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公爵(1 / 1)

陶當然是不相信的,但他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愣是沒找出錯來。

彼時,鐘明已經掐著表溜出了檔案室,牽著剛吃完午飯的小艾伯特在花園裡散步了。

加班是一秒都不可能加班的。

上午森林裡下了一點雨,鐘明走在花園中,腳下的土壤有些濕軟。他垂下眼,略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說實話,在剛剛看到淩亂賬目的一瞬間也有點慌,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思路逐漸變得清晰,手幾乎是本能般的動了起來。

他似乎很習慣處理這種賬目。鐘明想道,甚至還隱隱覺得,面前的這些和他曾經經手的東西比起來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

難道我上輩子是個會計?

鐘明皺起眉頭,如果他真是乾財會的,說不定上輩子是在工位上過勞死的。

他這邊走著神,不知不覺就在花園裡走了許久,突然一陣微涼的風吹來,讓他打了個寒顫,驟然清醒了過來。

他已經走到了花園深處,從一片平原延伸到了山穀之中,兩側濃密的黑色森林遮擋了本就不多的陽光,光線變得尤其昏暗。

鐘明愣了愣,下意識地去看身邊的艾伯特,竟然帶著這孩子走了這麼久!而且艾伯特一聲不吭,竟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跟著他。

見他看過來,艾伯特抬起頭,蒼白的小臉上一點表情也無,碧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鐘明看著他,不禁緩了緩語氣,輕聲道:

“艾伯特少爺,您累不累?覺得冷嗎?”

艾伯特聞言頓了頓,接著搖搖頭。

鐘明看著他,擰了擰眉心,怎麼感覺這孩子上完課之後就蔫巴巴的。他放緩了聲音,輕輕問:

“那我們往回走吧,好嗎?”

再往前就是潮濕而陰暗的山穀,看起來有些不妙。艾伯特聞言,沒有說話,而是無言地點了點頭。

鐘明於是便牽著他往回走。從山穀走回大宅,他們需要穿過整座玫瑰園,小徑旁都是各色各式盛開的玫瑰,每叢不同種類的花朵前還有木製的小名牌,上面寫著這種花的名字。

在走過某叢花朵時,艾伯特突然停下了腳步,牽著鐘明的手,指著指枝頭上的花:

“我想要那朵花。”

鐘明抬頭一看,見幾朵紅中翻著隱約金色的玫瑰掛在枝頭。

掛在枝頭前的名牌上用花體寫著花朵的名字:

「Daydream」

這種玫瑰名叫白日夢。

鐘明頓了頓,生怕艾伯特一個手癢又去把華摘下來,趕緊俯下身,將男孩抱起來:

“少爺,您看看就好,千萬不要摘。”

艾伯特很輕,鐘明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裡,湊近玫瑰讓男孩看得更清楚。

“?!”

同時,艾伯特睜大了眼睛,雙手下意識按在青年溫熱的胸膛上,看著一縷烏發順著鐘明的耳鬢垂下,在自己面前輕輕晃了晃。

這是他第一次跟哪個人這麼親密地接觸,艾伯特聞到青年身上,若有若無的漿洗衣物的香氣。

鐘明抱著他走進了些,踮起腳:“艾伯特少爺,現在看得清楚了嗎?”

聞言,艾伯特偏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玫瑰。白日夢的花瓣在幽暗的山穀中閃著微光,同時,青年的懷抱不斷傳來熱度。

艾伯特的視線隻在玫瑰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來,低頭看向鐘明。

“不看了嗎?”

鐘明見狀心道小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退後幾步,想把艾伯特放下來。然而就在這時,男孩卻突然伸出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肩膀。

“少爺?”

鐘明被拽得一個趔趄,驚訝地側頭看向他,便見艾伯特瞪著一雙碧色的眼睛:

“抱著我走。” 男孩聲音平靜地說:“我不想把腳弄臟。”

聞言,鐘明頓了頓,低頭看了眼艾伯特腳上精美的小皮鞋,上面果然沾了些許泥土。鐘明一看就有點心疼,小少爺腳上的羊皮鞋子一看就價值不菲,就這樣霍霍了確實很可惜。

於是他收緊了手臂,抱著艾伯特朝山穀外走去。

艾伯特十分安靜,雖然被他抱在懷裡,脊背卻是停直的,他坐在鐘明懷裡,盯著青年精致的側臉,視線隨著鐘明隨風飄起的烏發而浮動。

片刻後,鐘明突然在頸邊感到一點溫熱的觸感,他偏過頭,略微驚訝地看著艾伯特軟軟的將頭靠在了自己的頸窩上。

小孩子的皮膚冰涼卻柔軟,緊緊貼在他懷中像隻小貓。

鐘明腳步頓了頓。

不得不說,比起章魚和蜘蛛,還是這個小少爺比較可愛。鐘明冷淡的臉上柔和了些,收緊了環抱住艾伯特的手臂,朝山穀外走去。

鐘明走出山穀,踏入平原,一眼便望見了花田前高挑窈窕的身影。

瓊雙手交握,優雅地放在身前,尖巧的下巴微抬,在看清鐘明抱著艾伯特走來時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鐘。”

瓊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轉過一圈,彎起眼睛,微笑著伸出手道:

“辛苦你了,把少爺交給我吧。”

“好的。”

聞言,鐘明點點頭,想將艾伯特交到女人手中,然而此時男孩手上的力度突然加大,勒住鐘明的脖頸,然而隻一瞬後,他就緩緩放開了手,自己從鐘明懷中跳了下來,卻無視了瓊的手。

鐘明看著他面色冷淡地走到瓊身邊,察覺這兩個人似乎關係變差了。不過也是,小孩子有幾個喜歡老師的。

小少爺還得接著上課。鐘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他還要繼續自己的工作。然而此時,男孩冷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下午你再來找我。”

他聲音篤定,鐘明腳下頓了頓,偏過頭看向艾伯特,然而他還未開口,瓊就上前一步道:

“少爺。” 她將一隻手搭在艾伯特肩上,看了眼鐘明道:“您不能這麼任性。小鐘還有彆的工作要做,不是嗎?”

艾伯特的神色頓時變得陰沉。鐘明看著他,突然明白為什麼艾伯特的性情會這樣陰情難測,這個小少爺身邊的人,從古板守舊的瑪麗夫人到看似溫柔的瓊,甚至包括他的父親公爵,都是控製欲極強且說一不二的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艾伯特能不發瘋就很好了。

“沒關係。” 鐘明輕聲道:“我有時間。”

聞言,瓊動作一頓,接著緩緩抬起頭,看向鐘明,極輕地眯了眯了眼睛。鐘明斂下眼,裝作沒有看到她不讚同的神情,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

下午他繼續在檔案室幫忙,陶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砰地在他面前甩下一本厚厚的賬簿,讓他整理好這一個季度的賬目。但是當鐘明真的將帳理得整整齊齊,一分都不差時,男人的臉色卻更加難看,直到鐘明離開檔案室都還陰沉地盯著他的背影。

鐘明可沒空關心他這位上司心情怎麼樣,結束檔案室的工作,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伺候艾伯特吃晚飯。艾伯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直耍脾氣,每次都要他輕聲細語地哄勸半天才肯吃一口。

等到艾伯特將晚飯吃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深夜,鐘明捧著餐盤,再次出現在了頂層的書房門前。

這次他的手沒有受傷,還算平穩地端著餐盤,上面放著紅茶,點心換了一種,是黑巧克力餅乾。鐘明親眼看到瑪麗夫人從後廚裡端出這些餅乾,彼時還散發著剛出爐的熱氣。

鐘明忙得腳不沾地,自從早飯到現在滴水未進,雖然很能忍餓,但是在如此香甜的氣息下鐘明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該死的大地主,該死的剝削階層。

鐘明忍不住磨了磨後槽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餅乾上移開,抬起手輕輕在木門上敲了兩下。

“進來。”

書房中傳來聲音。

鐘明按下手臂上小小的雞皮疙瘩,伸手推開大門,邁步走入房間內。

房間裡還上次那個樣子,正對大門的窗戶外,一輪明月高懸在黑夜中,有著紅絲絨內襯的實木椅子背對著他,蒼白的手指上的綠寶石閃閃發光。

有了上次的教訓,鐘明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走得十分小心,每邁出一步都注意腳下有沒有奇怪的皺褶或者凸起。

幸而這次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鐘明順利地走到了書桌旁,輕輕將餐盤放在了桌面上。

在確保紅茶一點都沒有撒出來之後,他低下頭,恭敬退到一邊。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

鐘明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像瑪麗夫人一樣問候一下對方。但是他們又不熟……鐘明想起瑪麗夫人之前露出的,像看兒子一般慈祥的目光,打了個抖,他可做不到那樣。

就在這時,他在餘光中看到那隻手端起餐盤上的紅茶,消失在椅背後面。

“瑪麗夫人還有懲罰你嗎?”

聲音冷不丁響起。鐘明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小聲道:

“沒有。”

椅背後再次伸出那隻手,端著瓷杯放回桌面上,發出一點清脆的聲響。

鐘明注意到裡面的紅茶少了一點,他的視線向左移,不自覺地粘在了那碟巧克力餅乾上。

現在是秋季,雖然書房裡的壁爐中燒著柴火,但氣溫還是比較低,鐘明幾乎能夠看見巧克力餅乾的表面在冰冷的空氣下逐漸變得堅硬。

再放下去就要涼了。

真是浪費,鐘明心想。他的喉結輕輕一動,突然發覺自己對甜品似乎格外的渴望。

“想吃就吃吧。”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像是能讀懂他的心一般說道。

鐘明一愣,接著呼吸微滯,不自覺微微睜大眼睛。這人難道背後長了眼睛?

然後,他便看見那蒼白修長的手指抵住碟子的邊緣,將巧克力餅乾往桌邊推了推。

這動作算是很明顯了。

鐘明頓了頓,下意識地擰住嘴唇,又咽了口唾沫,最終食欲暫時打敗了謹慎。

他上前,伸出手拿起一塊餅乾,朝著邊緣上咬了一小口。

……好吃。

巧克力與黃油混合後香濃絲滑的滋味在舌尖散開。鐘明驚豔地瞪大了眼睛。記憶中的巧克力餅乾應該是更加廉價的味道,過甜而質地堅硬,和現在嘴裡的完全不一樣。

他忍不住又拿了一塊。

接著又是一塊。

等鐘明下意識地伸出手,卻抓了個空,他才驟然清醒過來。鐘明看著隻剩下一點殘渣的碟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身側,蒼白修長的手指不知什麼時候曲起,關節一下一下敲打在木製扶手上。

動作有些漫不經心。

鐘明頭一次從一隻手中看出如此明顯的嘲弄,立即感到了自己臉頰上的熱度。

“好吃嗎?”

椅背後傳來聲音。鐘明下意識地點頭,又突然想到自己站在對方看不見的背面,下一秒卻聽見那聲音說:

“看來確實很好吃。”

手指向下指了指。鐘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低下頭,地毯上赫然有兩塊餅乾碎屑,黑色的巧克力在紅色絲絨的地毯上非常顯眼。

他把地毯弄臟了。

鐘明怔了怔,接著下意識地俯下身,跪到了鬆軟厚實的地毯上,伸手去撿那兩塊碎屑。

因為碎屑正好掉在了書桌下面,靠近桌腿旁邊寸許處,鐘明不得不彎腰去夠,沒有意識到因為自己的動作,他離椅子上坐著的人已經非常近。

從上位者俯視的角度,看到的便是穿著男仆裝的青年跪在腳邊,後腰塌下,衣物隨著動作收緊。

鐘明雖然不如其他男仆般英武高大,但是勝在身段好,該瘦的地方瘦,該有肉的地方也不缺斤少兩。

彼時,鐘明正在專心致誌地伸手去夠那兩塊餅乾碎屑,桌面妨礙了他的視野,讓他沒有注意到上面投下的視線。

他順利撿到了地毯上的餅乾碎,垂下眼看著那兩塊碎屑。

掉到地上不到五秒,吹吹還能吃。

鐘明心想,下意識地就將手碎屑往嘴裡塞。

然而他剛剛抬起手,一個冰涼的東西突然抵住了他的下頜。

皮鞋挑起他的下巴,鐘明被迫抬起頭,怔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西裝褲腳。

“你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