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1 / 1)

奪嬌 小舟遙遙 23441 字 6個月前

【20】/晉江文學城首發

“成,隻要你願意嫁給老子(),彆說三件事了⑵()⑵[(),一百件事都行——”

謝無陵勾著唇,直起身:“說吧,哪三件。”

沈玉嬌繞到桌側,朝他抬手做個請:“坐下說吧。”

弄得和談判似的,這麼講究。

謝無陵心下嗤了聲,但還是撣了撣袍袖,拉過長條凳,大馬金刀地坐下。

沈玉嬌與他對坐,稍作醞釀,才語調平和地開了口:“第一,我希望你能保證,起碼在衣食溫飽上,不會苛待平安與我腹中子,能與我一同將他們撫養長大。”

“可以,老子既敢叫你生,便敢養。”

謝無陵看著她:“不過名字得聽老子的,大的叫謝天,小的叫謝地,這沒問題吧?”

對於謝無陵的取名審美,沈玉嬌實在不敢苟同。

嫣色唇瓣抿了抿,再次啟唇,她嗓音輕輕:“我腹中這個可以隨你姓謝,叫謝天或是謝地都行。但平安他……他是陶家唯一的血脈,平安這個名兒L也是他親爹娘所賜,若是可以,我想讓他保留本名本姓。”

“哦,你這意思是,等孩子兩三歲曉得些事了,就讓他知道,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L,他在這個家是個寄人籬下的外姓人,日後小心翼翼喊我們叔父嬸子?還是就讓他當咱倆是他親爹媽,無憂無慮、快快活活地長大成人?”

沈玉嬌一噎:“我……”

謝無陵見她語塞,便知她沒考慮到這點,長指隨意拿起個胭脂盒把玩著:“其實他倆跟不跟我姓,我無所謂,反正等咱倆成了親,以後肯定有咱們自己的娃兒L。”

話音落,就見對座小娘子雪白的臉兒L“騰”得暈開一抹紅。

他懶懶笑了下,繼續道:“隻為著這倆小崽子日後不被其他孩子追著罵野種,取名兒L的事,你還是聽我的。大不了等他們成家立業、心智穩重了,再告訴他們本名本姓,那也不遲。”

他語氣雖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話中所言卻有道理。

沈玉嬌琢磨片刻,慚愧垂眸:“是我考慮不周了。”

“你在家肯定是家人掌心的嬌嬌兒L,哪會想到這些。”

這一句隨意安慰,卻叫沈玉嬌赫然想起,也許被喊著罵野種,是他親身經曆過的。

一個無父無母無人庇佑的孤兒L,可不就是任人欺負……

纖長眼睫輕動兩下,再次抬眼,她輕聲道:“孩子的名就按你說的,我沒異議。”

謝無陵下頜一抬:“成,那你說說第二件事。”

“第二,你得尋個正經營生,彆再繼續當……地痞。”

說到後兩個字,她的聲音都輕下來,像是怕惹他不虞,打量的眼神也透著幾分忐忑。

見對面的男人挑眉不語,面上也瞧不出什麼慍色,她才暗暗鬆口氣,接著道:“我聽柳嬸子說,你現下在豪紳常六爺手下辦差,日常帶著一群手下討債催賬收租子……”

() 她私心覺得柳嬸子應該美化了,畢竟那天夜裡在土地廟,她親耳聽他們說起耍刀之類的,或許私底下還乾著綁架勒索之類的黑心勾當也未可知。

“我雖不清楚你到底做些什麼,但你正值盛年,又生得一副好體格,哪怕是去碼頭賣力氣,或是沉下心來重新學一門手藝,總比做地痞強吧。”

謝無陵見她溫聲細語,看來的目光又怯生生,活像隻雪白兔子似的,既覺得好笑,又有點手癢,想將人逮到懷裡狠狠揉兩把。

長指在胭脂盒光滑的瓷壁上摩挲兩下,而後擱下,他望向她:“可以,等我們成了親,我就向六爺討個正經兒L差事,反正這差事我也有些膩了。”

膩其實也不膩,有差事的時候,他和兄弟們抄上家夥上門溜達一圈,收了錢去和六爺交差。

沒差事的時候,就找個茶館喝喝茶、去城外釣釣魚、或是回家曬曬太陽、睡個懶覺。

細想想,在六爺手下當個地痞頭子,小日子其實挺滋潤的。

不過現在不成了,他是要娶媳婦養娃的人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大丈夫成家立業。

他現在既要成家,總得立個業,一輩子當地痞的確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何況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子,雖她不說,但憑她這言行、氣度、還有那隨意一坐腰背就筆挺如竹的風儀,落難前應當也是個富貴人家,沒怎麼吃過苦的。

他謝無陵雖做不到頓頓鮑參翅肚、天天綾羅遍身,但她嫁他一場,總得保她頓頓有肉吃、四季都有新裙衫穿。

不對,她生得這麼好看,得每月給她裁條新裙衫,讓她隔三差五換著穿才是。

謝無陵心下有了盤算,再看面前的小娘子,一雙狹長桃花眼輕挑:“第二件事我也應了,說第三件吧。”

“這第三件……”

他前兩件答應得爽快,說到第三件,沈玉嬌反而忸怩起來,垂下了頭:“……雖不知你想將婚期定在何時,但在我腹中孩子誕下之前,你……你不許……”

“你大點聲,蚊子哼哼呢!”

“你不許……”沈玉嬌咬牙,聲音微提:“碰我。”

話音落下,堂屋裡有短暫靜謐。

隨後便是謝無陵毫不猶豫的拒絕:“那不行!娶個媳婦不讓碰,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沒說不讓碰,我隻是說等孩子誕下後再……再……”

沈玉嬌一張俏生生的小臉漲得通紅,她乃名門閨秀,自幼習規矩禮儀,後嫁給裴瑕那樣的端方君子,日常接觸的人也都是斯文有禮的——哪怕那些裴氏族人心裡看不上她,但面上的禮數還是做得周全。

可現下這青天白日的,她卻得拋卻從前學的那些禮義廉恥、閨秀風範,與一個才認識不久的男人聊起床笫之事。

心頭的羞恥快要壓彎她的脊梁,可現實的殘酷還是讓她撐著一口氣,仰起臉,試圖講道理:“孕期本就,不宜……行房。”

行房二字從口中說出,她的

耳尖都燙到融化般,看都不敢看對面之人的反應,便匆匆垂下眼皮。

她竟說出口了。

對著除自己夫婿之外的男人,說這種事……

不,她已經是個沒有夫家的女人了,而眼前這人,才將會是她的夫婿。

沈玉嬌在心裡糾正自己的認知,對面坐著的謝無陵眼神也有點飄。

行房啊。

原來她是這樣稱呼那檔子事的,還怪斯文。

他們這叫什麼?好像就是……和媳婦睡覺?

她嬌嬌小小的,那日夜裡把她從土地廟抱回來,輕得像抱一片雲。

就是身上太臭了,頭發都一股餿味兒L,為著掩蓋姿容,她也真豁得出去。

但她現在已經洗得白白淨淨,他還給她買了薔薇水、梔子水、丁香面脂,都抹上肯定香噴噴。且她一身皮子雪白,若是她穿著這大紅色的鴛鴦戲水小衣,夜裡躺在一張床上……

腦中忽的就冒出些不合時宜的想象,身子也一陣難掩的熱意躁動。

謝無陵下頜繃緊,再看對座那鵪鶉似的垂著腦袋的小嬌娘,他以拳抵唇,不輕不重:“咳!”

像是受到驚動,她長睫顫了下,很快抬起眼。

“原來你說的碰指行房。”

他語氣漫不經心,餘光卻往她那邊瞟:“咳,老子倒沒那急色。老子的意思是,你我成親後,夜裡得一張床上睡,我要是想摸你手、抱你……”

“親你”還沒說出口,就見她一副恨不得埋進桌底的模樣。

都成過一回親了,怎的還這麼怕羞?

嗯,定是和前頭那個處得不夠久,還是個青澀的小媳婦呢。

謝無陵又咳一聲,語氣堅決:“反正夜裡定是要睡一張床的,這世上就沒有娶了媳婦分房睡的道理!”

沈玉嬌聞言,心說有的。

除了平頭百姓,大部分世家貴族、官員豪紳的夫妻都各有各的房,並非夜夜都睡在一塊兒L。

像她與裴瑕,她住她的停雲閣,他有他的明鏡齋。

但她從前熟知的這套規矩對當下的情況並不適用,眼前這座小院就一間寢屋一張床。若成了婚,可不隻能同榻而眠。

沈玉嬌暗自告訴自己得拿捏好分寸,若是得寸進尺惹惱了這無賴,他非要碰她,難道她能攔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左不過一頭碰死,留個清白。

“那你說到做到。”沈玉嬌一錯不錯望著他:“同床睡,但暫不同房。”

謝無陵道:“成。”

反正能抱著媳婦睡覺……先適應著唄,真同房,他也怕傷了她。

“就這三件事,沒彆的了吧?”

沈玉嬌搖頭:“沒了。”

須知貪多必失,再多她也不敢提。

“那就這樣定了。”

謝無陵站起身,兩條長臂撐著桌沿,單薄衣料透出那結實的肌肉線條,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漾起耀眼的笑意,俯看著沈玉嬌:“小嬌娘,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了。”

他語氣難掩愉意:“明日我就去找城隍廟的劉瞎子,讓他算個黃道吉日!”

明天就要算日子了?

一切比沈玉嬌想象得順利,順利到她還有些恍惚,怔怔地:“……好。”

除了“好”,她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短短兩日,又定了門親。

還是跟個才認識兩日的男人。

太草率了。

但都落到這個田地了,還有得選麼。

她垂眼坐著,面上一片嫻靜,心裡卻亂糟糟,有迷茫,還有害怕,自己這樣選,對麼?

去歲在灞橋被裴瑕接回聞喜時,心裡雖也慌,但好歹知曉裴氏宗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眼前這個,僅柳嬸子的隻言片語,僅短短兩日的相處……會不會是在與虎謀皮?

“發什麼呆呢?”

一個響指在眼前晃過,霎時召回她的魂兒L。

沈玉嬌掀眸,就見謝無陵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身形挺拔,皺眉斜乜她:“你這表情,不會想反悔吧?”

“你可彆想在無賴面前耍無賴,論無賴,你可比不過老子的!”

沈玉嬌:“……”

這是什麼很得意的事麼。

“沒想反悔。”

她輕輕道:“隻是在想,成婚後,是否還有機會見到家中親人。”

謝無陵默了片刻,問:“你想投靠的親戚在哪?是什麼親戚?”

“嶺南。”

稍頓,她抬起一雙明亮杏眸:“我兄嫂在那。”

謝無陵問:“親兄嫂?”

沈玉嬌頷首:“嗯。”

“那該請來喝喜酒才是。”

謝無陵摸了摸下頜,思忖著:“但嶺南也忒遠,哪怕明天寄信,他們收到信趕來金陵,一來一回起碼得小半年了。”

沈玉嬌低下頭:“他們來不了的,隻能……日後若有閒暇,或是你願陪我,去一趟。”

至於為何來不了,她沒說。

但看她鬱鬱塌著的肩,謝無陵也明了。

嶺南那是何地,本朝的犯官收容所嘛。

看來這小娘子的身份,與他先前所猜,也八九不離十。

“會的。”

不輕不重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沈玉嬌以為是錯覺。

再抬眼,就對上那雙好似看誰都深情的桃花眼,雖含著淺笑,卻又格外鄭重:“隻要你想,生完孩子帶你去。”

沈玉嬌不知他是否在誆她,可這一刻,望著這雙含笑眸光,心下莫名一陣發澀。

心澀,鼻尖也澀,她急忙偏過臉,悶聲:“多…多謝。”

“行了,說這麼老半天,梅花糕都要涼了。”

謝無陵拿過個牛皮紙包拆起:“這玩意兒L得趁熱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牛皮紙包裡擺著四個整整齊齊的香甜糕點,白白糯糯做成梅花形狀,面上

還撒著些碎果脯,散發著微微熱氣。

“嘗嘗。”

“嗯。”

沈玉嬌拿起一個。

謝無陵看著她小口小口吃得斯文,真像兔子啃菘菜般,嘴角微翹,“本來還想買萬記的烤鴨,整個金陵城就屬他家鴨子烤得最香。不過今天去晚了,到的時候剛好打烊。看看明日得空不,得空就斬隻回來……我們金陵的烤鴨可是出了名的,你在彆處可吃不到。”

沈玉嬌吃糕點的動作微頓,而後抬眼望他:“謝無陵,你彆為我破費了……”

這個家,應該沒什麼家底吧?她想。

“給自個兒L媳婦花錢,怎麼能叫破費?”

謝無陵看著她心疼錢的認真模樣,手又有點癢癢,想揉揉她的腦袋了。

手背在身後,攏緊成拳,他道:“你吃著吧,老子先把這些收進屋裡去。”

暖橘色夕陽靜靜籠著這座簡陋的青瓦小院,微風輕拂。

盯著那道進進出出的搬東西的身影看了會兒L,沈玉嬌又低頭,看著手中剩下的半塊梅花糕。

忽然想起之前陶婆婆的話:“肚子吃飽啦,心就沒那麼空,不會難過了。”

所以是吃飽了的緣故麼。

心裡忽的好像……沒那麼慌了。

-

吃過夕食,謝無陵收拾好碗筷,便挪了飯桌,在堂屋打起地鋪。

“我雖沒讀過書,卻也知曉一些成婚的規矩。在咱倆正式成親之前,我就睡堂屋。”

謝無陵打鋪蓋的動作十分麻利,唰唰兩下就擺好枕頭被褥:“得虧現下秋老虎,天氣還熱著。你若是冬日逃過來,那老子也顧不上那麼多規矩,定是要和你擠一個被窩的。”

沈玉嬌本來看他打地鋪,心頭還有些愧疚。

一聽他這厚顏無恥的輕薄之言,那點愧疚立刻被羞惱衝淡,她偏過臉:“你歇息,我回屋了。”

“沈玉嬌。”

身後陡然傳來男人清越的嗓音:“除了這個名,你就沒其他真話要與我說?”

沈玉嬌腳步一頓。

側過臉,隻見昏蒙蒙的燈光裡,身形高大的男人盤腿坐在地上,那張俊俏的臉龐雖掛著笑,直直看來的黑眸卻格外幽邃:“我的情況,柳嬸子應當都與你說清楚了。要有什麼不清楚,你也儘可問我。那你呢,打算何時與我透個底細?總不能都要成親了,我還不知道自家媳婦是個怎麼來曆吧。”

沈玉嬌抿唇,良久,才緩緩開口:“往事無意義,你隻需知,我名喚沈玉嬌,今年十七,生於長安耕讀人家,後嫁於……洛陽富家子弟。因著澇災,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日後,將會是你金陵謝無陵的妻。”

聽到前頭,謝無陵還沉眸思索。

聽到最後一句,思緒一頓,而後薄唇翹起,一雙狹眸也燃起灼灼光亮般:“成,有你這句話,老子便不再問了!”

管她從前是富家小姐,還是官家太太,反正從今往後,她沈玉嬌就是他謝無陵的媳婦

兒L!天王老子來了也變不了。

“天黑了(),你回屋歇著吧。

嗯。

沈玉嬌朝他微微頷首?[((),又替他將堂屋的門合上。

儘管他說了成親前不會過來,但沈玉嬌回到寢屋,還是從裡將門栓上。

平安不久前才喂過一次羊奶,這會兒L在床上睡得正香。

沈玉嬌輕手輕腳躺上床,撐著半邊手臂,靜靜看著孩子安靜的睡顏。

雖還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但許是得了飽食的緣故,尖瘦小臉也有了些紅潤氣色,哭聲都比從前響亮了些。相信再養些日子,也能變得如尋常嬰孩般白白胖胖。

陶婆婆,陶大哥,翠蘭姐,你們在天若有靈,也能放心了。

她心下輕輕道,又看了孩子一眼,才熄燈。

待在黑暗中躺下,手不禁撫上平坦的腹部。

哪怕過了一天一夜,她還有些恍惚不敢相信。

這有了個孩子呢。

真是做夢般,但它又的的確確、安安靜靜存在了三個月。

謝地……

這個名,唉。

沈玉嬌低低歎口氣,若是裴瑕來取名,定不會這般隨意……

這念頭一起,她懊惱地蹙起眉,如何又想起他。

如今裴氏宗婦已葬在邙山,她與他那大半載的夫妻情誼,也該如一捧黃土葬在過往,不宜再念。

可道理是道理,一旦想起那人,思緒就控製不住般,他在淮南戰事可還順利?

他是否知曉家鄉的澇災,又是否知曉她逝世的消息?

若知道了,他可會懷疑她的死因?

又可會……為她傷心?

不過他那薄情寡欲、冷清冷心的性子,應當也不會由著自己沉溺妻喪太久吧,畢竟比起兒L女情長,他還有許多大事要做呢。

一個妻沒了,再續弦就是,多簡單的事,王氏沒準已經挑了好些人選。

種種思緒,紛雜淩亂擠在腦中,也不知想了多久,最後困意襲來,她眼皮沉重地睡了過去。

-

翌日,天高雲闊,碧空萬裡。

謝無陵做了個背著媳婦下花轎的美夢,醒來時精神飽滿,心情大好。

推開堂屋的門,剛要舒展手臂伸個懶腰,便見廚房門敞開著,正往外冒出一陣滾滾濃煙。

他眼皮一跳,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過去,嘴裡罵罵咧咧:“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偷到老子家——”

待看清灶頭前那個在濃煙裡嗆得不行的嬌小身影,剩下的話陡然卡在嗓子眼。

“你在這做什麼?”他大步上前。

“我…咳咳……”

沈玉嬌彎著腰,一邊揮手扇開煙氣,一邊淚眼婆娑仰起臉:“孩子餓醒了,我想給他熱些羊奶,順便做頓早飯。可這個火,不知為何…咳咳……就是燒不起來。”

她昨日在院裡看看過他做夕食,他點柴燒火都特彆簡單,一下就把灶燒得旺旺的

() 。可她折騰了好半晌(),乾草燒了一把又一把(),柴火就是燒不著,實在是費解。

“你塞這麼多粗柴,又不送風,能燒著才有鬼!”

謝無陵看著她雪白小臉沾著兩抹黑灰,一雙杏眸被煙嗆得淚汪汪的,好氣又好笑,一把搶過她手中的乾草:“去去去,廚房是你待的地方麼。”

沈玉嬌被他轟到門口,有些委屈,又有點無措,雙手絞著握緊:“我以為,很簡單……”

“燒柴這事看著簡單,但也是有技巧的。”謝無陵拿起鐵鉗往灶眼裡捅了捅,又瞥了眼她的臉:“弄得和花貓似的,快去擦把臉。”

沈玉嬌微怔,下意識想抬手抹臉,發現兩隻手也臟兮兮,又慢慢垂下:“那這邊……”

“有老子在。”

沈玉嬌抿了抿唇,而後朝他施施然行了個禮:“多謝。”

直到門口那道身影翩然離開,謝無陵還在想,剛才她行的是什麼禮?

還怪好看的。

早飯很簡單,蒸了個羊奶和雞蛋羹,外加四個白面炊餅。

謝無陵本是打算一人兩個,沈玉嬌搖頭,隻拿了個炊餅,輕聲道:“我吃一個就夠了,你賺錢養家不易,該多吃些。”

她嗓音輕軟,語調又溫雅,細細涓流般淌過心間,簡直比吃了一大碗蜜糖水還要舒坦。

原來家裡有個女人,是這種感覺?

謝無陵嘴角微掀,也不與她客氣,拿過炊餅塞嘴裡,又將那碗雞蛋羹都推到沈玉嬌面前:“你現在是雙身子,得多吃些補補。賺錢養家不是你個小娘子要操心的,你乖乖在家歇著就行。”

沈玉嬌本想推辭,但對上男人不容置喙的目光,隻默默垂下眼:“……多謝。”

話音未落,額頭就被敲了下。

不重,但很突然。

她捂著額,錯愕望向面前的男人。

“以後說一句謝,就敲你一下。”

謝無陵大口嚼著炊餅,懶洋洋乜她:“你是老子媳婦,又不是外頭的客人,這麼客氣作甚?”

沈玉嬌噎了下,而後紅著臉辯了句:“這是禮數。《禮記》有言,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

“什麼禮不禮的,老子沒讀過書,聽不懂。”

謝無陵哼哼:“老子燒個柴你說謝,老子給你吃個蛋羹你也謝,照這樣,你一天豈不是要謝我八百遍。”

沈玉嬌再次語塞。

謝無陵道:“或許你從前的夫家規矩多,但在老子這,怎麼自在怎麼來,沒那麼多條條框框的規矩,聽到了麼?”

沈玉嬌:“……”

沉默片刻,她點頭:“我儘量。”

“這還差不多,吃吧。”

一頓簡單早飯吃完,謝無陵便出門辦事,像前兩天一樣,照常將柳嬸子叫了過來。

這回柳嬸子還帶著她家孫子孫女,五歲的女娃叫秀秀,三歲的男孩叫狗娃子。

老百姓愛給孩子取賤名,名

() 字越賤越好養活。聽說謝無陵要給孩子取名叫謝天、謝地,柳嬸子搖頭:“大名叫這個還成,小名還是得賤一些,你和阿陵回頭再想想。()”

沈玉嬌不置可否,搬著凳子坐在院裡,邊做針線活,邊聽柳嬸子嘮家長裡短。

-

謝無陵先去了趟城隍廟,找劉瞎子算黃道吉日。

劉瞎子聽說他要成親了,那雙瞎了的眼睛都睜得老大:哪家的小娘子?不會是秦淮河的吧??()_[(()”

“你少放屁,老子的媳婦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子,天仙般的人物!”

謝無陵從衣襟裡摸出一貫錢,“哐當”丟到桌上:“給老子好好算,我先去六爺那,晚些再過來。”

劉瞎子摸著那貫錢,在掌心掂了掂,眉開眼笑:“好好好,你放心,保管給你算個頂頂好的日子!”

“這還差不多。”

撂下這話,謝無陵往前拐了幾個巷子,到了常府。

作為金陵城豪紳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常府自然也是氣派非常,朱門金匾,左右兩頭張牙舞爪的石獅子籠在強烈陽光下,越發威風凜凜。

謝無陵是常六爺手下的得力之人,常府家仆見到他,立刻客氣迎上:“哎喲,謝爺,今兒L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照理說昨日三十,他們這些手下人已拜見過常六爺,下次再來都會隔些日子,亦或是六爺有事召喚。

“有點私事兒L,要找六爺幫個忙。六爺可在府中?”

“在的。”常府家仆應道:“您先坐著喝口茶,我這就去裡頭通報聲。”

“去吧,老子給你看會兒L門。”

謝無陵長腿一邁,吊兒L郎當地坐進門房,儼然一副當作自己家的模樣。

不多時,家仆就回來:“謝爺,老爺在池塘釣魚,請您過去呢。”

謝無陵對常府路線聊熟於胸,但池塘在後院,為著避嫌,還是揪了個小丫鬟帶路。

江南園林一向以精巧秀雅聞名於世,常六爺雖然是個發家不怎麼光彩的大老粗,府邸卻是修建的文雅幽靜,亭台樓閣,曲橋回廊,處處透著一派文人雅士的風韻。

不過這份雅致氣韻,在看到池塘旁,手握魚竿一身金色繡銅錢紋錦袍的常六爺時,頓時煙消雲散。

“六爺。”

謝無陵大步上前,朝彌勒佛般胖乎乎的常六爺拱了拱手:“來得不巧,攪擾您釣魚的雅興了。”

“說這種見外話。”

常六爺推開美貌婢子遞上的蜜瓜,從藤椅上稍稍坐起,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在謝無陵臉上掃了掃,若有興致地問:“你小子遇到什麼好事了?樂成這樣。”

“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六爺您這雙眼。”謝無陵咧開嘴,眼界眉梢俱是喜色:“我要娶媳婦了。”

“謔!”

常六爺那雙綠豆眼也睜大了,也不怕驚了魚,將杆子往旁一放:“哪家的小娘子這麼大本領,竟能收得住你這顆心?”

謝無陵嘿笑一聲,將葵花

() 凳往常六爺身前挪了些:“今日過來找您,便是為了她的身份,想請您幫個忙。”

常六爺皺眉:“難道不是良家子?”

“是良家子。”謝無陵道:“但她不是咱們金陵的,是從北邊逃荒的災民。”

自十六歲那年替常六爺擋了一刀,這五年謝無陵都在六爺手下做事。常六爺念著他的救命之恩,又喜歡這小子有情有義的直率性子,再加上他自己沒兒L子,漸漸也將謝無陵視作親子般,有幾分長輩對後輩的真切情意在。

他時常惋惜,這小子若是他兒L子,或是他族中子侄多好,好好栽培,還可繼承他的家業。

可惜是個無血緣的外人,也隻能當個小輩多照顧一些——也不敢太照顧,免得自己過繼的那個嗣子心生齟齬。

謝無陵將他與沈玉嬌相識之事說了遍,又道:“如今她答應嫁給我,要和我過長遠日子,我便想帶她去官府登記籍冊。她是逃荒來的,先前的路引、籍冊早就沒了,咱們金陵府又不收流民……所以小子才厚顏來請六爺幫幫忙。”

“小事,我派個人與衙門的吳主簿打聲招呼便是。”

常六爺淡淡應著,又笑道:“隻是不知那小娘子有何過人之處,竟叫你這麼喜歡,才處兩日,竟願意安心成個家了?”

提到這個,謝無陵面上也閃過一抹赧色,輕咳道:“她長得…挺好看。”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常六爺捋須,睇他:“有多好看?比得過孫員外家的三娘子、蓑衣巷口的豆腐西施、醉仙閣的花魁芙蓉娘?”

謝無陵笑,一口牙白森森:“比她們都好看。”

常六爺拉長尾音“噢”了聲:“那和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比呢?”

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是金陵城公認的第一美人兒L。

今年春日,常六爺赴崔府宴,帶上謝無陵一起。

那崔六娘子的紙鳶纏在樹上,謝無陵見到,蹬蹬兩下爬上樹,替她將紙鳶拿了下來。

那日謝無陵穿著一身簇新紅袍,烏發高束,薄唇如朱,真真是說不儘的倜儻風流。

那雙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噙著笑,將風箏還給崔六娘子:“喏。”

崔六娘子當即紅了臉,春心動。

不過後來一打聽,知道他不過是個地痞,一顆芳心霎時嘩啦碎一地。

隻因那閨閣養起來的小娘子很清楚,便是再喜歡,門不當戶不對,無論都不可能嫁的。

後來常六爺知曉此事,還拿來打趣謝無陵:“可惜崔府君不收贅婿,否則你既可抱得美人歸,又能夫憑妻貴躍龍門了。”

謝無陵倒是難得斂了痞氣,正色道:“事關女子清譽,六爺還是莫要再提。”

現下常六爺再次提起崔六娘子,竟是與沈玉嬌比容色。

謝無陵略作思忖,如實道:“論姿色,崔六娘子更為嬌麗。但我家嬌娘……我也不知該如何說,反正就是一眼瞧中了她。”

那日夜裡,掀開神龕簾布的刹那

(),他就被她那雙眼吸引了。

琉璃寶石般(),清靈明亮,慌亂中又藏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然。

他當時想,好漂亮的一雙眼。

一個婦人長得這樣一雙眼,不知容色如何。

待一點點擦淨她的臉,她的眉眼、鼻子、嘴唇,漸漸顯露於眼前。

真是哪哪都好,恰恰長進他心坎裡似的。

“這是合了你的眼緣呐。”

常六爺過來人般感慨,捋了捋一撮小胡須:“想我少年時,住在我家對河的小娘子,穿一條桃紅色裙子,大辮子又黑又亮,春光裡端著盆在河邊洗衣服,回眸朝我那麼一笑……嗨呀,這一笑,哪怕過了大半輩子,我也忘不了。”

謝無陵挑眉:“那小娘子與六爺院裡的十三位姨娘相比呢?”

常六爺見他狹促,笑道:“論姿色,少年時的小娘子不過爾爾。但那時,覺著再沒比她更美的。”

“後來呢?”

“後來?還有什麼後來。我那時不過一個放牛倌,肚子都填不飽,哪敢肖想她。還不是看著她一頂花轎,嫁去彆處了。”

常六爺神思短暫縹緲兩息,待回過神,他朝謝無陵道:“你小子運氣不錯,遇到合心意的,還能娶回家。戶籍之事我待會兒L就讓錢貴跑一趟衙門。”

“多謝六爺。”謝無陵起身,作了個挹。

常六爺笑笑:“娶媳婦可費錢,你銀子可夠?”

謝無陵道:“夠了。跟著您這幾年,錢都留著攢媳婦本了。”

“成,若是不夠了,儘管來尋我。”常六爺道:“等你辦酒那日,我可要討杯薄酒吃。”

“您這話折煞小子了。小子無父無母,還請六爺您賞臉,給我主婚呢。”

“好好好,你有這個心,這主婚我是當定了。”

倆人在池邊相談甚歡,笑聲朗悅,驚得一尾魚都未上鉤。

謝無陵記著還要去買萬記的烤鴨,怕遲了又賣光,於是並未多留,和常六爺告辭。

不曾想剛繞過長廊,便見前頭月洞門,一身寶藍色錦袍的男人提著個小黃鳥籠,哼著小曲悠悠哉哉,迎面走來。

“喲,這不是謝老弟麼,你怎麼來了,我記著昨日才是三十吧?”

這錦袍男人名喚常鬆,原是常六爺的二侄子,但常六爺一把歲數膝下無子,便將其過繼到名下,他也成了這座常府的少主子。

“有點事找六爺商量。”

謝無陵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個隻知吃喝嫖賭的紈絝,薄唇敷衍扯了扯:“瞧鬆二哥這春風滿面的,是打哪位姑娘的繡閣出來?”

“嘿,如意館新來了一批揚州瘦馬,個個膚白腰細,嬌媚可愛。”常鬆說著,上前去搭謝無陵的肩:“明日若是得空,哥哥請你去?”

手還沒搭上,謝無陵偏身避開:“鬆二哥好意,我心領了。”

常鬆撲了個空,面色一僵,訕訕收回手:“你都這個年紀了,還沒沾過女人的身?說出去都要惹人笑。

() ”

“笑唄,老子行事,從不管彆人狗叫。”

謝無陵一向看不上常鬆蠅營狗苟的做派,再加上這狗東西這兩年沒少給他使絆子,是以也不願和他多廢話,拱了拱手:“鬆二哥,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一步。”

待那道高大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後,常鬆臉上笑意也冷下,狠狠啐了口:“呸,一個婊子生的,以為替老頭子受了一刀,就真是個人物了?”

身側的小廝忙上前寬慰:“二爺不必為這痞子動氣。”

常鬆哼了聲:“他也配。”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忽停下腳步,吩咐小廝:“你去打聽下,他今日來找老頭子是為何事。”

昨日他才來府中見過老頭子,今日又來,想來應當是件挺緊急的事,難道帳上出什麼事了?

未曾想一炷香後,小廝帶來消息:“這謝無陵要娶妻了,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好似是北地逃荒來的,他托咱們老爺幫著去衙門辦個籍冊。”

“哈?謝無陵要娶妻?!”

“是呢,老爺身邊的婢子聽得清清楚楚,他還請咱們老爺主婚,老爺應下了。”

常鬆“啪”得合上折扇,眯起眼:“奇哉,怪哉——”

從前他還猜,這小子不是有隱疾,就是好龍陽。

畢竟這小子那張臉,不知招惹了多少美嬌娘的芳心,卻片葉不沾身。就連那名動秦淮的芙蓉娘自薦枕席,都能忍著不去睡?這還是男人嗎!

可現在,他竟要娶妻,還是個逃荒來的外鄉人。

“你過來。”

常鬆朝小廝勾了勾手指:“你去謝無陵家看看,他那未婚妻子長相如何。”

小廝會意:“是。”

常鬆躺回榻,慢悠悠搖著灑金折扇想,他倒要瞧瞧,能叫謝無陵動心的是何等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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