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日後,微服私訪的隊伍又被拆出了一半。
隨著老皇帝上了南下的客船。
老皇帝撫著胡須,坐在客船側方的桌椅上,越看上船的人,臉色就越沉。
……怎麼都是小孩、老翁、老太婆?
他在心底怒罵,臉色幾乎黑成鍋底。
徐美人摸著微微鼓尖的小腹,依偎在老皇帝身旁,柔聲說著什麼。
顧緋猗站著,取出茶葉給老皇帝泡茶。
而謝長生雖就坐在老皇帝對面,卻對面前發生的事不太關心。隻是摟著歲歲,探頭去看窗外的湖水,再看上船的人。
扛著包裹的老婦人、手扯著三個小孩的老夫妻、自言自語碎碎念著“東西不能壓壞了否則兒媳吃不到”的婆婆。
儘管他們坐得地方並不顯眼,但隻要有人上船,他們的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在謝長生和顧緋猗臉上轉上一圈、再轉上一圈。
謝長生保持著隨時隨地發瘋的良好品格。
他大喊:“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我其實是馬上要出道的愛豆!合影一張十五握手一次二十,大家排好隊!”
老皇帝惱怒道:“長……”
他竟一時忘了自己給謝長生取的假名,反應了一會後,才想起來。但再喊出來的時候,氣勢已經明顯比方才弱了許多:“長命!你又在亂說什麼話?!”
而那些剛剛還在看謝長生的人們,聞言皆是一愣。
人們互相看看,先是驚訝,但在看到謝長生那呆滯無光的雙眼時,都面露恍然。
繼而又有些感慨。
……又有誰能想到這麼一個漂亮水靈的小少年,竟是個傻子?
真是命運無常。
再看謝長生。
他隻覺得沒過癮,還要再喊些什麼。
一個小男孩卻在經過謝長生身邊的時候,因被身後的人撞了一下,一個踉蹌。
謝長生眼疾手快地撈住這個小孩子。
“謝、多謝你。”小男孩一本正經地對謝長生道謝。
謝長生則滿臉深沉地問他:“會不會這個世界上其實大多數人都是色盲,色盲的人才是視力正常的人?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本來是什麼顏色的?”
小男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雙手抬起,捂住自己不知道怎麼開始發痛的腦門:“……啊?”
謝長生剛想再問,卻聽到“篤”的一聲。
他抬頭,看到顧緋猗把一杯清茶放在自己面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二人目光相對,顧緋猗道:“小少爺,用茶。”
謝長生慢吞吞地應了一句:“知道了,夫子。”
顧緋猗盯著謝長生的手從那小男孩手肘上移開,轉而拿起茶杯,面上笑容更大了些,不知是因為謝長生鬆了手,還是因為謝長生叫了他夫子。顧緋猗道:“應該的,小少爺。”
-
又等了半個時辰後,老皇帝見船上全上來的人非老即弱,帶著徐美人咒罵著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一走,那些同行的大臣、護衛們氣氛立馬輕鬆了下來。
謝長生聽著他們說說笑笑,和幾個自己剛認識的小孩子湊在一起玩遊戲。
說是遊戲,其實隻是從船板上隨便找了幾塊小石子,拋起來再扔下,比誰手裡抓得更多。
小孩子們都有些性格,沒一會就吵了起來。
頭頂羊角辮的小女孩道:“你們欺負我!剛剛我抓住了!是你們搶走的!我爹爹力氣可大了!讓他打你們!”
留著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的男孩則道:“我爹是縣令護衛!讓他把你們抓起來!”
謝長生則道:“我哥哥還是太子呢,他命令你們不許吵了!”
小孩子指著謝長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謝長生低頭,用隻有自己和歲歲能聽到的聲音,小聲感慨:“唉!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了!”
小孩子們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沒過多久又笑鬨著地聚在一起玩了起來。
小半個時辰下來,謝長生共贏了他們一千零四十塊小石頭。
要不是時間晚了,小孩子的家長們叫他們去吃飯,謝長生都不舍得停下來。
——這種製霸幼兒園的感覺真是太爽了。
不過謝長生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沒機會再製霸幼兒園了。
因為他看到那些小孩子們回去後,他們的家長都在叮囑他們:“彆和那個傻子走得太近,當心他發瘋打人!”
天地良心啊。
他可是連蟑螂都敢踩十下的嬌弱男大生,怎麼敢打人呢?
不過聞著其他人吃飯時的味道,謝長生也卻是有些餓了。
謝長生回過頭,找到正在和馮旺低聲說著什麼的顧緋猗。
顧緋猗今天似乎有些忙碌。
老皇帝回客房以後,顧緋猗就一直在和幾位大臣以及馮旺低聲說著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謝長生都快和小孩子玩瘋了,他也沒來管謝長生。
謝長生從地上爬起來,朝顧緋猗走。
靠近顧緋猗時,謝長生手中滿滿握著的石頭掉了一顆下去,謝長生一腳踩上去,隻覺得腳痛,踉蹌著往前跳了一下,卻因沒收住腳步,直接撲在顧緋猗背上。
周圍,聊天的官員們、侍衛們,驀地安靜了一瞬。
顧緋猗頓了一下,回過頭來。
他面上仍是那副謝長生看得很習慣的漫不經心的淺笑:“怎麼了?”
他的目光落在謝長生臉上,嫌棄地嘖了一聲:“怎麼隻玩了這麼一會,變成花貓了。”
他拉著謝長生坐在他旁邊椅子上,用手帕沾了些杯中茶水,在眾目睽睽之下,去擦謝長生臉上的灰。
隨行的官員們見狀,先是一驚,思索起顧緋猗動作中的深意。
又覺得顧緋猗真是細心,為了扮演夫子,竟
會親自替謝長生擦臉。
這麼久以來,謝長生倒是已經習慣了顧緋猗的照顧。
他一邊眯著眼讓顧緋猗替他擦臉,又怪聲怪調道:“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餓了我餓了!”
顧緋猗道:“他們已經借用了船上的廚房,小少爺稍等片刻。”
說著,顧緋猗收回手。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帕子。
沾了不少泥灰,他本是想直接扔掉的。
但掃了一眼船上的其他人,覺得未必不會有其他人覺得這帕子料子好,撿回去洗洗繼續用。
光是想到有人可能去用謝長生擦過臉的帕子,顧緋猗便覺得一陣反胃。
他垂眸,將那帕子疊了好幾折,到底揣回了袖中。
-
吃過飯後,謝長生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洗了個澡出來,剛好聽到有人敲門。
不輕不重的,頗有規律的敲門聲。
謝長生知道來人大概是顧緋猗。
他走到門邊,玄妙莫測地壓低嗓音:“誰?氫氦鋰鈹硼的下一句是什麼?答出來我就放你進來。”
門外一陣沉默。
接著是顧緋猗的聲音,隔著門板響起:“小殿下,是咱家。”
謝長生一邊拉開門,一邊告訴顧緋猗:“下一句是碳氮氧氟氖,一定要記住啊,不然怎麼考清華呢?”
顧緋猗:“……”
顧緋猗也沒理會謝長生在說什麼,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給小殿下帶了些乳酪和蘋果。”
謝長生禮貌道:“謝謝你,不客氣,這是我應該謝的。”
顧緋猗:“……”
他用銀叉叉了塊蘋果塞到謝長生口中:“噤聲。”
謝長生咬著蘋果,剛想問顧緋猗怎麼來了,卻見顧緋猗的目光落在他剛剛洗澡時放在床邊的外袍上。
顧緋猗伸手翻看兩下,嘖了一聲:“怎麼破了?”
破了?
哪裡?
謝長生湊過去,順著顧緋猗手指的地方,果然在小臂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小破洞。
可能是下午和那些孩子玩的時候,不小心掛到的。
謝長生心疼地伸手摸摸。
他還挺喜歡這件外袍的。
顧緋猗看了謝長生一眼,站起身出去了下,再回來時,手上多出了個小棉包。
他將那小棉包打開,裡面竟是針線和碎布。
顧緋猗選了一塊同色的布,竟開始給謝長生補衣服。
謝長生驚訝地看著顧緋猗熟練的動作,給他鼓掌:“人帥手藝好,一看就是大領導!”
顧緋猗:“……”
顧緋猗被逗笑,抬頭看了眼謝長生,複又低頭縫補。
他玉白的手指撚針的樣子,在夜色與燭火的襯托下,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顧緋猗動作很快,不用一盞茶時間便已補好了衣服。
謝長生湊近了瞧
,卻連一個針腳都沒看到。
顧緋猗看得有趣,伸手在謝長生耳朵上捏了捏:“小殿下覺得咱家針線活如何?”
見謝長生點頭,顧緋猗道:“咱家當年進宮,還是個小太監的時候。”
“總有人看不慣咱家,翻咱家的白眼、剪碎咱家的衣服、踢翻咱家的飯菜。”
謝長生點了點頭,心中生出一些了然——
怪不得手藝好,原來是當年的衣服都是自己縫補的。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卻見顧緋猗頓了頓,薄唇湊近謝長生耳邊。
他輕笑著:“咱家就用針,把他們的眼皮縫了起來……”
謝長生:“……”
不是。
他以為這是個勵誌故事來著。
怎麼是個恐怖故事啊?
他忍著打哆嗦的衝動,看向顧緋猗,悠悠道:“你說你靦腆好騙,其實是我聽錯了,原來你是在緬甸詐騙。”
顧緋猗:“……”
雖未聽懂,但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謝長生又吃了兩塊蘋果,聽到窗外傳來的越來越熱鬨的聲音。
他好奇地推開窗戶,趴在窗邊去看。
天已完全黑了,水面卻在岸邊與往來客船的燈火的映照下變得很亮。
明亮的水面上,隻見有不少小舟,不知道什麼時候圍在了他們的客船附近。
小舟上的人都是商販,吆喝著自己船上的貨物,從水果蔬菜、再到吃穿用度、可謂是應有儘有。
若是有人想要,吆喝一聲,船家便撐著長長的竹竿在水裡劃上兩下,湊近客船,又把東西掛在竹竿頭上,遞給要買的客人。
熱熱鬨鬨的一片,光是看著都讓人開心。
謝長生看得興致勃勃,不忘了招呼顧緋猗:“嗟!來看!這裡有船和船和船和船和人和人和人……”
顧緋猗:“……”
一陣沉默後,謝長生聽到顧緋猗的腳步聲向自己靠近。
接著,一雙手從後面攬住了謝長生的腰。
謝長生被癢了一下,下意識要躲。
卻被顧緋猗捏住下巴,轉過臉去。
窗戶被一隻手拉下來的同時,一雙微涼的薄唇含住了謝長生的唇瓣。
顧緋猗的舌舔過謝長生上顎,又一點點描繪著謝長生唇的形狀。
因沒有旁人在,顧緋猗毫不掩飾地發出比平時更用力的代表了親吻的聲響,但其實,這個吻卻比平時溫吞了一些。
他用舌緩慢地摩擦糾纏著謝長生的舌,直到謝長生徹底呼吸不過來,才終於將謝長生放開。
他用手指抹去謝長生唇上水漬,又用緋紅舌尖舔了舔手指。
接著,他湊到謝長生耳邊:“小殿下……”
他問謝長生:“那個時候,怎麼突然撲到咱家背上?小殿下就這麼想和咱家親近?”
顧緋猗含咬著謝長生耳垂,摟在謝長生腰上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謝長生剛想告訴顧緋猗,他是不小心摔過去的,卻聽到顧緋猗柔和的聲線在自己耳邊響起。
顧緋猗道:“咱家……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