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2】(1 / 1)

奪嬌 小舟遙遙 12808 字 6個月前

【22】/晉江文學城首發

沈玉嬌心頭陡然揪緊,思緒也飛快轉動。

是方才那個鬼鬼祟祟的灰衣男子?還是謝無陵的仇家上門?

她就知道,地痞不是什麼正當營生,外頭肯定有不少禍事。

拍門聲還在“哐哐”作響,沈玉嬌忙將平安藏進床裡,又匆匆走向廚房。

細白手指剛攥緊菜刀,門口的拍門聲陡然停下——

“奇怪了,謝老弟明明說他媳婦兒L在家的啊?怎麼沒人應門呢。”這是方才喊門的粗獷男聲。

“或是出門了?不然去隔壁問問?”這是個中年女聲。

“成,你去問問。”

而後就聽到隔壁柳嬸子家響起喊門聲:“有人在家嗎?”

院子裡手握菜刀、滿臉戒備的沈玉嬌:“……”

聽這交談聲,好似……並非仇家上門?

思忖間,門外又響起敲門聲:“嬌娘啊,你在家嗎?”

這次是柳嬸子的聲音,沈玉嬌心弦微鬆,再看天邊那輪明晃晃的烈陽,也覺得大中午就敢上門尋仇,那這金陵城的吏治也未免太糟糕。

“柳嬸子,我在呢。”她應著。

“是吧,我就說她在家的,估計是帶娃沒聽見。”

柳嬸子隔著門與那人說,又拔高聲音:“你在的話快開開門吧,木陶坊的人給你送浴桶來了。”

送浴桶?

沈玉嬌怔了一瞬,忙將菜刀放下:“好,這就來。”

待開了院門,果見門口停著輛板車,上面用麻繩纏了個半人高的大浴桶。

而門口除了柳嬸子,還站著一男一女,男人壘塊結實一看就是賣力氣的,女人膀大腰圓,一臉憨厚。

“你便是謝家娘子吧?”那女人看著沈玉嬌,眼中滿是驚豔:“哎呀,謝老弟真是好福氣,竟尋到這般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當媳婦。”

沈玉嬌站在門邊,微窘:“請問你們是?”

那女人噢了聲:“我們是木陶坊的,我姓劉,這是我男人老宋。謝老弟一早去我們那訂了個浴桶並些雜物,讓我們送家來。”

沈玉嬌弄清是怎麼回事,忙讓出道:“那勞煩你們了。”

“嗐,客氣。”

劉娘子笑道,轉身就張羅她男人搬東西。

除了那個大浴桶,桶裡還放著三個新木盆、一個漆紅便桶,以及一個孩子玩耍的小木馬。

看到那個紅漆點墨的小木馬時,沈玉嬌眸光輕閃了兩下。

他竟然連孩子的玩具都買好了……

“嬸子沒誆你吧?”柳嬸子猜到她在想什麼,湊上前笑:“阿陵他啊,是個極體貼的!”

沈玉嬌回籠思緒,淡淡笑:“嗯。”

那邊劉娘子和老宋卸好貨,走過來:“謝家娘子,銀錢謝老弟已經付過了。你驗下貨,若沒問題,按個手印,我們便回去和掌櫃交差。”

沈玉

嬌接過那單據,確定一應物品皆完好無損,蘸著紅泥,摁了個拇指印。

劉娘子收好單子,笑著與沈玉嬌拱拱手:“得了,那你先忙,我們也走了。”

沈玉嬌見狀,也屈膝盈盈回了一禮:“多謝兩位。”

劉娘子看著她這禮,又驚又奇:“你這行得什麼禮,怪好看的咧。”

沈玉嬌錯愕:“嗯?”

劉娘子見這小美人呆呆的模樣,笑容更盛:“沒事沒事,誇你呢。”

一旁的柳嬸子笑著搭腔:“嬌娘是外地的,祖上也是個官家,隻後來落敗了,但也是讀過書學過禮的,和咱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

“難怪呢。”劉娘子粲然一笑:“謝老弟長得俊,你又長得這麼俏,真是般配得很。”

沈玉嬌還不大習慣這種鄰裡街坊間的熱絡,隻靦腆笑了下。

好在那劉娘子隻寒暄兩句,就拿著單子走了。

沈玉嬌暗鬆口氣,剛要送柳嬸子到門口,又見幾l人推著板車,轆轆從巷口而來:“請問這是謝無陵謝爺家嗎?”

看著那又滿滿一板車的貨物,沈玉嬌和柳嬸子面面相覷——

怎的還有啊?

接下來一個時辰,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幾l板車,謝家小院的門就沒關上過。

除了最開始的浴桶便桶,後來送來的還有梳妝台、桌椅板凳、一人高的穿衣鏡、長香案、屏風、香爐、床帳、被褥、枕頭……甚至還有兩盆樹石盆景。

原先還算空曠的小院,被這些東西一堆,霎時顯得逼仄狹窄。

柳嬸子也看呆了,轉念一想,點頭道:“要娶媳婦了,家裡是該置辦些東西。”

再看沈玉嬌怔怔的模樣,她問:“嬌娘,可要我幫著你歸置?”

沈玉嬌回神,婉拒道:“等謝無陵回來,看他怎麼安排吧。”

柳嬸子看著那些桌椅板凳有些重量,也不與她客氣,便先回了隔壁。

直到申時左右,謝無陵才回來。

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另外兩人。

謝無陵將他手中那籃水果放下,懶洋洋介紹:“這個是山貓,這個是幺雞,都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

山貓和幺雞放下手中搬的東西,齊聲朝沈玉嬌彎腰:“嫂子好!”

沈玉嬌看著這兩個年紀比她大一截的地痞,又聽他們這異口同聲的稱呼,訕訕擠出一抹笑:“好…你們好……”

腳步卻下意識退到了謝無陵身邊,輕聲問:“你今日怎的買了這麼多東西?”

“都是要用的,趁著今日有空,便一次買齊了。”

謝無陵看著她靠來的腳步,嘴角微翹,又抬手一揮,指揮著山貓和幺雞:“這張香案和倆盆景搬去堂屋,那妝台和屏風搬去寢屋,動作輕點,彆磕了……”

“好嘞,老大!”

山貓和幺雞一擼袖子,就吭哧吭哧搬起東西來。

沈玉嬌怕驚著孩子,進屋將平安抱了出來。

再看院子裡,謝無陵單腳踩著石頭,彎腰在水缸邊上洗果子,遲疑片刻,湊上前:“你在外忙一天了,我來洗吧。”

“洗些果子而已,哪還要你動手。”

謝無陵說著,遞了個洗好的梨子到她面前:“嘗嘗看,甜不甜。”

那梨子黃皮透著青,看著就不怎麼甜,但想到那清爽的酸味,沈玉嬌嘴裡卻不住分泌津液。

她接過那枚梨,就著一旁凳子坐下,輕輕啃了口。

謝無陵盯著她:“怎麼樣?”

沈玉嬌眉心輕皺:“酸。”

“有這麼酸?”謝無陵也皺眉:“那賣果子的老漢竟敢驢老子,還說什麼皮薄多汁包甜兒L,看我明天不去掀翻他的攤!”

這人笑的時候玩世不恭、風流倜儻,要是橫眉板臉凶起來,也有一股駭人的狠勁兒L。

沈玉嬌生怕他真去找人麻煩,忙道:“其實也沒那麼酸,就入口酸,細品還是甜的。”

謝無陵將信將疑看她:“真的?”

沈玉嬌眸光誠懇點點頭,又咬了一口,細嚼慢咽:“我挺喜歡的。”

謝無陵這才舒展眉眼,接著彎腰洗果子:“要不是淮南那邊在打仗,往金陵來的水路交通被張英那老賊堵住了,不然這會兒L正是吃碭縣酥梨的好時節。都說碭山梨,皮兒L薄,落在地上找不著。那真是汁多水甜,滋味好到沒話說。”

餘光瞥見沈玉嬌吃梨的動作停下,他眯起眼:“怎麼,難道你在長安沒聽過碭縣的酥梨?”

沈玉嬌斂眸,輕聲道:“碭縣酥梨,果中甘露子,藥中聖醍醐[1],每年淮南都會往長安送,是貢梨。”

謝無陵眉梢挑起:“那你在長安吃過?”

“吃過。”

“既然吃過,剛才我說碭縣酥梨,你發什麼呆?”

“我……”

沈玉嬌握緊手中那顆梨:“聽你提到淮南戰事,忽然想到淮南離金陵不遠。也不知那邊戰況如何,是否會影響這邊?”

“這你不用擔心,那張英老賊雖擁兵自重,我們金陵的崔府君也不是吃素的,張英剛起事那會兒L,崔府君便派兵攔在淮南與金陵的交界處,但凡叛賊過境,一概就地誅殺。”

謝無陵懶洋洋道:“再說了,朝廷不是派了二皇子領兵督戰麼?聽說還請了個姓裴的什麼河東君子當謀士,聽說那人用兵如神,奇招頻出,張英老賊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用兵如神,奇招頻出……

她就知道,他有經世治國之才,隻待時機適合,得遇明主,一展宏圖。

沈玉嬌盯著掌心那顆黃中泛青的梨,心下好似也泛起一陣淡淡的、酸酸澀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心裡對王氏有怨、有恨,但對裴瑕卻是怨也怨不起,恨也恨不上。

畢竟三個月前,誰也無法預測黃龍會肆虐河洛,更無法想象堂堂裴氏夫人那般心黑手辣,竟趁著兒L子在外征戰,釜底抽薪將兒L媳婦“遇難”了。

時沈玉嬌自己想起這事,都覺得做夢般恍惚——

她知她那婆母不喜她,可如何就……陰狠狹隘到這個地步呢?

若不是親身經曆,她實難置信這樣一個婦人,竟撐起裴氏這些年,且生養出裴瑕這樣的賢德君子。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一隻大手在眼前晃了晃,沈玉嬌意識回籠,便見謝無陵眯眸乜她:“眉頭皺得這麼緊,可彆跟我說你是在憂心前線戰事?”

“那些自有朝官將領們操心,何須我個小婦人擔憂。”

沈玉嬌稍定心神,故作雲淡風輕,道:“我是在想,你今日買了這麼多,定費了不少銀錢。這般鋪張破費,我實是受之有愧……”

“又來了。”

謝無陵道:“你若真覺有愧,這樣吧,你親老子一下,就不愧了。”

沈玉嬌怔住。

謝無陵斜睇她:“怎麼?不是說受之有愧嗎?”

他似笑非笑、正經又不正經,沈玉嬌也拿捏不準,一張雪白臉兒L漸漸熱了,囁喏道:“我們還未成婚,授受不親。”

謝無陵一臉失望地嘁了聲:“那你愧個什麼勁兒L,老老實實吃梨吧。”

沈玉嬌:“……”

她這是被個無賴鄙視了麼?

沉默良久,她咬唇,試探地問:“不然,我教你識字習禮?”

謝無陵那邊也拿了個梨啃了起來,正酸得直呲牙,聽到她這提議,樂了:“那有什麼好學的?老子又不考科舉。”

“讀書並非隻有科舉一個作用,讀書可明智,可怡情,可博采,可長才。古語有雲,不吃飯則饑,不讀書則愚……”

“那你一肚子墨水,逃荒時能當飯吃嗎?”

“……”沈玉嬌噎住。

謝無陵見她語塞,哼笑一聲:“我也送你一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真要遇到事,還是得靠這個!”

他攥緊沙包大的拳頭,朝空氣揮了兩下,好似能聽到咻咻破風聲。

沈玉嬌霎時感受到何為“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何又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大,有話好好說,彆揮拳頭啊!”

“對對對,咱可不興打女人。”

山貓和幺雞倆人搬好東西一出來,就見到自家老大舉著個拳頭,一臉耀武揚威。

“你們放什麼屁,老子是那種打媳婦的雜碎?”

謝無陵放下手,朝他們抬了抬下頜:“過來吃個果子,歇一歇再搬。”

“不歇了,我們搬完剩下這點,也得回家去了。”

兩人說著,半刻不停,手腳麻利地歸置起其他家具。

沈玉嬌看著那一胖一瘦兩道身影,好奇:“他們倆本名就叫山貓和幺雞?”

“那哪能夠,山貓本名胡三毛,幺雞本名劉耀基。”

謝無陵隨口答了句,三兩下將手裡的梨子吃完,手往袍袖一擦:“你坐著,老子也去搬會兒L。”

沈玉嬌輕輕應了聲好,便抱著孩子坐在屋簷下,看著院子裡三個男人忙活布置。

彼時陽光正好,空氣裡浮起細碎塵埃,在視野裡優哉遊哉地飄啊飄。

恍惚間,好似有種重活一世的錯覺。

-

常府,西院。

夕陽斜照著院內奇山秀石,小黃鳥籠掛在廊下,時不時發出幾l聲清脆啾鳴。

常鬆逗著鳥,一臉將信將疑看向階下的灰衣小廝:“真有你說得那麼漂亮?”

“真的!那小娘子真的俊,小臉又白又嫩,一把小腰這麼細。”

那小廝抬手比著,嘖嘖誇道:“尤其是她那個氣度,小的也不知該如何說,總之與秦淮河的姑娘們都不一樣,就光那麼站著,渾身兒L跟發光似的!”

常鬆嗤了聲:“還發光呢?她是神仙不成。”

不過這小廝跟他流連秦淮花船多年,也不是那等沒見過世面的,能叫他這般誇讚,可見謝無陵要娶的新媳婦,的確是個美人兒L。

“隻那小娘子警惕著呢,小的在門口蹲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蹲到她露個面。她好似瞧見小的了,臉一下就拉下來,啪就把門關上了,之後再沒見她出門。”

小廝躬身道:“小的與身邊的人打聽才知,那小娘子自來了後,就壓根沒出過門。”

常鬆聞言皺眉:“不出門啊,這難辦了。”

本來就好奇,現下聽小廝這麼一誇,更是心癢癢了。

“二爺莫愁,謝無陵不是要給那小娘子登籍造冊麼,定是要領著人去趟官府的。”

“還是你小子腦子轉得快。”

常鬆給那小廝一個讚許的眼神:“去吧,問問錢貴,看和吳主簿約了哪日。”

小廝嬉笑:“是。”

-

一直忙到血紅夕陽徹底被黑夜吞沒,送走山貓幺雞兩兄弟,謝家小院子才靜下來。

沈玉嬌站在寢屋門口,借著一豆黃澄澄的燈光,看著屋內那赫然齊整的花鳥屏風、樟木梳妝台、銅製菱花鏡、青釉蓮花形香爐、簇新的煙粉色紗帳……簡直難以將這間屋子與前兩日的家徒四壁掛鉤。

謝無陵雙手抱胸,懶洋洋倚著牆,“要是還有缺的,記得吱聲。”

“很齊全了。”沈玉嬌轉過臉,看他:“你真的彆再花錢了。”

明年這時候,他還得養兩個孩子呢,哪哪都要費銀錢。

“又不是日日這樣花。”

謝無陵滿不在乎,又看向她水靈靈的明眸,薄唇輕勾:“鳥兒L求偶都知道築巢,老子一輩子就娶一次媳婦,總不能隨意敷衍吧?”

初秋夜色朦朧,他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望來時,好似永遠噙著淺笑,又永遠熾熱明亮。

沈玉嬌壓根受不住這樣的目光,至多堅持兩息,便連忙避開:“養家不易,反正……你還是節儉些好。”

“看來我真是娶了個賢妻。成,等咱倆成了親,家裡的銀錢就交給你保管。”

“啊?

“啊什麼啊?難道這點小事,你都不想乾?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沈玉嬌訕訕暗想▉_[(,這男人怎的這般心大,就不怕她卷銀子跑了麼。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謝無陵忽的從牆邊直起身,朝她走近:“你要真有本事跑了,老子認栽。但你若是跑了又被老子抓回來……”

他高大身軀朝她俯去,熱息幾l乎拂過額頭,嗓音沉了沉:“小嬌娘,那老子可不管你肚裡有沒有娃了。”

沈玉嬌怔忪片刻,待明白他話中意思,耳尖驟然滾燙,腳步也連忙後退:“謝無陵,你無……啊!”

話未說完,腳跟絆到門檻,就在身子朝後仰的刹那,一隻大掌牢牢勾住她的腰,將她往前一拉。

下一刻,屬於男人的濃烈氣息將她牢牢籠住,沈玉嬌的腦子空了一瞬,待反應過來,也顧不上鼻子撞疼,掙脫那個堅實的胸膛:“你…你鬆開。”

那隻寬厚大掌卻穩穩貼著她的後腰,男人慵懶的嗓音自頭頂傳來:“你方才想罵我?”

沈玉嬌一怔,仰起臉就對上男人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心底驀得一慌:“沒有。”

“那你無什麼?”他頭顱又低了幾l分。

“我…我……”

沈玉嬌隻覺自己快要融化在他的臂彎裡,他的身子怎麼能這麼燙,吐息也燙得她心尖發顫,她努力保持鎮定:“我是想喊你的名,無陵。”

“真的?”

“真的!”沈玉嬌輕輕掙著腰,隔著薄薄裙衫,男人掌心熱意好似源源不斷地傳到肌膚,“你快鬆開……”

謝無陵鼻尖也盈滿她發間幽幽的香,再看她那又羞又怯的模樣,就像落入陷阱裡的柔弱白兔,喉頭不禁滾了滾。

她怎的這麼香,腰還這麼軟……

“謝無陵……”

女子急急拔高的輕柔嗓音陡然打斷他的目光。

飄著淡淡桂花香的夜晚有短暫靜謐,少傾,謝無陵薄唇抿著,鬆開她,惡聲惡氣:“下回走路小心點!”

撂下這話,他轉身進了堂屋。

獨留沈玉嬌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他凶什麼?若不是他突然無恥,她何至於絆倒。

這倒打一耙的登徒子!

她氣咻咻將寢屋門關上,全然不知黑燈瞎火裡,那剛進堂屋的男人又出門,提了桶涼水,黑著臉朝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