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撰(1 / 1)

又過去幾日,鐘明對於手上的工作已經十分得心應手。

他站在後廚通往花園的門口,垂眼看了看手上的賬簿,抬眼看向剛剛將物資搬到屋內,正坐在一旁休息的馬修於阿奇道:

“帳上缺了二十。“

坐在貨物箱上面的馬修聞言,正在抽煙的動作頓了頓。有著薑黃色頭發的男仆阿奇也僵了僵,接著低下頭。

兩個人都不說話,鐘明也不著急,視線從地上的箱子上掃過,現在每天進入大宅的貨物他心裡都有數,再加上缺少的數額——

“你們兩個誰多藏了一包煙。”

鐘明垂下眼,淡淡道。

馬修與阿奇同時一抖。半響後,馬修欲蓋彌彰地輕咳了一聲,從台階上站起來,伸手從身後的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遞給鐘明:

“……還真是騙不過你。”

他碧綠的眼睛裡含著笑意,走近幾步,伸手搭在門框上,低頭看著鐘明在賬簿上寫寫畫畫。鐘明站在台階上,卻還是比他略矮一頭,這個動作就像是他把人框在了臂彎下一般。

馬修看著被自己的陰影掩住鐘明,喉結輕輕一動。

鐘明沒有回應他,專心將賬抹平,單手彈開煙盒一看,發現裡面缺了兩根。

應當是馬修摸了這包煙,見者有份分了阿奇一根。他抬頭,便見馬修嘴邊叼著煙,向他笑了笑。

鐘明直接伸手拿下那根煙,在馬修驚訝的眼神下,丟在地上用腳踩滅。

接著,他看向不遠處坐在箱子上的阿奇。後者被他看得一抖,乖覺地拿下嘴邊的煙。

鐘明這才收回視線,低聲道:

“以後彆這樣了。”

說完抬腳就走。馬修看著他的背影,瞠目結舌,僵了好幾秒都不動。而後,他砸吧了一下嘴,忍不住歎道:

“脾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了?”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臉上卻並無不滿,碧綠的眼眸中細看還帶著幾分興奮。他平常都不怎麼和下層男仆說話,這次卻破天荒地轉過頭,朝阿奇道:

“你看,他變成這樣,以後當家不得把人管的死死的?”

阿奇是個木訥的人,聞言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馬修也不在意,他笑了笑,從自己買的煙裡拿出一根點上,在煙霧中盯著鐘明的背影眯起眼睛。

·

檔案室內,陶幾天前放在桌上的皮鞭已經被收進了櫃子裡。

鐘明坐在桌邊,手上握著鋼筆,低頭看著書頁上的字句,在心裡默念:

「路德維希行至灰湖旁,為了拾起梵西公主掉落的珍珠手鏈,淌入水中,再不見蹤影」

書頁上整齊而繁複的文字映入他眼中,腦海中生出畫面,仿若看到穿著盔甲的貴族少年左手提劍,於黑色森林的掩映之下踏入灰色的湖水,就此消失其中。

像是一個有些詭譎陰沉的愛情故事。

鐘明唇角啜起一點笑意,在紙張上落筆。

另一邊,陶坐在書桌後,一手撐在下頜上,腕表閃著微光,他的視線落在鐘明身上,半響後突然收回隨意擱在桌面上的腳,緩緩起身走到鐘明身後,垂眼看著紙上的字跡,半響後開口道:

“字倒是寫得不錯。”

鐘明筆尖微頓,抬頭看了他一眼。陶挑了挑眉:

“乾什麼?誇你還不行嗎?”

他很理直氣壯,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前後態度大改有什麼不對,轉過身從書架上拿下三本書:

“32節,145節,3節,你全部摘抄下來。”

鐘明看了一眼,提筆繼續抄寫,隨口問道:“這些是要用來做什麼?”

這個問題要是放在一周前問,陶估計連眼神都不會給他一個。但是這個鬼地方裡有點文化的人實在是太難得,陶不得不承認自己有所偏愛,他頓了頓,答道:

“這些是艾伯特少爺的睡前童話。”

“哢嚓。”

鐘明的筆尖猛地頓住,在紙上留下一個略伸的墨痕。

陶立即皺了皺眉:“喂,彆忘了懲罰機製還在。”

他看著鐘明拿著筆白皙而纖細的手,想要在上面上留下傷痕的心又翻騰了一瞬,然而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寫這麼一筆漂亮的字,要打至少要避開手。陶默默想到,想起自己曾經在那柔嫩的手心上留下疤痕,難得地生出一絲悔意。

鐘明絲毫不知道站在自己旁邊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心中有著怎樣陰暗的想法,他看著紙上的文字,皺起眉頭,居然拿這種詭異的東西給孩子當睡前讀物。

鐘明心想,怪不得艾伯特是那樣一副彆扭又難以捉摸的性格。

但是彆人的教育他沒法說什麼,換了張紙繼續寫下去。

「東方森林中公國誕下一名嬰孩,皮膚像雪一般潔白,又透著鮮血的紅潤,頭發像烏木一般黑亮」

鐘明看著這熟悉的文字,恍然大悟,這不是白雪公主嗎。終於有個看起來比較正常的了,鐘明鬆了口氣,繼續寫下去:

「這個可愛的孩子深受國王夫婦的寵愛,在滿月時,王後送他一隻小馬駒,一年後,國王賜與他象征勇氣與力量的寶劍」

鐘明筆尖微頓,視線凝在人稱上,隻見那赫然是個「他」字。

……白、白雪王子?!鐘明眼角微微抽搐,徹底對這些’童話’失去信心,催眠自己放空大腦開始抄寫起來。

直到下工的鐘聲敲響,他才停下筆。這個「白雪王子」的故事除了主人公性彆帶來的違和感之外還算正常,講述了一個深受神主寵愛的小王子為了斬殺盤踞與森林深處的惡龍而踏上冒險的故事。這個傳統的冒險故事卻有個怪異的結尾,走過重重苦難,終於能夠直面惡龍的小王子帶在身邊的金蟾蜍背叛,染上了一種奇怪的毒素,奪走了神主對他的賜福。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不知道小王子最後是否擺脫了毒素,又是否成功斬殺了惡龍。

鐘明很無語,如果他小時候讀到這種故事一定會覺得很憋屈,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鐘明將裝訂好的「童話書」交給陶後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又過了一個星期,鐘明對檔案室的工作已經十分得心應手。就連陶也不得不在瑪麗夫人面前承認鐘明是一個非常得力的助手。

瑪麗夫人顯然非常驚訝。在聽到陶這麼說時,她楞在原地生生半刻沒說話,接著才皺眉看向鐘明:????“你讀過書?”

這裡的男仆大多數教育程度都較低。大多數人都像馬修一樣,從小到大隻讀過聖經,連字都認不全,更不要說數學天文等等高級學科。

在這個恐怖遊戲的背景時代,教廷是歐洲大部分的家庭唯一的知識來源,幾乎所學校都是由王室、貴族或者大領主出資設立,隻有非富即貴的上層家庭才有去學院就讀的機會。

鐘明聞言抬眼,略有些不確定地說:“……應該是讀過的。”

雖然記不清楚,但是上輩子他至少應該上過大學。要不然以社會內卷的程度他估計連做社畜的機會都沒有。

瑪麗聞言,神色變得有些微妙,半響後,她走上前,將手放在鐘明的右肩上:“既然你受過教育,就更應該認真工作。” 瑪麗夫人說道:“彆把心思放在那些歪門邪道上。”

她的話頗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鐘明不知所以,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但要說對於鐘明得到重用的事情,最為驚訝的無非是其他的下層男仆,畢竟他們被分配到的大多都是最基礎的體力活,好一點的可以留在室內,運氣差的就隻能在外面做事,非常辛苦。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鐘明是陶的得力助手,管著賬本,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先過他的眼。

人心最怕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每天鐘明回到樓下,都會明顯感覺放在自己身上逐漸增多的視線。甚至某一天,他在浴室洗澡的時候被人反鎖在了裡面,要不是李逸之正好路過,他估計得在裡面待一個晚上。

當看到李逸之出現在門口時,鐘明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狐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為了避免爭端,他一般會乘所有人沒主意的時候去洗澡。李逸之身材修長,瀟灑倜儻地斜倚在門口,食指與拇指相扣,彎著鳳眼道: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有麻煩了。”

鐘明心中那點感激頓時蕩然無存。李逸雙手插在兜裡跟在他身後,笑眯眯地說:“你想不想知道是誰?我也算得出來。”

鐘明淡淡道:“不用,我沒興趣。”

反正左不過就是那幾個,他初來乍到,目前沒有報複回去的能力,還不如不知道。

李逸之見他心裡有數,點了點頭,轉而好奇地問道:

“說起來,你每天跟陶都在檔案室裡乾什麼呢?” 他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變態沒拿皮鞭抽你吧?”

鐘明看了他一眼,李逸之確實對這座宅子裡的每一個仆人都很了解。他搖搖頭表示沒有,說道:沒什麼,就是給小少爺抄一些故事。”

雖然那些故事很奇怪。

然而,李逸之在聽到他的話時,神情突然變得奇怪:“什麼故事?”

鐘明抬眼看他,靠著記憶背了一小段,道:“大概就是這種,有點奇怪吧?”

然而李逸之的表情卻更加奇怪,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到鐘明都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你看得懂那些書上的字?”

鐘明一愣,點了點頭,奇怪道:“你看不懂嗎?”

李逸之深深凝視他,片刻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這個遊戲的翻譯係統隻用於語音,不用於文字。”

鐘明愣住,李逸之看著他,繼續說:“這個遊戲的背景是古歐洲,在下等男仆裡隻有阿奇能勉強看懂一點,你為什麼能看得懂?”

鐘明微微睜大眼睛,徹底愣住,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