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035(二更)(1 / 1)

李清月是個想做就做的性子。

現在腿腳利索得能跑了,更是本性展露無疑。

加上她原本就有意去維係一下和太史局的關係,更讓她的這趟行動有了理由。

去!怎麼不能去呢?

想著第二日的授課時間在下午,她就在早上出了門。

對於安定公主這個意外來客的到訪,太史令李淳風還真是嚇了一跳。

他看著面前的小公主,一邊思量著她上來便拋出的問題,一邊回問:“公主怎麼想到尋我來問這個?”

這孩子倒是怪有意思的,在抵達了太史局的這座靈台後,比起他這個大活人,她好像更在意那台渾天儀,活像是看到了什麼格外稀奇的玩意。

要不是還有一段距離相隔,她恐怕還能上手去瞧瞧。

按理來說,她不應當明白此物是什麼的才對。

但李淳風聽她方才開門見山地問詢養生之道,說話說得格外通順,還真說不準她真知道些東西。

聽李淳風發問,李清月努力繃起了臉,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說正事的,這才開口回道:“阿娘說,您能按照事實說話,不將一些東西當做笑話,是個可信賴之人。我年紀小,怕旁人當我說笑,您一定不會。”

這話當然不是武媚娘說的,而是李清月見人說人話,當場瞎編出來的。

可她這句評價卻是沒錯的。

若不是李淳風對於洪災預測報以用科學分析說話的態度,甚至嘗試著總結關中水患的規律,光是靠著她向武媚娘示警的那一個“雨”,還遠不能起到避禍的效果。

那大概也不會有她這個安定公主的封號了。

就這點上來說,李淳風給她的印象極好。

殊不知,李淳風也因這句話受到了幾分震動。

他也倏爾想起,彼時他自長安前往關中、行將向陛下彙報的時候,這位小公主其實也在現場,還將他那個有點倒黴的樣子給看在了眼裡。

好在轉念一想,當時才隻有四五個月大的孩子應當記不得那場面,不必擔心他有什麼面子上掛不住的情況。

頂多便是……

當他正面瞧見這位小公主的時候,憑借著他那一手占卜相面的本事,李淳風驚覺,這位安定公主面貌端正大方,可能並不隻是如李治讓他所給出的批命一般身帶祥瑞,更有一份非同一般的氣運。

他心中一凜。

這樣的人,絕非池中之物,或許真能有些不為人知的本事。

他回道:“公主既是說正事,臣自然不會當您說的是個玩笑。”

“那便太好了,”李清月面色一喜,“另一個前來尋您的理由,是我覺得您在官員之中看起來精神最好。”

“之前我阿娘的封後典禮,來的官員不少,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見您了,和旁人的氣度看起來不大一樣。不過我個子矮,太史令可能沒瞧見我。”

李淳風:“……”

這等恭維話,和上一句比起來,更是聞所未聞。

可若細究之下,這可能還是一句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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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朝廷對於六品之上的官員,其實是沒有退休年齡規定的,因為他們不需要在任職期滿之後重新參加銓選,而後被更加年富力強的官員頂替下來。

隻要還有體力,那就可以繼續乾下去。

誰讓陛下不願意看到合用的臣子辭官,臣子也不想放棄手中的權力。

造成的結果便是,大唐高官之中的老齡化情況極為嚴重。

這還是次要的。

再看剩餘眾人裡,患有頭風、足病、背瘡這幾種疾病的官員起碼占了一半,無外乎是跟用腦過度、少有走動,平日裡飲食還多吃酒肉有關。

這一對比之下,也難怪永徽五年弘化公主前來邀請李淳風的時候,覺得他固然在衣著上有些不夠體面,依然能看出仙風道骨的樣子。

而此刻對上小孩子不加掩飾的熱切目光,李淳風除了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以緩解尷尬,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又聽安定公主說道:“這便是我找您的緣由了。”

“不瞞太史令,近來因阿耶體諒我就學,新賜了個老師,昨日已與我見過,我很是喜歡。就是有一個問題,老師已五十多歲了。”

“您想想,我若要學成,一二十年的時間總還是要的,到時候再來過問身體康健之事,恐怕就已經太遲了,這才想著早做準備,向您請教請教養生之法。”

李淳風看著這位小公主滔滔不絕,很難不生出幾分對其老師的羨慕情緒。

但正事要緊。她話都已說到這個份上了,李淳風還真不能隨便回答。

他斟酌了一番後回道:“其實此事若由公主直接問詢於陛下,稍費些周折也能得到答案的。不過公主問我,也算是問對了人。”

李淳風話畢,朝著邊角上的一處書架走去。

李清月留意到,在此地放著的書籍和其他地方的稍有不同,不像是周遭存放史料與天文資料的製式,而更像是李淳風自己的筆記。

他將其中的兩本冊子抽了出來,這才走回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若非方才李清月言辭著實討人喜歡,他是不敢將這等東西擺在她面前的。

小孩子翻動書籍難免搞破壞,到時候可沒處找人說理。

現在卻讓他安心了些。

書冊在前,他緩緩開口解釋道:“我有一位同信道教的長輩名喚孫思邈,早年間太宗陛下也曾將其召入宮中問診,請其在太醫署中任職,但其誌不在為官,以在民間行醫能救助於更多人回絕了。”

“因他本就是京兆人士,每隔上個四五年還是會回返長安小住一段的,太宗便沒限製此等高人往來。倒是我有幸,還與他有書信往來。”

他隨即又將手中的那兩本冊子朝著李清月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四年前他在完成了《備急千金要方》後,又整理出了兩卷書籍,名為《千金養生方》,分作上下兩卷,這幾日

才寄送了一份抄本到我這裡。與他早年間教我奉行的養生之道沒甚區彆,隻是又經由了一番整理。”

“以我看來,比起尚藥局或者太醫署的精心看護肯定是尤有不如,但若當做平日奉行的養生之道,卻應當有奇效。”

“若公主不嫌棄,便先用此書吧。”

李清月的眼神,其實早在李淳風提到“孫思邈”二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徹底亮了起來。

隻是顧忌著以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其實不應當對孫思邈有這樣大的反應,她又努力將自己的表情給壓了下去。

孫思邈……

藥王孫思邈啊!

居然是他的著作!

若論醫術上的裡程碑式人物,孫思邈當仁不讓。他以“人命至重,有貴千金”為名寫下的千金方醫書更是毋庸多言的醫學巨著。

尤其讓李清月敬佩他的,便是他還倡導建立起婦科與兒科,並在千金方中有此門類,記載有對應的疾病。

她是完全沒料到,此番前來尋李淳風,本隻是想從他這裡問些尋常的修身養性功夫和食補方子,竟得了個如此意外的大收獲。

“您真願意將此書借閱給我?”

她小心地自李淳風處將書給接了過來,果見那《千金養生方》之上寫有孫思邈二字。

以李淳風的名頭,應當也不至於在此事上誆騙於她。

李淳風看著她這一副小大人做派,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但還是端正著面色答道:“為何不能呢?孫老先生平生所奉行之道,便是讓自己的醫術幫扶到更多人,不會在乎我是不是將書借閱給了旁人。公主謄抄完畢後將其還回便是了。”

李清月如獲至寶,當即應道:“這是自然!此番算我欠著太史令一個人情,若往後有需要我幫忙之處,著人來延嘉殿告知於我便是。”

李淳風倒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這位小公主幫忙的地方。

畢竟,他在這太史局中做官到太史令,其實已是升無可升了,除卻這個位置之外他又真沒什麼興趣。

而在這裡又不必顧及朝堂風雲,更不涉及人身安全,沒什麼麻煩可言。

但能得這樣一句不似作偽的承諾,總還是令人覺得心情舒暢的。

他目送著小公主離去,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好像忘記問了——

安定公主那位五十多歲的老師到底是誰啊?

想想此事在宮中知道的人恐怕不在少數,李淳風又先將這份沒必要的好奇給收了回去。

反正對他來說,他隻是在今日借閱出去了一本書而已。至於其他事情都不太要緊。

見已無人繼續打擾於他,他便重新投身到了手頭的工作之中。

太史令這個位置,說其是能者多勞可能都是往少了說的。

李治看他已將《法象誌》完工,還協助修編了晉書和五代史後,又在這兩年間盯上了他的術算能力。

以至於李治做出了個決定,讓他負責編定和注釋十部算經,以

便用於國子監教材,其中就包括了《九章算術》《五經算術》《周髀算經》等算書。

故而這接連幾個月間,除了天文曆法的相關工作外,李淳風幾乎將其餘時間都用在了上頭。

所幸這太史局中的千人裡,可用之才不在少數,大多數的觀測記錄事宜,在他兒子李諺的帶領下也能完成。

要不然,在方才小公主誇他精神狀態鶴立雞群的時候,他可能就要不敢領受了。

等等!

李淳風的動作忽然停住了一瞬。

剛才小公主過來探訪的行為不會是陛下授意的吧,目的是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有餘暇乾彆的事情?

“……”不不不,應該沒有那麼巧的事情。

這一點也還真是他想多了。

雖然小公主在離開他所在的靈台後,確實是朝著立政殿見陛下去了。

聽得外侍通傳安定公主到訪,李治自案台上抬起頭來,也有幾分訝異。

在將人放進來後,他便好奇問道:“阿菟怎麼想到來這兒了?”

往日裡都是他去見子女的多,還真沒哪個像是阿菟這樣直白跑到他面前來的。

真是個新鮮體驗了。

見李治已將目光自奏表上挪開,李清月朗聲答道:“昨日我同老師相談甚歡,但想著我年紀小,麻煩事又多,萬一老師為我所拖累,導致身體不好,那就是我的過錯了,所以今日找太史令要來了一份孫思邈老先生的養生手稿。”

“恰好我又自太史令處聽聞,孫老先生的婦科醫術也極為高明,便想到了阿娘。”

“阿耶,”李清月眼含期許,“阿娘生下六郎的時候是在路途之中,雖然尚藥局的醫官都說未留下病患,我還是心中不安。倘若孫老先生下次回返長安,可否勞煩阿耶令人告知我一聲?”

李治聞言,神情一暖,“此事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讓人去做的。要不是孫思邈行蹤難測,在一地醫治病患後便很快轉去了下一處,我還真想儘快將他請到宮中來。”

可像是孫思邈這樣的醫者,就算是天子也總想著要同他打好些關係,以防一遇上宮中醫官也束手無策的疾病,或許還能從他這裡找到個出路。

以至於從隋到唐的曆任天子,都沒有一人對他行脅迫之舉。

李治自然也不會破壞這個規矩。

“阿菟也是有心了,不過現在是真找不見人。所幸宮中彙聚天下名醫,若你阿娘有何不妥,早讓人稟報到我這兒了。”

李清月聞言,點了點頭。

李治剛才的注意力都先落在了女兒說的後半句話上,這會兒見回答完畢,方想到了那前半句上,又忽然笑了出來,“你剛才說——”

“你擔心劉仁軌會因為操勞你的學業而生病,所以想讓他養生?”

李清月茫然:“是這樣沒錯,有什麼問題嗎?”

這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吧?

然而李治一手撐著桌案,一手擺了擺,依然沒止住笑意。

“你讓我該說你們兩個什麼好呢,你可知道,我想著你們昨日剛見面,我總得過問一二,就在散朝後將劉仁軌給叫到了面前。”

“他對你誇讚有加,但給我提了個建議。”

李治抿了抿唇角,平複了面色,方才抬頭看向女兒,“他說聽聞太子仁善有餘,烈性不足,公主勤練書法,唯恐久坐,都應當培養培養英武之氣,以防慧極必傷,難有學識有成後大展拳腳的機會。建議我給你們在半年後增設一門鍛煉體格的課程。”

“另外他向我求了個恩典,因有些課程的需要,他會將你帶出宮門去,讓我準允他的逾越之舉。”

李清月輕“咦”了一聲,又連忙忙問:“那阿耶答應了嗎?”

當聽到李治說出原委之時,李清月便知道他究竟為何發笑了。

她和劉仁軌竟各自出於不同的原因,都給對方折騰出了個提高體質的目標!

可她上的明明應該是啟蒙文學課,居然隻是一天的工夫,就各自歪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既是緣分也是默契。

而後半句話,李清月則極是懷疑,和劉仁軌昨日所說的授課準備有關。

她相信這位老師不會讓她失望的。

李治答道:“我原本是不打算答應的。固然皇室子弟大多有騎射演武課程,但弘兒時常有疾病在身,阿菟你又年紀太小,並不適合參與進去。”

“可劉仁軌說,隻是讓你們多跑動,打打五禽戲之類,以圖謀將來,我又覺得沒有拒絕的必要。”

想到李弘的情況,李治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太過溫吞仁善之人,可做不得天子啊……

劉仁軌建議的以習武鍛煉心性之說,其實有些道理。

權看弘兒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了。

倒是阿菟這邊,李治瞧著她方才跑跳進來的樣子,再看看她還給劉仁軌去求了本養生方來,便知道應當是能適應的。

眼見女兒眼巴巴地瞅著自己,等他做出個決定,李治含笑答道:“就按他說的做吧,包括那個出宮的決定我也批準了。但……你得先去選幾個可用的侍衛隨行。”

出宮可不能隨便出,尤其是像昨天那樣。

光靠著她那個陪讀盧照鄰,再加上個五十多歲的劉仁軌,真要在長安街頭遇上點麻煩事……

李治下意識地腦補了一番場面,很覺頭疼。

就這個組合,他們打得過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