶腰,左右扭了扭,朝樓下走去。
他並沒有太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認為公爵也許隻是一時興起,試探一下他作為仆人的奉獻精神。
直到第二天,瑪麗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檔案室門口之前,鐘明都是這麼想的。
“砰”
檔案室的房門突然被推開時,鐘明正坐在書桌前,被突然的聲響驚得寫錯了一個字。
“誒。” 坐在書桌後,兩條長腿架在桌邊的陶從書本後抬起眼,手在桌面上點了點:“專心點,懲罰可還在時效內呢。”
鐘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對方衝他挑了挑眉。
現在,陶似乎已經接受了鐘明肚子裡確實有點墨水的事實,開始正大光明地使喚他。
就在這時,一聲輕咳從他們身後傳來。瑪麗夫人緩步從陰影中走出,先看了眼鐘明,然後收回視線,朝書桌後的陶道:
“午飯已經準備好了。” 瑪麗夫人面色平靜,冷淡地說:“先去吃飯。”
說罷她又看了眼鐘明,神色中帶著些許嫌棄,丟下這句話便往外走,同時還低聲嘟囔了一句:“……吃個飯還要人叫。”
鐘明聽到了她那句話,先是愣了愣,然後猛的回過味來,微微皺起眉頭。
難道是因為昨天的事情……那個公爵讓瑪麗夫人來提醒他吃飯。
這未免也太貼心了吧?
鐘明腦中不禁浮現出一個禿頭飽肚的上司眼巴巴地來問員工吃沒吃飯的樣子,頓時打了個寒顫,上司突如其來的關心,往往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彆有用心。
雖然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公爵到底對他有什麼用心。
陶坐在書桌後,見瑪麗夫人來了,勉強收回兩條腿坐正了些,拿出懷表一看,果然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作為這個宅子裡為數不多腦子靈光的仆人,陶前後一想,便知道昨天鐘明怕是沒時間吃中午飯,頓時有些訕訕。
“你說你,餓了也不知道說一聲,沒長嘴嗎?” 陶輕輕罵了一句,起身走到鐘明身後抓著他的手臂將疼拉起來:“先彆寫了。走,吃飯去。”
聞言,鐘明便也順勢站了起來。他已經懶得跟陶辯解了,對方昨天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樣子,他哪裡有機會開口說要吃飯?
等到了餐廳,鐘明輕輕掙開陶的手,走到馬修身邊坐下。陶沒想到他會這樣,眉心一皺,右手下意識地動了動,片刻的停頓後,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揣在口袋裡繞到桌子另一邊坐下。
馬修見鐘明走到自己身邊坐下,臉色肉眼可見地亮了起來,坐姿都直了些,看著青年冷白的側臉,喉結滾動了一下,道:
“……好久不見。“
說完他便頓住,明明他們前天才見過。馬修繃緊面皮,耳根後隱隱發紅。鐘明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指出他話裡的錯處,岔開話題道: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你說。” 馬修頓時鬆了口氣,偏頭看向鐘明,碧綠的眼睛裡神情真摯。鐘明收回眼神,輕聲問道:“公爵大人……對下面的事情管得多嗎?”
馬修回道:“公爵大人?” 食物被陸陸續續地擺上餐桌,他盛了碗湯,放在鐘明面前,一邊道:“仆人的事情都是瑪麗夫人管。”
鐘明看著擺在面前的湯,頓了頓,伸手拾起湯勺,喝了一口。馬修見狀微笑起來,這幾天縈繞在臉上的陰霾終於褪去,視線一時粘在鐘明臉上移不開來。
“是嗎?” 鐘明又喝了勺湯,狀似不經意地說:“那這大宅裡面的事情,公爵大人都不管嗎?”
聞言,馬修的手頓了頓,道:“那倒也不是。”
他仿佛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些耐人尋味:
“我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那位大人都是知道的。隻是輕易不會插手。”
他給鐘明說了個例子:“比如之前,小少爺說想要讀書,公爵大人就請了瓊小姐當他的家庭教師。但是瓊小姐每天教了什麼,小少爺學得怎麼樣,公爵大人是一概不過問的。”
鐘明聞言,默了默,從公爵的行為上來看,他對艾伯特這個兒子的關心十分浮於表面,細想還有點冷淡。
從馬修的描述來看,這位公爵大人實在不像會關心一個男仆吃不吃飯的人。
鐘明眉頭緊皺,放下湯勺,對馬修道:“謝謝你,那我先走了。“
說罷他站起來就走了。馬修見狀,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在他對面,陶冷哼了一聲,翻過手上的報紙,幽幽朝馬修投去一計嘲弄的神情,垂眼歎了口氣,道:
“早說了你不是他的對手。”
聽到他的聲音,馬修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俊美的五官中透出陰鷙,跟剛才在鐘明面前小心翼翼的樣子判若兩人。
陶抬眼看他,鏡面後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道:“乾嘛?想打架?”
馬修的眉尾猛地一抽,下頜線條繃緊。兩人間的氣氛一觸即發,就在這時,瑪麗夫人將手中的瓷杯略重地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
兩人頓時僵了僵,馬修捏緊拳頭,移開視線。陶又冷哼了一聲,收起報紙站起來走了,把門摔得震天響。
瑪麗夫人眉間的皺紋頓時變得更深,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勸自己平心靜氣。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一個兩個平時看著挺聰明,怎麼就上趕著被鐘明耍得團團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