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典禮一結束,彭皓便招呼兩個劇組的人一起聚餐,一行人邊吃邊聊,連著晚飯帶夜宵在外面磨到將近十一點。
得了獎的幾人作為重點關照對象,被敬了不少酒。
“噯,那什麼,”彭皓扶著牆,一邊大舌頭一邊含混地問,“大家、大家都有接送吧,各回各家,各回各家哈……”
汪澤月是第二次拿下最佳導演,自然成了集火中心,硬被彭皓多勸了好幾杯下去。饒是他酒量好,如今眼尾也有些發紅,聞言更是毫不留情地嘲笑:
“就你這邋遢樣子,回去鐵定睡沙發。”
“哎呦喂,你這話說的……不行,我現在就給我家那位打電話,走、走著瞧!”
時間一晃而過,距離《尋藥》的公開選角已經過去了一年,彭皓前不久已經和他女友辦了訂婚宴。
汪澤月見他樂嗬地跟個傻子似的拿出手機,搖頭無語走遠了些。
司機應該快到了。
剩下還沒離開的幾人都留在街邊,零散錯落地站著。有人無言,有人低聲交談,彭皓尤為突出,正在那嘰裡呱啦地通著電話。
“呼——”
一陣晚風吹過。
入冬的夜風攜著絲縷涼意,不怎麼擾人,存在感卻一點不見少。
汪澤月伸手理了理西裝領口,稍微把領帶調緊些,半刻後忽然出聲,語氣鬆鬆散散。
“怎麼不回去?”
他沒回頭。
趁著夜色悄悄往他身後挪的譚軼猛然止住腳步。
“呃,我助理請假了。”
他助理其實在來的路上。
譚軼在腦中飛速思考找補。
“……我打算在外面轉會,晚上就睡這邊酒店。”
汪澤月沒轉身,隻略微回頭看他,眼角眉梢透著隱約的醉意,笑道:
“今天拿獎,以後咖位就不一樣了,彆像以前那麼隨意。”
“是,我明白的……謝謝您。”
汪澤月好像有些和平常不一樣。
是喝醉了嗎?
正在這時,一輛有些眼熟的車減速駛來停在路邊。
汪澤月的司機到了。
譚軼看著汪澤月朝汽車走去,以為對話要就此結束。
卻聽見汪澤月說:
“上車。”
讓他上車?
……是喝醉了吧。
時間回到二人交談之前。
“檢測到氣運之子在頒獎典禮時情緒波動極大,建議近距離觀察。”
由於最近常被關小黑屋而很久沒出聲過的係統忽然報出一組數據。
它檢測到了異常狀況。
那是一種很強的情緒波動,就算和原軌跡中譚軼走上彎路後的模擬波動比較,強度也相差無幾。
汪澤月蹙眉:“根據現有的情況,譚軼不可能再出原本的那種問題。”
係統:“有道理,但真的是前所未有的波動,而且我隻對執念這種東西特彆敏感,這說明他在某一刻形成了某種絕對狂熱的渴求,你就不好奇——等等!
“他往你這邊走來了。”
……
汪澤月略微清理思緒,回憶了下譚軼這幾個小時的狀態。
他們在頒獎典禮和後來的聚餐中並沒發生什麼,所有的交流不過幾個動作、寥寥數語。
再加上一個對視。
“對對對對對!就是那個對視!就是那一秒之後,整個波動就一下子飆升到頂點。”
係統說這話時還心有餘悸:“這種波動到達一定程度是會影響世界運勢的,最壞的結果就是到時候大家一起玩完。”
汪澤月沒理它。
他感覺係統的思考方向不太對。
車內一片寂靜。
譚軼和汪澤月一起坐在車後排,而前後排間還升起了隔板,將車內空間分成更為狹小的一塊。
汪澤月整理思路的這段時間對譚軼而言是一陣靜默。
他思忖良久,還是按捺不住地出聲:
“還沒親口恭喜您再次獲獎。”
思考被打斷,汪澤月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人。
譚軼這次頒獎典禮穿的也是黑色西裝,隻是款式與自己略有不同。也許是酒喝得有些多,他耳垂到現在仍然是紅色。
他在……緊張?
如果緊張,問題反而更好解決。
以譚軼的專業水平,緊張說明被情緒嚴重影響。
這恰好表示,係統所謂的“巨大情緒波動”,要麼沒眼下的氣氛重要,要麼本身就和自己的態度有關。
於是他順著譚軼的話頭、同時又有些跳躍地問:
“你看過我第一部電影?”
“嗯,看過。”
實際上,汪澤月參與過的所有影片他都看過。
其中,第一部電影《回聲》的爭議極大,有人認為它在歌頌毀滅與無意義的生活,有人認為它隻是描繪一種“困獸猶鬥”的姿態。
“那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句詞?”
譚軼幾乎沒做思考,脫口而出:
“記憶是回聲的載體,它叫囂著擴大,又萎靡地藏起。”
汪澤月挑眉。
《回聲》屬於有些壓抑的意識流,整個情節基本圍繞主角的獨白、夢境和幻想展開。
譚軼說的那句話,是主角在接受心理治療時的自述,一切記憶都像回聲一樣,反複侵襲著他的精神世界。
後面跟著的是——
“我不斷被喚醒,又不斷被它們的影子所蒙蔽。”
係統見縫插針地幽幽提醒:
“你看吧,說不定真有什麼蝴蝶效應呢,他說的台詞……就很符合原軌跡下他應有的精神狀態。”
汪澤月不動聲色地注視身側的青年。
面色健康,表情正常。
怎麼看都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他又問:
“金越獎是國內含金量最大的獎,在國際上也有一流的影響力。你以後的資源還會再提升,有沒有考慮過之後的相應規劃?”
譚軼微不可察地一滯。
“綜藝這邊照常,《風景的味道》這一季已經接近尾聲,後天下午就是倒數第二期。不過……”
說到這,他有些猶豫。
總覺得很多東西,哪怕自己隻說了一小部分,汪澤月也能順藤摸瓜,最後輕易將自己看穿。
“……拍完這一季,我想先退出這檔節目。”
“等等,這什麼情況,為什麼放棄又閒又有錢的工作?!”
係統本來隻是例行公事地建議汪澤月探索一下,沒想到越往下問,好像還真問出了點奇怪的苗頭,它內心大呼不妙。
“怎麼說。”
汪澤月的語氣漫不經心,似乎隻是在和他聊天,並未因此展現出任何或惋惜或惱怒的情緒。
“……”
怎麼說。
說想早點有資格坐在他身邊?說想和他換一種關係的名稱?
聽起來就很癡心妄想。
“因為,想早點拿到最佳男主。”
汪澤月一頓,若有所思。
“居然就是因為這個?”
係統仍然不敢置信,它向汪澤月求證:
“我記得譚軼自己親口說過‘想稍微沉澱一下’吧?這事好像也不到半年?”
“嗯。”
汪澤月頷首。
是對係統的回應,同時也表示了對面前人這個說法的接受。
他見譚軼還有些發愣地看著自己,便又了補一句。
“我很期待那一天。”
“???”
係統懵了,它感覺自己好像又跟汪澤月不在一個頻道上。
不應該繼續追問下去的嗎?
怎麼就開始懷柔了呢?
“……您不覺得我太心急麼?幾個月前還說想多沉澱沉澱自己。”
大概是沒料到汪澤月的反應,譚軼看上去有些茫然。
……記得汪澤月當時還說自己“心態不錯”。
汪澤月失笑。
車窗外的景色被平穩而迅速地一一略過,這場對話的從始至終,汪澤月都將譚軼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
他好像猜到譚軼在想什麼了。
他輕笑道:
“一方面,我的確認為生命不能缺乏‘沉澱’的狀態。
“但另一方面,你本身早就有得到它的資本。”
譚軼的視線被他完全吸引,他幾乎是以一種遊離在軀殼之外的狀態聽到汪澤月的話——
“二者並不矛盾。”
本就鼓噪的心跳瞬間更加不受控製,難得進入休眠的火山被再次喚醒,情緒熾熱而滿溢,幾乎將心口灼傷。
快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你怎麼做到的,我又感受到那種情緒波動了!”
“噓。
“安靜點……”
汪澤月難得在這種時候回複了係統。
他往常懶得搭理係統的噪音,這一刻卻覺得氣氛就應該安靜些。
他看向譚軼——
“想回去麼?”
是汪澤月的聲音將他從那種遊離狀態拉回現實。
譚軼瞥了眼窗外,車子正駛入一個彆墅區,速度還在逐漸減慢。
應該是要到汪澤月住的地方了。
他看向汪澤月。
那人手肘正擱在一側的車門上,也眼帶笑意地看著他。
小區的路燈光芒散亂,恰巧有那麼幾縷灑在汪澤月側臉上,點點亮光隨著一旁的樹影搖動而不斷明滅。
直到這時候,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才在譚軼大腦裡過了一遍。
他猛地回神,又在下一刻再次宕機。
所以,汪澤月的意思是……
他可以留在這裡?
***
一開始讓譚軼上車的時候,汪澤月還沒想帶人回來。
但現在既然帶了,總不可能純休息。
他獨居的彆墅面積很大,采用的是開放式廚房。
當初他選了款最簡單最常規的中島台,就是直接采用一體平齊的設計,非常寬敞平整。
非常適合……
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