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036(一更)(1 / 1)

李治是這麼想的,還真就下意識地問了出來。

李清月:“……”

李治輕咳了一聲,看到女兒在原地盯著他沒吱聲,仿佛在對他進行無聲的控訴,也稍微有點心虛。

連忙說道:“去吧去吧,去屯營兵裡挑兩個侍衛去,讓我安心一些。你阿娘那裡也能放心。”

李治算是看出來了,雖說阿菟對他也挺孝順,畢竟當年都能畫出那麼一幅畫,可若有一杆秤將他和媚娘放在兩邊,稱一稱到底是誰在阿菟的心中分量更重,大約不會得出第二個回答。

還是拿媚娘用作說服她的理由妥當些。

李清月沒有抗拒李治給出的好意,隻是在臨去之前又自門邊探回了個腦袋:“阿耶,北門屯營兵給我當侍衛保護安全,那不是降職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北門屯營的兵馬,與南衙兵不同,乃是李治的直屬私兵。

屯營主要負責的確實是宿衛出行任務,需攢夠了資曆或者在特殊情況下才有參戰的機會,但怎麼說也比南衙十二衛更有機會得到天子青睞,忽然成了公主的隨行侍從算怎麼回事?

李治好笑地看著那張面露憂色的年幼臉龐,“我與你一份敕令,你拿給薛將軍看了就知道了。”

李清月在立政殿侍從的帶領下往玄武門方向去的時候,往敕令上看去。

見李治在上頭寫著,跟隨公主與劉給事中外出的侍衛,自“百騎”之中擇選,以二年為一任,與充當遊幸隨從待遇等同。

“什麼是百騎?”

李清月在見到薛仁貴這個熟人後,打了招呼便問道。

薛仁貴自永徽五年洪災中下山搶險後,又得了李治一番獎賞。

除卻寶馬財物外,李治還向他承諾,倘若高麗等地兵禍再起,便將他派遣出去獨立作戰。

憑借著他在貞觀年間積攢下的當地作戰經驗,還算熟悉地況,專業對口了。

眼下還繼續在玄武門擔任禁衛軍統領,或者準確一點說,是屯營兵的總轄長官。

聽安定公主發問,薛仁貴雖有些訝異於她的表現,還是回道:“自貞觀十二年後,屯營兵歸於陛下親衛,分作百騎與飛騎,百騎的選拔募兵規則要比飛騎容易些,正如陛下所說,擔負的是遊幸隨從的職責。”

就像陛下那次出行萬年宮,除了拱衛安全的騎兵隊外,一部分儀仗隊伍就是由百騎組成的。

這些人或是能力或是資曆還有欠缺,被分在了次一等的行列。

現如今既然陛下說了,跟著公主出行也算巡幸資曆的積攢,那便和他們現在所做的熬時間任務沒什麼區彆了。

不過……

“公主莫要覺得百騎屯營兵就是行將被淘汰的兵員,他們……”

“我知道的,”李清月答道,“能有機會出現在禦前,就已不簡單了。”

薛仁貴聞言頷首,雖沒在臉上表現出什麼異樣來,心中卻已對這位小公主多了幾分好感。

他自同行的副將手中接過了一本名冊,放在了李清月的面前,“公主可從此名冊中選出幾個名字順眼的來,我再將人帶到您面前看看。”

能入屯營兵的,形象都不會差到哪裡去,或許區彆隻在於合不合眼緣罷了。

李清月也沒指望能從其中選出什麼潛力股來,乾脆隨手選了幾個名字好聽的。

當人都被帶到她面前後,她挑挑揀揀地又隻剩下了一個。

就這一個,李清月還敏銳地意識到,薛仁貴臉上的神情有些怪異。

“他的身份不對嗎?”李清月好奇問道。

都已在百騎營裡了,應當不至於吧。

“那倒不是……他也是通過正經選拔上來的。公主看他滿意就行。但他的本事比較尋常,沒什麼出挑長處。”

還有些話,薛仁貴覺得不太適合同李清月說。

比如說這個名叫唐璿的“百騎”原本應當算是個文官,曾經是吳王李恪府中的典簽,也就是盧照鄰在鄧王李元裕府中擔任的官職。

吳王李恪在高陽公主案中被處死後,他府中的門客自然也一並失業了。

陛下或許是對這位兄長還懷有幾分憐憫情緒,並未將他府中沒涉案的人員一並處死,反倒是令他們去地方上擔任戶曹等職務。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唐璿先祖中擔任高官的不少,讓他頗有點不甘心就這樣外放,便參與了北衙屯營的選拔,還真讓他給通過了。

但若算起他在其中的位次,恐怕得算是吊車尾的,估計會在下一次募兵之中被篩選下去,繼續按照原本的路子走。

當然,要隻是作為公主在長安城中走動時候的隨從,唐璿也算綽綽有餘。

薛仁貴剛想到這裡,忽聽小公主沒糾結於此人身份,卻問出了另一個奇怪的問題,“說起來……有女侍衛嗎?”

“啊?”薛仁貴張了張口,沒料到突然被問到這樣一個知識盲區。

左右屯營坐鎮玄武門,負責的是陛下的安全,依照曆來募兵的規則,自然是不可能有女侍衛的。

可想想公主才這麼點大的年紀,會問出這種話來又好像不奇怪。

李清月又補充了一句,“老師讓我開始強身健體,若有女侍衛從旁指導,應當會少走些歪路?”

這聽起來是有些道理。

但曆來至多是因公主喜好武藝,令身邊的婢女一並習練,在這正經編製之中,有女侍衛出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起碼屯營之中就真沒有。

薛仁貴剛要回複,卻忽聽身邊的副將搶答道:“公主真要女侍衛一並出行?”

“道真。”薛仁貴輕斥了一聲,似乎是對他此時不按規矩說話有些不滿。

偏偏他這個副將來頭不小,自己又是個毫無心眼的脾性,竟沒管上官的斥責,又說了一句,“若公主想要的話,這裡還真能有一個。”

李清月循聲朝著這個副將看去,見對方面容深刻,頗有異域風情,顯然不是中原

人。以她早前所見到的朝廷官員,出自突厥的可能性最大。

“我又沒說錯,”這被稱為道真的副將迎上了薛仁貴的目光:“我妹妹便能勝任這個位置,隻是還需聖人準允罷了。”

薛仁貴聽得有點頭疼。

道真的全名是阿史那道真,身份也不大尋常。隻因他父親阿史那社爾乃是投降於唐朝後又為大唐屢立戰功的存在,在先帝去世之時還提請殉葬昭陵。

在被拒絕後便繼續在朝中任職,直到在去年去世,被陛下追贈了輔國大將軍官職,諡號一個元字。

阿史那道真作為他的兒子,自然很得陛下看重。

雖還未曾正式上戰場,但也已在陛下親衛之中擔任了個高官位置,遲早是要得到重用的。

若他真去向陛下請求讓自己的妹妹擔任小公主的親衛,還真有可能。

以阿史那道真這個沒心沒肺的性格,平日裡早就將他妹妹的底細在閒談中抖落了個乾淨。薛仁貴就聽過。

道真說她有突厥將領習氣,雖早定居在了長安城中,依然喜好打熬武力,他都未必是妹妹的對手。

可惜沒這個上戰場的機會,讓人很是惆悵。

若是給阿史那道真募兵的權力,他說不定就將人給放進來了。

薛仁貴不難猜到阿史那道真此刻所想。

既然走尋常的兵員招募製度,肯定是沒法走通了,倒不如試試讓她來做公主的侍從。以公主乃是皇後所出,又很得陛下看重的情況,難保不是一條出路。

更讓薛仁貴沉默的是,阿史那道真和安定公主好似一拍即合。

在聽聞還真能募招到一個女侍從後,李清月喜出望外,當即回道:“阿耶那頭由我來說!”

她原本就覺得,自北衙之中招收兩名侍從,多少有些誤人前途。

何況比起臨時從父親這裡借人,她其實更想趁此機會撈兩個能聽她話的。

這才是為何她在選出了名字好聽的後,又隻在其中找了那個看起來最不會來事,或者說憨厚老實的。

這人一看就在禁軍中沒有升遷希望,還不如來給她當個幫手。

最好能對劉仁軌的教學方式保持緘默,對她往後要做的事情也安分照辦。

而若是有女侍從就更好不過了。一來,正如她和薛仁貴所說,劉仁軌想著讓她鍛煉鍛煉體格,那有一位女武者的指點總要更妥當一些,以免係統所賦予的好體格也有失靈的時候。二來,便是女侍從能與她培養起更為親密的主從關係。

這可再合適也沒有了。

“隻要這兩人就夠了?”聽完李清月選完人後朝著他彙報的結果,李治的表情有一刹的古怪。

也不能怪他如此。

阿史那道真的妹妹阿史那卓雲還未經準允,自然不會入宮來,那麼出現在他面前的,就隻是頭一個被挑出的唐璿。

李治對他沒太大的印象,在知道他已年近二十後,原本還看起來的賣相不錯也成了金玉其外。

然而女兒撐在他的桌案前頭,語氣篤定,“就要這兩個。”

李治琢磨了一番,覺得這兩人起碼要比劉仁軌和盧照鄰適合於保衛安全,又暫且將想要換人的話給吞咽了回去。“那就這樣吧,若是有何不妥,到時再換便是。”

他又朝著唐璿厲聲叮囑道:“照看好安定公主,否則唯你是問。”

唐璿認真地應了個“是”。

他生了張端莊方正的臉,身量也高,甚至是明經及第出身,偏偏在氣質上就有些短缺,正如李清月打量他時所見,怎麼看都像是個老實人。

自立政殿走出後,李清月朝他問道:“我如何稱呼你為好?”

大唐彼此稱呼多是姓氏加官職,但唐璿擔任著她的侍從,不算正經官職,北衙屯營守軍中他也算底層,那這稱呼就有些難辦了。

唐璿答道,“我表字休璟,公主稱名或表字均可。”

李清月反應過來了。

哦對,他是個讀書人,還能按照文化人的叫法。

不過,唐璿唐休璟,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啊……

李清月的腳步忽然一頓,又擔心被人看出她此刻的愕然來,快速平複了面色繼續往前走去,口中回道:“那我便稱你為休璟吧。”

彆看她表面平靜,在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她的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和唐休璟有關的詞。

比如五十拜將,七十為相,六戰吐蕃,四朝宰相……

要不是覺得自己好歹是未來女皇的女兒,沒必要把一個還沒到崛起之時的侍衛看得如此之重,她自己也還隻是個不到二周歲的孩子,她是真想試試能不能和唐休璟來個促膝長談,問他是怎麼把自己混到平平無奇的份上。

這份殘存的愕然,讓她在看到自己的另一位侍從之時頓時變成了歡喜。

前有老當益壯、痛擊倭寇與百濟的劉仁軌,後有大器晚成、連戰吐蕃的唐休璟,邊上還有個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讓她看著這位沒甚名號和頭銜的突厥姑娘都多了幾分親切感。

她終於見到一個普通人了!

啊不對,比起尋常的大唐姑娘,她又好像沒那麼普通。

或許是因習武的緣故,她的膚色被曬得有些黑,以至於當她笑起來的時候,牙齒便顯得格外的白。

讓李清月尤為喜歡的,是在她身上有一種宮中少見的野性。

因得了陛下準允的緣故,她也先得了一套宮中侍衛的製服。

她身量不低,竟也能撐得住,想來比起宮女衣著適合她太多。

額外顯示出她並非漢人的,便是她腰間掛著的那把彎刀。在彎刀的刀柄之上,鑲嵌著數枚寶石,昭示著造價不菲。

見李清月看向她,她可不管什麼小公主年幼不年幼的,隻知能給她這個武官任職的機會便是個好上司,朗聲說道:“我叫阿史那卓雲,公主喊我卓雲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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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盧照鄰和劉仁軌先後抵達的時候,阿史那卓

雲這個自來熟的姑娘,都快將自己的成長經曆在李清月面前抖落個乾淨了。

劉仁軌進來?[(,正聽見李清月極有求知欲地朝著對方問道:“邊地送來長安買賣的馬匹真有這樣多嗎?”

她自己還有一匹由弘化公主上貢而來的小馬駒,但顧念著她人還小的緣故,一直都是由宮官養著,沒給她親自去看一看的機會。

聽阿史那卓雲說起西域前來長安的馬匹販子,她未曾見過,便對此很是好奇。

但還沒等卓雲答話,劉仁軌已先一步說道:“是不是真有這樣多,公主親自看看便知道了。”

“誒?”李清月好奇回頭朝著劉仁軌看去。

就聽他接著說道:“昨日我問公主,打算先學春秋還是禮記,今日不急著決定此事,我們先去宮外做一件事。”

盧照鄰本以為自己是來旁聽上課的,卻萬沒料到劉仁軌會說:“我們先去一趟長安西市。”

這聽起來和授課沒有什麼關係。

長安西市,顧名思義,便是位處長安西面的那座大市,和靠近權貴居住之地的長安東市不同,這裡不是奢侈品的集散地,而更像是一座擁擠、品類繁多的平民市場。

又因為此地格外靠近長安的西門,經由絲綢之路抵達長安的胡人大多居住在附近的鴻臚寺那塊,西域商人的貨物也都帶到長安西市來售賣,讓此地多少有幾分混亂。

若是要去買賣東西,此地是個好去處。

可若是要來這裡上課,聽起來便有些怪異了。

盧照鄰的這份擔憂甚至明白地寫在了臉上,被劉仁軌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覺得去長安西市,不是授課之道?”

被劉仁軌盯著,盧照鄰不敢說謊,以至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劉仁軌眉頭一挑,“你這想法便錯了。唐人胡人,貴胄黔首,均在這一坊之地,為何不能自此地有所收獲?”

“今日不談四書五經,我想先請公主看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