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1】(1 / 1)

奪嬌 小舟遙遙 13136 字 6個月前

【21】/晉江文學城首發

謝無陵提著萬記的烤鴨回了家,還未進門,就聽到院裡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

他聽出是隔壁柳家的秀秀和狗娃子。

他從前並不怎麼喜歡小孩,覺得吵,不過今日推開門,看到平素冷冷清清的小院裡,嬌滴滴的小娘子手持針線縫東西,柳嬸子在旁擇菜,兩人閒閒說笑,身畔一雙孩子蹦蹦跳跳嬉戲,午後式微的陽光柔柔籠著院子,一派溫馨熱鬨……

好似,忽然懂了何為家的模樣。

媳婦、孩子、熱坑頭……可惜他親娘死的太早,若她能活到現下,那這個家便更圓滿了。

“阿陵回來了?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

柳嬸子的喚聲傳來,兩孩子也齊齊跑到謝無陵身邊,脆生生地喊,“謝叔父!你回來啦!”

謝無陵摸了摸他們的腦袋,見孩子眼饞他手中的油紙包,勾唇笑:“叔父買了烤鴨,想吃不?”

小孩子哪有不饞嘴的,一聽有烤鴨,眼睛都發亮:“想!”

柳嬸子聞言,立刻挎起菜籃子,快步走來:“哎喲阿陵你可彆再給了!這烤鴨留著和你媳婦兒吃吧,我們家去了!”

像是怕謝無陵又硬塞,她一手拎著個孩子,腳步矯健地就出了門:“嬌娘,我們先回了哈——”

直到背影都瞧不見了,還聽到她教訓孩子的聲音:“吃吃吃就知道吃,要吃讓你們爹娘買去……”

謝無陵上前將院門關上,待轉過身,便見沈玉嬌已放下針線,靜靜朝他這邊看來。

“在繡什麼呢?”他拎著油紙包過去。

沈玉嬌下意識站起身,輕柔嗓音還有些拘謹:“早上發現被套破了兩個洞,就問柳嬸子要了針線補一補。後來發現衣櫥裡有些衣裳也破了,就擅作主張,都給補了……”

稍頓,她望向他:“你彆介意。”

“這有什麼,你都要嫁給我了,我的不就是你的?彆說碰兩件破衣衫了,你就算碰我這個人——”

沈玉嬌一雙杏眼微微睜圓。

謝無陵:“……”

得,小娘子臉皮薄。

他咽回去,又有些憋不住,偏臉嘟噥:“反正遲早的事。”

沈玉嬌看他口型也猜到,面頰微熱,也不好多說,隻低頭裝沒聽到。

“行了,先彆忙活,來吃烤鴨!”

謝無陵大步往堂屋走去,邊問:“你今日就是縫衣衫?午食吃的什麼?平安吃了沒?”

沈玉嬌將針線放好,又到廚房洗過手,才上前一一答了:“縫了些衣衫,午食我讓柳嬸子教我燒火,煮了碗餺飥[1]。你回來前剛喂平安吃過奶,這會兒他在屋裡睡下了。”

謝無陵回頭看她:“那你現在會燒火了?”

沈玉嬌看出他眼底的戲謔,想到今早的事,有些難為情,又有些不服氣,悶聲道:“會了。”

“又蚊子哼哼?”

……”

捏了捏指尖,她提高語調,字正腔圓:“學會了。”

稍頓,她又望著他道:“謝無陵,我不笨的,我隻是之前沒接觸過這些。你給我些時日,我慢慢學……都能學會的。”

她可是青陽沈氏嫡女,祖父沈文興曾任帝師,文學大儒,父親沈徽是兩榜進士,榜眼及第,兄長沈光庭十五歲中秀才,十八點探花……

沈氏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她作為沈氏女,自幼跟著父兄讀書明理,又怎是那等愚魯蠢鈍之人。

隻是陡然換個了與前十七年截然不同的環境,接觸的也是平日裡極少接觸的人與事物,一時不大適應罷了。

看著眼前這張一本正經的小臉,謝無陵眉梢輕挑,而後低頭拆著油紙包,嗓音懶散:“老子又沒說你笨,隨便問一句罷了。”

“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

沈玉嬌輕聲道:“我隻是想與你說一聲。好教你知曉,你娶我,並非全然拖累,我也能幫到你的。”

謝無陵拆油紙包的動作一頓,側眸睇她。

沈玉嬌被他這斂了笑的正經目光看得不大自在,暗自思忖難道方才說錯什麼了?

應該沒什麼不妥,她隻是表明她不是吃白飯。

“我的臉上…有什麼臟東西麼?”沈玉嬌小聲問。

“沒有。”

“那你這樣看我作甚?”

“哦,隻是看你長著一張聰明臉,卻有個不解情趣的木頭腦袋。”

謝無陵淡淡說著,而後三兩下拆開油紙包:“坐下,吃鴨子。”

沒等沈玉嬌細想他剛才那句“罵人”的話,注意力就被烤鴨誘人撲鼻的香氣吸引而去。

隻見那暗綠色荷葉上盛著一隻斬好的烤鴨,鴨皮呈誘人的金紅色,鴨油被烤成薄薄一片,看著便能想象入口的焦香酥脆。再看鴨皮下的肉,緊實鮮嫩又蘊著飽滿汁水,光這副賣相,就讓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吃吧。”謝無陵直接拿了個鴨腿遞給她。

沈玉嬌看著他的手:“……”

他沒洗手。

但鴨腿遞到了眼前,不接又顯得失禮。

內心糾結兩下,她扯了一角荷葉,包著接過那隻鴨腿:“多……”

一個謝字到嘴邊,硬生生被男人的注視給嚇了回去,她扯出個訕笑:“嗯,你也吃。”

謝無陵見她這回沒謝了,嘴角勾了勾,掀袍坐下,伸手就抓起個鴨頭啃起來。

沈玉嬌看著他這粗獷的吃相,有心想勸他餐前淨手,又怕他嫌囉嗦。

她知小門小戶,定沒有世家大族那般多規矩禮儀,可他這般粗魯的吃法……實是不雅。

“怎麼不吃?”

謝無陵抬頭,見她鴨腿一口沒吃,濃眉擰起:“難道你也想啃鴨頭?”

“啊?”沈玉嬌錯愕,而後忙道:“沒、沒有,我不想。”

“那你盯著老子作甚?”

你沒洗手。

沈玉嬌在心裡默默說,嘴上隻道:“沒什麼,我這就吃。”

她低下頭,避開他手指碰過的鴨腿根,慢條斯理啃了口腿肉。

剛下口,眼睛瞬間亮了。

口中的鴨皮焦脆油香,牙齒咬下去,那肉質間蘊藏的鮮嫩汁水又在舌尖迸開,慰藉著每一處味蕾,簡直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鮮美。

“怎麼樣?”謝無陵覷著她的神色,嘴角微翹:“味道不錯吧?”

沈玉嬌慢慢將嘴裡的鴨肉咽下,雖矜持著,但亮晶晶的眸光足以說明她的喜歡:“嗯,好吃的。”

“那當然,論吃喝玩樂,這金陵城就沒有比我謝無陵更厲害的。”

他說著,又將荷葉包裡的另一隻鴨腿遞到沈玉嬌面前:“既喜歡吃,就多吃些。”

沈玉嬌看著那隻鴨腿,愣了愣:“你吃吧,我這個還沒吃完呢。”

“叫你吃就吃。”

謝無陵不由分說把那鴨腿往她手中一塞:“老子不愛吃腿,就愛啃鴨頭、脖子、翅膀,啃著滋味香。”

沈玉嬌看了看手中兩個大鴨腿,再看那繼續啃著鴨頭的男人,心下驀得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這人雖粗俗蠻橫了些,但像柳嬸子說的,為人慷慨,性情不壞……

隻是他自小的經曆,再加之沒有父母師長的教誨,才不知規矩禮儀那些。

她既將為人妻,有勉勵、勸誡夫君之責——

不過現下還不熟,管得太過,怕他反感,還是先處著吧,待日後熟了,再試著糾正他那些不好的習慣也不遲。

她這邊想著母親與嬤嬤教她的為妻之道,謝無陵啃著鴨頭,瞥她一眼:“你有心事?怎麼都不說話?”

沈玉嬌一怔,放下鴨腿,輕聲道:“食不言,寢不語。”

謝無陵擰眉,嘟噥:“規矩真多。”

沈玉嬌沒接話,剛要低頭繼續吃,謝無陵又道:“給你買的新裙衫,你怎麼不穿?”

她身上仍穿著柳嬸子媳婦那套鵝黃色裙衫,寬寬大大,毫不合身。

提到這個,沈玉嬌面露赧然,遲疑片刻,才低低道:“未曾沐浴,怕把新衣裳弄臟。”

“前兩天柳嬸子不是給你擦過了麼?”

謝無陵道:“用了整整兩缸水呢!”

沈玉嬌聞言,也能想象到那夜柳嬸子替她擦身有多費力,一張雪白小臉泛起緋紅,腦袋也垂得更低:“我從前都是每日沐浴的……”

逃荒時不洗浴,那是迫不得已。可現下不用逃荒,能安定過日子,自然想保持潔淨。

“每日都要洗?”謝無陵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兩遍:“你在家也不做什麼力氣活,身上哪有那麼臟?”

沈玉嬌:“……”

她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沉默下來。

謝無陵見她這副逆來順受般的安靜模樣,莫名有些悶得慌,須臾,他丟下手裡的鴨骨頭:“你就非得每日沐浴?”

他嗓門大,驚得沈玉嬌眼睫

顫了下,才抬起眼??[,語氣放得很軟:“若是很麻煩的話,兩日洗一次也可以……”

頓了頓,嗓音越發低了:“天冷的話,三日、四日也成。”

她已經在讓步了,若他還不答應……

“成,那就這樣。”

謝無陵應著,又從荷葉包裡挑了根鴨翅啃起來:“不過家裡沒有浴桶,我平日都拿盆衝。”

“啊?用盆衝?”這怎麼洗。

“大老爺們洗澡不就隨便搓巴搓巴,誰像婆娘一樣在桶裡泡半天?挑水、燒柴、洗桶,也不嫌麻煩?”

“……”

這些事卻是沈玉嬌從未考慮過的,先前要沐浴,她隻需吩咐奴婢一聲,廚房很快就會抬水來。

就在她蹙著柳眉,想著用盆怎麼沐浴時,謝無陵道:“行了,這麼點事也值得你愁。柳嬸子家女人多,肯定有浴桶的,我待會兒去借個來。”

沈玉嬌眸光亮起,欣喜看他:“真的?”

謝無陵:“老子騙你作甚。”

今晚可以沐浴了!

沈玉嬌眉眼舒展,朝眼前人露出今日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謝無陵,多謝……唔!”

額頭又被敲了下,還是油膩膩的手!

沈玉嬌捂著額,瞪大眼:“你!”

“都說了謝一句敲一下。”

謝無陵懶洋洋說著,再看她瞪圓眼睛一副錯愕又不服氣的模樣,嘴角扯了扯:“要是再記不住,咱就改個懲罰。謝一次,我就親你一下?”

這個無賴登徒子!

沈玉嬌臉頰霎時滾燙,急急起身:“我去看看平安醒了沒。”

她往外走了兩步,忽又折返,抓起那兩個鴨腿。

“這個我咬過了,不能…浪費糧食。”

望著那道逃也似的嬌小背影,謝無陵失笑。

這小娘子,還真是不禁逗。

-

暮色沉沉,入夜的小院裡一片靜謐。

謝無陵抱著孩子坐在院裡乘涼,眼角餘光卻時不時往那燭光昏朦的寢屋瞟去。

洗個澡,怎麼能洗這麼久?

她該不是在浴桶裡睡過去了吧?

有心想問,但想到她進去前,紅著一張俏臉,特地“警告”他不許偷看——

不看就不看,他謝無陵頂天立地大丈夫,豈是那種偷看女人洗澡的色胚?

雖是這樣想,聽到寢屋裡偶爾傳來的水聲,心思好似也隨著水波浮動般,又悶又躁,靜不下來。

謝無陵閉了閉眼,心道一定是這秋老虎,都快八月了,還熱得人心燥。

“走吧,小平安,老子帶你去後院看羊。”

他抱起懷中小嬰孩,剛站起身,就見寢屋窗戶前投出一道婀娜倩影。

映著朦朦朧朧的暖黃色燈光,那窈窕曲線畢露無疑,手臂纖纖,腰肢盈盈,看起來似在穿衣……

喉頭忽的一陣乾澀。

“啊嗚~~”懷裡的小平安

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謝無陵陡然回過神,再看懷中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自在咳了聲:“老子才不是偷看,老子隻是……咳,跟你個小屁孩費什麼話。”

他抱著孩子,快步走到後院。

說是看羊,腦子裡都是方才窗前那道倒影。

真是奇怪了,從前去秦樓楚館裡討債,那些妓子穿著紗衣、酥//胸半掩,一點不覺有什麼。

怎麼現下就看到她個影子,就燥得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你在這做什麼呢?⒒⒒[”

寂寂夜色裡,忽的傳來女子輕柔的嗓音。

謝無陵微怔,待抬起眼,呼吸一滯。

隻見灰黑的屋簷之下,剛沐浴過的小娘子手持一盞油燈,盈盈而立。

她不再穿著那件不合身的鵝黃色衣裙,而是換上一身簇新的韶粉色深衣,繡花腰帶將一把柳腰掐得愈發纖細。那頭豐茂如雲的烏發大抵是沾了水,用木簪斜斜挽在腦後,一綹碎發隨意垂在耳側,襯得那小巧的耳垂,圓潤雪白。

昏黃的燈光籠著她清婉的臉龐,也映入她明澈的烏眸,那眼底瀲灩的波光,好似比秦淮夜色還要旖旎。

謝無陵知曉她生得好看,卻沒想到換上新裙衫的她這樣嬌俏動人。

若說穿鵝黃色似迎春花,那現下這燈下美人,迤邐楚楚,風風韻韻,宛若一朵豔麗無雙的西府海棠。

“謝無陵?”

男人那直勾勾看來的明亮目光,叫沈玉嬌心裡有些發慌,端著燈的手也不禁捏緊:“天色也不早了,孩子給我吧,我帶他回屋歇息。”

謝無陵眸色微暗,嗓音也沉了些:“你掌燈,我抱就行。”

想到還要勞煩他將浴桶搬出去,沈玉嬌輕輕應了聲“好”。

她在前面掌燈照路,謝無陵抱著孩子跟在她身後。

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總感覺身後那道視線牢牢盯著她,熾熱又滾燙……

她心底一陣發虛,險些都不知該如何走路。

好不容易回到寢屋,光線明亮了些,她放下燈盞,走到男人面前:“孩子給我吧。”

謝無陵鬆手遞給她,離得近,鼻尖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新浴後的淡淡幽香。

目光稍低,她那張白裡透紅的小臉映入眼中,如凝結的牛乳般光滑,莫名想讓人……咬一口。

“你…你彆看我了。”

沈玉嬌終是受不住這樣直白熾熱的目光,抱著孩子,腳步往後退兩步,嗓音透著些輕顫:“快些把浴桶搬出去,明早要還給柳嬸子呢。”

謝無陵也意識到他的失態,抬手摸了摸鼻子。

再看小娘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樣,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你是我媳婦兒,看看怎麼了?”

沈玉嬌語塞。

“而且我是看你這裙衫合不合身……”

他邊說邊煞有介事打量一番:“你穿這身,比白日那身好看多了。日後我再多給你買幾件新的,你換著穿。”

沈玉嬌抱著孩子,赧然垂眸:“你快去搬桶吧。”

見她急著下逐客令,謝無陵也不再逗留。

畢竟這間寢屋好似都盈滿她身上那股香氣,直勾他胸膛間那股燥意愈盛,再留下去,指不定他昏了頭,做錯事。

-

待一切收拾好,天色已徹底黑透。

沈玉嬌站在門邊,從門縫瞧見謝無陵回了堂屋,這才放下心,悄悄從裡將門拴上。

坐回床上,再想到方才他那熾熱得仿佛要將她吃掉般的目光,一顆心仍跳有些慌亂。

她從前在長安城裡接觸的年輕郎君,皆是斯文有禮,端方規矩。像謝無陵這種——

她長這麼大,真的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男人!

放在之前,這樣的地痞無賴,她定是要讓奴仆用大棍子打出去的。

可現下,偏偏又是這個地痞無賴,給她飯吃、給她衣穿、給她庇佑……

心裡輕歎口氣,她抬手解衣,邊躺上床,邊在心裡寬慰自己,適應吧,慢慢就能適應的。

想當初她嫁給裴瑕,不也是適應了好些時日,才琢磨出一套與他相處的方法嘛。

隻現下和這謝無陵相處的時日尚短,等時間長了,一切都會好的。

沈玉嬌在自我寬慰裡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醒來,她在門後緩了好一陣,才故作鎮定地推開門。

未曾想院子裡空空如也,堂屋裡的鋪蓋也收起來,水缸邊的浴桶也不見了。

沈玉嬌想了想,去敲了柳嬸子家的門。

問過才知謝無陵一大早就把浴桶還回來了,至於他人去哪了,柳嬸子猜:“大概是出門辦事去了?你彆擔心,阿陵從前也不怎麼待在家裡,晚些應當就回來了。”

說著又熱情問沈玉嬌:“吃過早飯了麼?沒吃的話上我家吃。”

沈玉嬌想到灶上有謝無陵留的蒸餅,婉拒柳嬸子的好意,回了自家院子。

剛要合上門,卻瞧見巷子口有個穿著灰色衣裳的男子鬼鬼祟祟,不斷往她這邊看。

沈玉嬌眉頭蹙起。

一路逃亡的經曆叫她時刻警惕,想到謝無陵這會兒不在家,她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家,還是謹慎為上,於是趕緊從裡將院門拴上。

然而不多時,“哐哐哐——”

一陣急促拍門聲驚了一院的靜謐,也驚了在寢屋哄平安睡覺的沈玉嬌。

不等她從榻邊起身,門外又傳來一道陌生的粗獷聲音:“屋裡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