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城門底下便聚集了許多市民,眾人都對著城門塔樓上那新鮮的裝飾物好奇地評頭論足。
“媽媽,那是什麼?”一個拉著媽媽的手的男孩好奇道。
“那是會吸食人血的怪物……”女人將孩子抱進懷裡,面露嫌惡。
男孩眨了眨眼,在女人的懷中揚起頭,清澈的眼瞳中倒映出那隻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怪物,那怪物四肢都被木樁牢牢釘在十字架上,黑色的發絲遮掩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面龐,他的身上披著殘破的黑袍,身上還沾著乾涸的血跡,看起來很是狼狽。
“這怪物好醜……“男孩說道,“他還活著嗎?”
“死了吧……”女人猶疑道,卻忽然看見在風中,怪物身上的黑袍動了一動,像是抬了抬手臂,“光明神在上,他、他剛剛好像動了!”
聽她這麼一說,人群頓時沸騰起來,眾人都露出驚慌的神色。
“大家不用擔心,正是這隻邪惡的吸血鬼組織血魔襲擊光明神殿未果,反而被聖子殿下所召喚出的神跡所打敗,他的四肢都被浸泡在聖水裡七七四十九天的橡木樁釘穿,血液也被放乾,現在的他無法再傷害到大家了。”
見眾人神色惶惶,城門下的守衛才解釋。
“原來是這樣!”民眾們鬆開眉頭,“就是因為吸血鬼肆虐,最近加德蘭才夜夜宵禁,這下,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讚美光明神!”
“讚美聖子殿下!”
……
塔樓中,銀發騎士單手搭著劍,俯首看著下方的平民們振臂歡呼。
“嗬……一幫愚民……”嘶啞難聽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那是被掛在塔樓上的吸血鬼塞拉斯。
“他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哪裡來的神跡……早在創世之後光明神便再也沒有降下過神跡……說不定早就隕落了……”被釘在十字架的血族低低呢喃著,沙啞的音色像是瓦礫摩擦。
“道恩,你擊敗了我,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你就甘心你的功勞就這樣被搶走?”
“他們知道與否,與我無異。”站在塔樓中的銀發騎士面色平靜,冰藍色的眼瞳在陽光下愈發顯得透明。
事實上,正是他交代守衛這樣說的,顯然,在實打實的“真相”面前,人們很快就會忘記那荒謬的“吸血怪物哄騙聖子得到光明神眷顧”版本的“謠言”,而這一事跡顯然也會為尤萊亞在民眾心中的印象加分。
至於為什麼要說是神跡,主要還是他當時一不小心有些用力過猛——不僅光明神殿的主殿穹頂破了一個大洞,而且光明神像也裂開了……真要細究下去說不定還得負責修繕,乾脆推脫給神跡作罷。
“一切光輝皆歸於吾主。”騎士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加德蘭是科薩的首都,也是信仰光明神氛圍最濃厚的地方,這裡的人們大體上都有一個相似的點,那就是有事沒事就會把光明神掛在嘴邊瞎吹,什麼“讚美光明神”“光耀科薩”“光明神保佑”之類的。
沈莫玄倒不至於把光明神這種存在與否都有待考證的詞語成天掛在嘴邊,不過偶爾想起來自己好歹是個聖騎士的時候,也會稍微說點什麼維護一下自己的人設。
“嗬……”
聽到他這樣說,塞拉斯自嘲般笑了一聲,那被高高掛在塔樓上的血族親王想要偏過頭看看說話的人,但角度卻限製了他的脖頸轉動,他隻能垂下眼簾,看著樓下那投來陣陣或是恐懼,或是嫌惡眼神的民眾,自言自語道。
“無趣,你居然也是這樣無趣的人麼……”
沈莫玄隻覺得他遭受精神+物理雙重打擊之後有些神神叨叨的,壓根沒搭理他。
今天是塞拉斯在城門示眾的第一天,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沈莫玄在塔樓中待了一會兒,直到十字守衛軍的人前來交接。
“雷蒙德大人。”兵士長達倫·拉爾夫帶著人手過來,在額頭畫了個十字聖號,“人手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會安排人輪流在塔樓站崗,為了防止有什麼異常出現,我會每晚親自過來巡視,加德蘭的城門守衛也會協助我們一起看守這隻吸血鬼。”
“嗯。”沈莫玄轉過身,伸手拍了拍對方肩膀,“辛苦了。”
“不敢,能夠幫上雷蒙德大人的忙,屬下榮幸之至!”達倫看起來受寵若驚,沈莫玄剛把手放上去,他就身體一僵,撲通一聲單膝跪下了。
他一跪,身後的兵士們也咣當咣當跪了一大片。
饒是沈莫玄也有點受不了十字守衛軍對自己的那股狂熱,找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
加德蘭的緯度比較高,此時又正值秋冬交接的季節,日照很短。
當最後一縷陽光從遠處的聖山上落下,皮膚上的刺痛逐漸消失,吸血鬼身上的曬傷開始複原。
在陽光下煎熬了一整天的塞拉斯微微抬起頭,看著聖山上的白色神殿,神色難辨。
傍晚的黃昏時間不過是那麼須臾之間,很快天色徹底暗下來,負責看守城門的衛兵闔上了大門,將固定在城門兩側的火盆點燃,便拄著刀立在一旁站崗了。
塞拉斯看著底下燃燒的火盆,火焰的輻射範圍太小了,根本無法照耀到被掛在離地十幾米高的塔樓上的他。
他的身體被黑暗籠罩著,白天的陽光留下的溫暖很快消散殆儘,黑夜如冰,寒意頓時侵襲了他的身體,冰霜在吸血鬼的皮膚上蔓延開來,他的呼吸逐漸凝結,就連眼睫毛上都凍上了冰霜。
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就連心臟仿佛都失去了跳動,塞拉斯閉上眼睛,口中徐徐吐出一口寒氣,決定用短暫的休眠熬過最難熬的時段。
可偏偏有人在這個時候來招惹他。
看守塔樓的十字守衛軍到了換防的時間,新來站崗的兵士探頭看了一眼被掛住的吸血鬼,朝著他吐了口唾沫,“肮臟的醜東西。”
“就是這玩意,居然殺了那麼多聖騎士……”他對一同站崗的同伴吐槽。
“噓,小聲點。彆看這東西現在半死不活的,我聽他們說,他可是個親王級彆的血族。”另一位兵士回答。
“血族,也就隻有這群吸血怪物會這麼冠冕堂皇地稱呼自己了,還親王呢,還不是淪落到被當旗子掛的下場。”
“那倒也是……阿——嚏,這地方晚上還怪冷的,等站完崗,可得去酒館喝兩杯暖和暖和。”
“哈哈,還是先去澡堂搓個澡吧!在這兒站一會兒,我怕染上屍臭味。”
他和同伴大聲嘲笑著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卻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天色黢黑,從普通人的視角來看,吸血鬼就像是塔樓上懸掛的一塊黑乎乎的不明物體,隻能看到一個輪廓。
堂堂血族親王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他微微偏過頭,睜開眼睛,陰森森地盯著面前的石壁,聽著頭頂傳來的聲音隱忍不發。
……
在這之後的一連兩天,聖騎士都沒有出現,似乎已經遺忘了城門口還懸掛著一個吸血鬼。
白天城門口圍觀群眾也逐漸少了,人們對新鮮事物的熱度很快過去,有些人經過時也懶得抬頭看一眼,似乎已經習慣了那吸血鬼的存在,就仿佛他隻是一座雕像一般,沒有人再關心他的生死。
第三天的晚上,和往常一樣,城門口的士兵關了門,便開始站夜崗,四周一下子安靜地隻剩下火盆燃燒的聲音。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午夜降臨。
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緩緩睜開眼睛,用餘光朝著四周掃了一圈。
四下無人,士兵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吸血鬼緩緩吐出一口冰冷的寒氣,右臂肌肉猛地繃緊,帶動著手掌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釘住手掌的橡木樁是個十字架的形狀,塞拉斯將掌心一直移動到橫縱的木樁交彙點上,一把握住十字架的頂端,將其連同手掌一起生生拔了出來。
木樁脫離了固定的木板,尖銳的底端滿是乾涸的血跡,吸血鬼用牙齒抵住底端,將其推出了自己的掌心。
寒冷凍住了他的血管,讓他幾乎沒有流出什麼血,也沒有感受到什麼痛意。給予他這個詛咒的銀發騎士應該也想不到他會將其作為止痛劑來使用。
看著掌心正在逐漸愈合的巨大血洞,吸血鬼的嘴角略微揚起,慘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
……
城門下,在門口站崗的衛兵們身側的火盆忽然晃了晃,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前。
“怪物!”衛兵拔出劍,卻被對方輕易避開,一掌擊暈過去。另一名衛兵剛衝到吸血鬼面前,就被一股巨力撞到了牆上,頓時不省人事。
解決掉兩名衛兵的塞拉斯在火盆邊上駐足了片刻,他停下腳步,將手直接放到了火盆裡。
明亮的火舌瞬間灼傷了他的皮膚,可又隨著吸血鬼強悍的修複力轉瞬複原。
光明和溫暖驅散了身上的僵意,吸血鬼愜意地長長歎了口氣。
“他在那兒!”
“攔住他!”
不小的動靜很快就讓看守他的兵士們發現,男人從火盆中緩緩收回手,倏地抬眸,紫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寒芒。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幾道星星點點的火光靠近。
十字守衛軍兵士長達倫·拉爾夫舉著火把,帶著自己的手下沿著城牆一路巡邏,很快便來到了城門所在的位置附近。
塞拉斯被示眾的位置就在塔樓朝向大橋的位置,那裡從城牆上看剛好是一處凸出的陰影,所以非常明顯,可今天達倫查看時,卻沒有發現那道黑乎乎的影子,他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緊接著神色嚴峻起來。
“警戒!”他一把拔出腰間的長劍,“那隻怪物不見了!”
他帶著人來到城門口,卻隻看見了兩個重傷昏迷的守城士兵和兩具十字守衛軍的兵士屍體,他們是被彼此的劍殺死的,死時的姿勢也很奇怪,似乎是在彼此爭鬥。
達倫揚起頭,看著塔樓上方空蕩蕩的十字架,眼神頓時淩厲起來,“他逃了,快去通報雷蒙德大人!”
“是!”
負責傳令的兵士迅速轉身朝後跑去,但還沒有走遠,他就像是被絆倒了一般跌倒在地。
一道黑影忽然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披頭散發的吸血鬼站在十幾米遠的地方,身上的黑袍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見到他們,也不驚慌,隻是抬起眼簾幽幽看著他們,抬起手,舉起一根蒼白而又修長的手指,貼在自己乾涸的嘴唇上。
“乖乖的,不要告訴道恩。”吸血鬼歪了歪頭,語氣有些懶散,但其中的威脅之意卻很明顯,“我就放過你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