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玄回到地牢的時候，幾名兵士正聚集在牢門之外，憂心忡忡地說著話。

“他不會是死了吧……”

“誰知道……”

“要不要通知雷蒙德大人？”

“可是大人去覲見聖子殿下了，我們不便打擾。”

幾名兵士討論得太過認真，沈莫玄都已經走到他們跟前了，他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雷蒙德大人！”

他們恭恭敬敬地朝著銀發騎士低下頭顱，抬手在額頭上畫了個十字。

“出什麼事了？”沈莫玄問道。

兵士們面面相覷，猶豫了一會兒，才有一人開口道。

“您離開地牢之後不久，那名吸血鬼突然開始大喊大叫，說自己很冷，讓我們去添火……我們開始沒當回事兒，可他叫了一會兒，就沒聲兒了，我們察覺不對勁想去查看，但是地牢被您的結界給攔住了，所以隻能等您回來。”

沈莫玄從士兵中央穿過，來到關押著塞拉斯的牢房前，看了眼牢門下方的縫隙中蔓延出來的冰霜。

看來，是血契發揮作用了。

沈莫玄心中有了定論。

“雷蒙德大人，那吸血鬼您待如何處置？”有兵士好奇地問道。

男人扭頭，“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他？”

“那吸血鬼擅闖聖山，襲擊聖子，讓那麼多名聖騎士犧牲，而且還死不悔改，對您言辭多有不敬，實在是死有餘辜，可他偏偏是個奇行種，不僅聖水和橡木樁奈何不了他，就連陽光他也無所畏懼，實在是棘手。”兵士皺起眉。

“大人您有所不知，現在坊間已經有了傳言，說有個不老不死的吸血怪物哄騙了聖子殿下，得到了光明神的眷顧，這才不懼陽光……這等胡言亂語無疑是對光明教會的挑釁和侮辱。可偏偏我們又無法自證清白，屬下隻擔心聖子殿下的聲譽都會受到影響。”

銀發騎士眼神一暗，“是麼。”

當初讓尤萊亞領養幼版塞拉斯的時候，隻有沈莫玄和他的幾個心腹聖騎士知道，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論是誰走漏了風聲，現在查也沒有意義了。

要想改變流言的風向，還是得從根源之處下手。

沈莫玄解開結界走了進去。

……

秘銀特製的牢門被吱嘎一聲打開。

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睫羽微顫，睜開一雙黯淡的紫羅蘭色的雙瞳，聲音虛弱。

“我說，來個人添火……你們光明教會的人一個個的都是聾子嗎？”

吸血鬼的語氣發抖，口中往外冒著簌簌寒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甚至覆蓋了一層寒霜，看起來像是很冷。

銀發騎士一言不發，來到犯人面前，抬起手從對方額頭抹過，取消了『視覺剝奪』的效果。

塞拉斯的雙眼逐漸恢複神采，地牢中昏暗的光線進入到瞳孔當中，吸血鬼身上的寒霜像是褪去了一些，呼吸也不再冰冷了。

吸血鬼那雙紫紅色的眼珠子挪動著，聚焦到面前的男人身上，停住了。

室內靜默了幾秒。

“是你。”塞拉斯嘴唇輕顫。

銀發騎士站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那冷峻的表情與一年前彆無二致，雙眼犀利得仿佛可以直接剖開人的心臟。

“我想起來了……”

“道恩·雷蒙德……道恩·雷蒙德……”

吸血鬼乾燥的嘴唇開開合合，呢喃著對方的名字。

“我怎麼能忘記你呢，偉大忠心的聖騎士長大人？”

“在我離開聖山之後的每個晚上，每個晚上……我都會在極度的乾渴中醒來。我的大腦在提醒我遺忘了重要的記憶，它們在夢中重現，當我醒來時，又如同潮水一般褪去，隻剩下舌尖和喉嚨留下的那辛辣的痛感，我以為那是因為我對尤萊亞的執念產生了幻覺，可事實上，那是你的血液在我的身體裡流淌。”

“那濃烈而又純粹的光明之血，一遍又一遍地經過我的血管，心臟，在我身體裡的每一個地方留下痕跡，提醒我血之束縛的存在，可同時又是這股力量遮蔽了我的眼睛，在我的記憶裡留下空白，讓我重複不斷地經曆同樣的夢境。”

吸血鬼的聲音逐漸瘋狂，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狂笑。

“道恩，你這個卑鄙的偽君子！你欺騙我立下了血契，卻讓我失去了關於契約的記憶，你是故意誘我去傷害尤萊亞的不是嗎？那些聖騎士都不過是你的棋子罷了！你根本不關心他們的死活，你想要的不過是利用我，利用我得到聖子殿下的信任，得到光明教廷的實權，你這個控製欲爆棚的小人！”

“塞拉斯，不要自欺欺人了。”沈莫玄靜靜看著他發癲，“我根本沒有想要利用你，用十件事情來交換我不殺你，是你自己主動提出的條件，而突襲光明神殿，更是你自己的想法，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你傷害了聖子殿下，血契已經生效，所以現在你要為此付出代價。代價就是，你將永遠無法離開光明。”

“黑暗會讓你感到無比寒冷，你會在永夜中陷入長眠。”

“……無恥之徒！”吸血鬼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他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想要從十字架上掙脫下來狠狠咬住對面的聖騎士的脖子，汲乾他的血液。

銀發騎士並沒有被激怒，反倒提起另一件事。

“不過我很好奇，當時我們立下契約的時候，你那個眷屬也在場吧，她沒有好心提醒你？”

“該不會是，你過河拆橋，把人殺了？”

“……”塞拉斯瞳孔微縮。

“也可以理解。”銀發騎士語氣平淡，“畢竟堂堂吸血鬼親王，怎麼會容忍自己的下屬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呢，想必你一恢複力量和記憶，就將人斬草除根了吧。”

吸血鬼的神色慢慢冷靜下來，他望向站在面前的騎士。

“……這一切你都已經預料到了不是嗎？所以你才不擔心碧翠絲向我泄密，你是特意放她走的？”

沈莫玄不置可否。

“道恩·雷蒙德，你好深的算計。”塞拉斯眼神中露出幾分忌憚。

“我看錯你了，聖子也看錯你了……你心思如此深沉，究竟是如何做到擁有這麼多光明之力的？你應該是我的同類才對。”

“同類？”

沈·昔日大魔王·今日聖騎士·莫玄輕輕重複了一下這個詞。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中亮起一團明亮的火焰。

火焰純白無瑕，翻騰和湧動當中逐漸互相纏繞，包裹，形成了一個密度極大的火球，像是一個微型太陽那樣，在男人的掌心中央穩定地自轉。

光是注視著那顆火球，塞拉斯就覺得雙目刺痛，即便立刻移開視線，眼中也淚流不止，像是視網膜被灼燒過一般，在視野中留下一塊陰影。

“你覺得我們哪裡像是同類？”銀發騎士這樣問道。

“……”塞拉斯閉了閉眼睛，無言以對。

“你到底想怎麼樣，道恩，害得我這麼慘還不夠嗎？”

“現在覺得夠了？”沈莫玄反問，“你想在光明神殿裡玷汙尤萊亞的時候，有想過他有多慘嗎？”

“你已經活了上千年了，塞拉斯，你就算現在爛在泥裡也算是壽終正寢。可尤萊亞才十五歲，那孩子心思單純善良，他對你的好沒有任何的摻假，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

“彆說要是事情真的發生了會怎麼樣，即便你現在沒有得逞，一旦消息傳出去，人們信以為真，他作為聖子的名譽，他崇高的理想，還有平靜的生活，都將毀於一旦，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親王陷入了沉默。

“看，你也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

“自私，自我，隨心所欲的渣滓，你有什麼資格和我相提並論？”沈莫玄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們還有哪裡類似，那就是，對敵人不留任何情面。”

“說實話，在一年前和你立下血契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想象現在的這個畫面了。”

“在血契的作用下，道恩·雷蒙德將永遠無法殺死塞拉斯·勒森魃。”

“所以，你做好準備，充分領教一下活著的絕望了嗎？”

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猛地睜大眼，呼吸重了重。

【檢測到威懾對象出現“畏懼”情緒，您的魔力正在上升中。】741貼心地播報。

銀發騎士沒興趣再看對方的表情，隻後退幾步，揚聲道。

“來人。”

牢門被打開，幾名兵士魚貫而入。

“雷蒙德大人，有何吩咐？”

“把這個吸血鬼抬到城門口去吊起來，要在四面都沒有遮擋，能曬到太陽的位置。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放下來。”

“是！”兵士們走上前，開始將釘死在牆壁和地面上的十字架拆下來。

“道恩……你要做什麼？放開我！”

面前的血族早就沒了當初那耀武揚威的模樣，語氣掩飾不住恐懼。

“你怎麼敢如此對我！你就不怕我的族裔報複你嗎？”

“你的族裔，你是說一年前那種嗎？”

銀發騎士回答。

“我隻擔心他們躲起來不好找。”

他擺了擺手，幾名兵士手腳麻利地給還在愣神中的吸血鬼戴上了銀質口籠，然後連同十字架一起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