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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嬌 小舟遙遙 12264 字 6個月前

【9】

三日後,洛陽,裴宅。

此處府邸原是裴瑕之父裴茂當年任洛陽郡守的舊宅,後來裴茂病逝,王氏便帶著五歲幼子回了聞喜老家,這宅子便由幾名老仆打理著。每逢秋日,王氏會回來小住一兩月,追憶亡夫與往昔歲月。

隻是往年都是香車寶馬從從容容地來,今年卻是輕裝簡行急慌慌來逃災。

載著二房三房那些姨娘庶女的車隊甫一到達,二房柳姨娘就領著孫李兩位侍衛,火急火燎趕到崔氏面。

待聽到沈玉嬌下落不明,崔氏險些從椅上摔跤,臉都白了:“遇見流匪,驚馬跑了?你們這群蠢貨,連接個人都接不來,府裡養你們有什麼用!”

柳姨娘縮著肩膀站在一旁,唯唯諾諾道:“娘子,妾身可是聽了您的吩咐,老實在府裡等了的。”

言下之意,這事怪不著她。

跪在地上的兩位侍衛,俯首叩地:“還請二夫人明鑒,林中突遇流匪,他們七八號人,卑職已竭力應戰,然雙拳實在難敵眾手,娘子的馬又驚跑了。卑職尋到天黑,也沒尋到娘子身影,也不知她是逃出生天,還是……”

孫侍衛嗓音透著悲慟:“已落入流匪手中,生死不明。”

崔氏聽得此言,再看孫侍衛帶來的那件血衣,心下涼了大半截。

沈玉嬌要是死了,反倒好了。

倘若沒死,一個容貌昳麗的弱女子,落入流匪手中……那還不如死了!

柳姨娘見崔氏遲遲不語,心下惴惴,輕喚道:“娘子,這事……可要和大夫人稟報一聲?”

稟報,當然要稟報。

可該如何稟報……

畢竟王氏離府前,可是將接人的差事交給她安排的。

就在崔氏心焦意亂時,門外婢子稟報:“三娘子來了。”

崔氏正煩悶著,見裴彤一襲鮮亮的石榴裙晃到眼前,語氣也有些不耐:“你不在屋裡待著,跑來這做什麼?秋熳,扶你家娘子回去,彆在這兒裹亂。”

“母親,您這是怎麼了?”裴彤軟著嗓音,走到崔氏身邊:“誰招您不快了?”

崔氏沉臉不語。

裴彤慢悠悠往下掃了眼,待看到孫侍衛手邊放著的那件血衣,以及柳姨娘那副有苦難言的憋屈模樣,眼底掠過一抹了然。

看來這樁差事,是辦成了。

她儘量壓下嘴角弧度,故作驚訝地叫出聲:“啊呀,這是出什麼事了?柳姨娘,你來說說。”

柳姨娘覷了崔氏一眼,見她並未阻攔,這才將事情經過又說了一遍。

裴彤滿臉詫異,少傾,搖頭歎氣:“沒想到阿嫂竟遇到這種禍事,真是……唉,時運不濟。”

話音落下,察覺到崔氏落在臉上的打量目光,裴彤眼波輕閃,忙挽住崔氏的手:“母親,這樣大的事,得趕緊和伯母稟報才是。”

崔氏擰著眉頭:“你伯母將此事囑托給我,現下人沒帶回來,我哪有顏面去見她?”

對王氏這位長房長嫂,崔氏是打心眼裡敬畏,這會兒王氏交代的事沒辦成,她真是尋死的心都有。

裴彤卻不以為意:“這怎麼能怪您?您交代兩房的車馬等阿嫂,難道柳姨娘沒等麼?府上難道沒安排侍衛一早去接麼?誰也不知車轍會壞,路上又遇流匪……要我說,時也命也,老天爺該她命中有此一劫,又怎能怪到旁人?”

一旁的柳姨娘聞言,忙不迭附和:“是是是,三娘子說得極是,要怪就那夥天煞的流匪,實在怪不到我們二房啊。”

崔氏抓著黃花梨木的交椅扶手,一張容長臉緊皺著,愈發顯得嚴肅刻薄。

良久,她才歎道:“這樣大的事,瞞也瞞不住,還是早些告知夫人,看她有何對策罷。”

她掃過柳姨娘以及地上跪著的兩位侍衛:“你們跟著我一道去夫人院裡,剛才與我交代的話,再事無巨細和夫人交代一遍!”

“是……”柳姨娘和兩位侍衛戰戰兢兢應道。

崔氏提步朝外,見裴彤也跟上來,不禁蹙眉:“這兒哪有你的事,回屋待著去。”

裴彤眼珠轉了轉,撒著嬌上前:“母親,您就讓我一塊兒去吧,若是伯母要怪您,女兒也能幫您說兩句好話嘛。”

崔氏遲疑片刻,終是抵不過裴彤撒嬌賣癡,還是將人帶上了。

二房一乾人烏泱泱趕去正院時,王氏尚在午憩。

被嬤嬤喚醒時,她支著昏漲的額頭,心頭還縈著幾分不虞。

待梳妝換衣,端坐堂前,聽到崔氏等人將沈玉嬌落難之事說了,那點混沌困意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下滿腔驚愕。

堂堂裴氏宗婦,路遇流匪,下落不明?

“廢物,你們這群吃乾飯的廢物!”

上好的汝窯杯盞狠狠砸在團花地毯上,迸開的瓷片四分五裂,嚇得屋內其他婢女和柳姨娘連忙跪下,齊齊呼道:“夫人恕罪。”

到底是主持中饋多年的主母,王氏發起怒來,威嚴沉重,不容小覷。

崔氏也嚇得膝蓋發軟,要不是裴彤扶著她,她怕是也忍不住跪下。強壓下心頭懼意,崔氏小聲問道:“阿嫂,現下……現下該怎麼辦?”

王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並未言語,而是睇向地上那兩個侍衛,尤其是孫侍衛:“你,抬起頭來。”

孫侍衛背脊發僵地抬起頭:“夫…夫人……”

王氏眯眸,凝了他片刻,忽而扭臉問身側嬤嬤:“前幾日,從南月山回來複命的兩人之中,可有他?”

此話一出,孫侍衛面色發青,下意識往裴彤那邊瞄了眼。

裴彤也屏住呼吸,面上極力維持著不動聲色。

長房嬤嬤看了孫侍衛好幾眼,搖頭:“上回來複命的,不是這個。”

“回夫人,先前奉命接應娘子的陳雄,吃壞了肚子,突發腹痛,是以讓卑職替了他。”孫侍衛惶恐答道。

“突發腹痛?”王氏一雙鳳眸眯得更深:“早不吃壞,晚不吃壞,偏偏那檔口吃壞肚子?”

霎時間,屋內氣氛變得僵凝。

王氏定定盯著孫侍衛,見他閃爍其詞,眼神又直往崔氏母女那邊瞥去。

她長在世家深宅,又把持中饋多年,什麼鬼蜮伎倆沒見過,登時猜到必有內情——

“你們都退下。”

王氏給身側嬤嬤一個眼色,又看向崔氏母女,神情冷淡:“你們留下。”

崔氏母女身形頓住,尤其是裴彤,在王氏那雙冰雪般冷冽的注視下,猶如照妖鏡下無處遁形的妖精,從裡到外看得徹底。

難道……伯母知道了什麼?

裴彤心跳猛烈,挽著崔氏的手也不禁收緊,直勒得崔氏皺眉,低頭喚她:“彤兒?”

裴彤陡然恍神,擠出一抹笑:“沒…沒事。”

長房嬤嬤很快帶著其他人退下,方才還人滿為患的廳堂,頓時清冷闃靜。

那份好似格外漫長的靜謐讓裴彤如芒在背,到底沒忍住,佯裝迷惘喚道:“伯母,可要派人再回聞喜找一找?萬一能找回來……”

“找回來?你不是盼著她死在外頭麼。”

見裴彤勃然變了的臉色,王氏冷笑,鳳眸如矩般乜向她:“彤兒,我竟不知你如此心狠手辣,膽大包天!”

“嫂子,您這是什麼意思?”崔氏臉色灰白:“這和我家彤兒有什麼關係?”

“伯母。”裴彤也委屈低喚:“您是否誤會了彤兒……”

王氏眉眼間譏諷更甚,而後抬手重重拍了下桌子:“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是要將那個孫侍衛叫進來,當著你們娘倆的面盤問個清楚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裴彤知道再要裝傻,無疑是火燒澆油,叫王氏更怒。

王氏既屏退旁人才來質問,說明她還是顧及情分,給她留了幾分面子的。

心思飛快轉了幾轉,裴彤當即跪在王氏面前,含淚仰臉:“伯母消消氣,是彤兒不對,指使孫明害了那沈玉嬌……可是彤兒這樣做,都是為了伯母、為了六哥、為了咱們裴氏啊!”

一旁的崔氏已被自家女兒這番話給震懵了:“彤兒,你在胡說些什麼……”

上座的王氏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居高臨下睥睨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裴彤,冷嗤一聲:“你心黑手辣害了沈氏,現下反過來說是為了我和你六哥,為了裴氏?實在是荒謬!”

裴彤卻是一臉悲憤不甘,扯著王氏的裙擺,含淚哽咽道:“難道伯母真的願意讓那樣一個罪臣之女做您的兒媳,做我們河東裴氏的宗婦嗎?”

見王氏神情微凝,裴彤受到鼓舞般接著道:“六哥是何等人才,以他的儀表才華,長安城哪家貴女求不到?莫說世家公卿,便是郡主公主,也不在話下!年初王郎來府裡拜見您,您是親耳聽到的,他說六哥那篇《山間雜記》風靡長安,不單單是郎君們喜歡,就連貴女們也都爭相拜讀。他還說壽安公主殿下仰慕六哥才華許久,六哥所作詩集,她愛不釋手,還當眾放言‘要論才高舉世者,非河東裴郎莫屬’……這是何等的讚譽!”

“壽安殿下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她又是二殿下的胞妹。此番六哥隨二殿下出征平叛,若能大勝歸來,聖上定有嘉獎……若是聖上知曉六哥年紀輕輕成了鰥夫,沒準能給六哥賜下一門好婚事……”

說到此處,裴彤雙眼發光,熱切望向王氏:“哪怕不能尚公主,隨便哪個新婦,家世都強過那沈玉嬌百倍千倍!伯母,六哥注定是要在朝堂有番大作為的,若能有個賢內助和得力的嶽家,豈不是如虎添翼,錦上添花?”

這番話字字句句,皆叩進王氏的心坎裡。

她自是盼著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能帶領裴氏全族更為煊赫,而那沈氏女,於裴瑕而言,就是塊汙點——

倘若裴瑕入仕為官,朝中同僚見他娶了個罪臣之女,面上不說,背後必然恥笑。

且那沈徽營造的聖華塔,是給先太後慶賀冥誕的,皇帝一片孝心塌成廢墟,心頭難保不怨。若是見到裴瑕,想到他的妻子就是那沈徽之女,沒準連帶著看裴瑕也不順眼……

王氏越想越覺得,是那沈氏女福薄,嫁進了裴家又怎樣,坐不穩宗婦之位,無法服眾,又怪得了誰。

她沉吟不語,裴彤心知這把自己是賭對了,抹了把眼淚,委屈道:“彤兒身為裴家女,自然一心以家族利益為重。伯母又一向待彤兒不薄,彤兒這才想著,您仁慈寬厚下不了手,那乾脆就讓我來當這惡人,替您解決那個麻煩……倘若伯母要怪罪,那彤兒也認了,彤兒給您磕頭賠罪……”

她說著,真就“砰砰砰”地朝地上磕起來。

崔氏這會兒也回過神,雖覺女兒此事做得太過狠辣,但到底心疼女兒,也連忙跪在王氏面前,哭著哀求:“嫂子,彤兒這孩子是您看著長大的,她雖行事魯莽了些,可她一顆心是向著您、向著裴氏的啊。總歸現下六郎在外,不知這些事,您就當沈氏是死在了流匪手下,睜一隻眼閉隻眼將此事揭過吧……”

見王氏仍是不語,崔氏又淚眼汪汪提醒道:“彤兒到底是我們裴氏的娘子,又與您的內侄兒即將成婚,說到底咱們才是一家人,又何必為了個沈氏,自家生出齟齬……況且日後六郎若真能尚公主,您當上公主的婆母,成了皇親國戚,那可是光耀門楣的喜事!這小小沈氏女,又算得了什麼?”

二房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在地哭求,直吵得王氏額心漲痛。

良久,她皺眉斥道:“行了,都住嘴!”

崔氏母女霎時噤聲。

王氏長指輕敲著桌面,一下又一下,半晌才停下。

“事已至此……”她沉著臉道:“無論她現下是死是活,也隻能當她是死了。”

崔氏和裴彤即刻也明白了王氏的意思。

一個婦人孤身流落在外,便是尋回來,也不清白了,斷然不能再擔任這個宗婦,否則裴氏女眷的名聲都要被她拖累,整個河東裴氏都面上無光。

又一陣沉吟後,王氏厲色看向跪地的母女倆:“這件事你們倆給我爛在肚子裡,以後無論誰問起,那沈氏都是被流匪追殺,墜河而亡,你們可記清楚了?”

崔氏和裴彤對視一眼,連忙頷首:“是是是,記清楚了!”

雖說王氏願意將此事揭過,但對裴彤這次的膽大妄為也深有不滿,嚴令崔氏將裴彤帶回去禁足,並罰抄百篇《裴氏家規》,以示懲戒。

待到崔氏母女退下,長房嬤嬤垂首入內。

她跟在王氏幾十年,王氏有事也不瞞她,冷著臉將裴彤的作為說了。

那嬤嬤早先也猜出幾分,現下親耳聽到,仍覺駭人:“沒想到三娘子年紀輕輕,竟如此狠辣。不過她此番出手,也算替夫人您除了塊心病。”

“我之前也是小瞧了她。”王氏哼道:“原以為她就是脾氣嬌蠻些,未曾想到卻是個心大的。”

嬤嬤繞到王氏身後,替她捶背:“她也是為了您,為了裴氏……”

“她那些鬼話,你也信?”

王氏冷笑一聲:“她是為了她那未來夫婿呢。嗬,人還沒嫁過去,就開始為日後盤算了。”

嬤嬤不解,王氏啟唇淡淡道:“我那內侄兒,是二殿下的伴讀,現下亦在吏部當值。”

如今長安城裡,二殿下和三殿下分庭抗禮,若是二殿下能得裴瑕輔佐,更是如虎添翼——

待他日二殿下禦極,裴彤的夫婿王煥聞作為二殿下的嫡脈近臣,還愁沒有錦繡前程?

嬤嬤低頭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弄清裴彤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愈發感慨:“未料二爺和二夫人那對沒頭腦的蠢貨,竟生出個滿是心眼子的女兒。”

王氏扯唇:“隻要她心向著裴氏和王氏,不怕她心眼子多。但日後她的動向,還是得多盯著些,以防她又做出什麼膽大包天之事。”

嬤嬤應了聲,稍頓,又問:“那沈氏娘子……”

想到沈氏,王氏心間也一陣複雜。

照說除了這塊心病,她應當高興。但想到沈氏平日做小伏低,安分乖覺,又覺得年紀輕輕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是有幾分惋惜。

“看來如崔氏所說,她命苦福薄,沒有享福的命。”王氏擺擺手,歎道:“日後守真身居高位,有了權柄,我也不攔著他替沈家翻案,或是將她父兄調離嶺南……也不枉她和守真夫妻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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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外,愁雲慘淡,大批衣衫襤褸的流民拖家帶口,艱難而緩慢地朝城門走去。

流民隊伍裡,有一戶男人拖著輛破舊板車,車上除了一堆打著補丁的包袱,便坐著位瘦小的老婦和一位大肚孕婦,而在板車後,有一身形瘦小,穿著粗布短打的小郎君,正咬著牙,吭哧吭哧在後面推車。

車上那白發老婦時不時回頭,看向那矮小的郎君:“你能成不?不成的話,就彆推了。”

“能成,能成!”臉上抹著煤炭的小郎君急急應著,一雙水洗般的明眸滿是懇切:“老菩薩莫要擔心,我就是瞧著瘦,力氣很足的。”

陶老太聞言,歎了口氣,心道你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能有什麼力氣,不過是怕自家將她撂下,這才咬緊牙關,硬是從聞喜一路推車到洛陽。

想起十日前,剛在官道遇上這小娘子,她猶如一隻雨霧裡迷失的小鹿,站在官道上失魂落魄。

那時天色昏朦,自家大郎還當是見了鬼,差點拿棒子上前衝打她。

等離得近了,才發現是個塗滿汙泥的小娘子。

她緊緊握著一把匕首,滿臉警惕,後來大抵是瞧見車上有老婦和孕婦,這才放下戒備,說是從東陽鄉逃難來的,和家人失散了。

見她可憐,陶老太予了她一塊餅子。

沒想到這小娘子吃了餅,就一直跟在他們車後,像個小尾巴似的,再也甩不脫。

後來隻要車一停下,這小娘子主動上前,又是替陶老太和陶家媳婦捶背捏腿,又是替陶大郎推車搬行李,手腳勤快,嘴巴又甜,漸漸地,陶家也就默許讓她跟著一起逃荒。

左右這小娘子吃得不多,每天兩塊餅子就打發了。

為了行路方便,這小娘子換上陶大郎的舊衣,又戴起帽子,抹黑了臉,扮作小郎君的模樣。

一路上有人問起,就說她是陶大郎的弟弟,陶玉郎。

現下這一家人辛苦跋涉而來,眼見洛陽城門就在不遠,卻見一隊聲勢浩蕩的儀仗吹吹打打地迎面而來。

沉沉烏雲之下,白幡飄揚,哀聲不斷,是在治喪。

那冗長隊伍和隆重排場,一看就非富即貴,逃荒的百姓們紛紛退到兩邊,自覺給這家讓出道來。

“這是城內哪家辦喪事啊?這麼大的排場?”

“不知道啊,瞧著這儀仗,不是官家就是富戶……”

“哎呀,那旗上飄的可是裴字?”

“瞧著好像是,也不知是哪個裴家。”

百姓們小聲議論著,等到那送喪的隊伍近了,有人壯著膽子,問著隊尾那些打雜的:“這是府上哪位過世了?”

打雜的小廝腰係縞色帶子,面上卻無半分喪事的悲哀:“是我們府上的少夫人,唉,命不好,逃荒的時候遇上流匪,不慎墜入河裡沒了。”

又打聽了幾句,得知是河東裴氏的少夫人,去歲剛成婚,今年就死於非命,道路兩旁的百姓也唏噓不已。

“可真是紅顏薄命,怎麼就遭了這樣的禍事?”

“我先前聽說過,她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後來家裡遭了難,裴家宗子也不嫌棄她,還是將她迎進門了。”

“竟還有這事?嘖,看來真是個壓不住福的。”

“不過這裴家可真是高義,如今世道這麼亂,竟然還給她風光大葬。”

“可不是嗎?剛才那小哥不是說了,這是要葬去邙山呢。邙山可是塊風水寶地,葬得都是些帝王將相、世家大族咧!”

陶大郎站在旁邊聽了一耳朵,也點頭附和:“可不是嘛,像我們這些賤民,死後能有一口薄棺,就已是幸事了。”

陶家媳婦翠蘭聽得這話,忙瞪了眼自家郎君:“呸呸呸,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作甚。”

陶大郎懼內,訕笑一下,順著媳婦的意思,扭頭連呸三聲。

翠蘭這才滿意,轉過臉見沈玉嬌神色怔怔地盯著那遠去的喪儀隊伍,皺了皺眉,輕喚著:“玉郎,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你還抻長個脖子巴巴地看?快彆看了,莫沾了晦氣!”

晦氣麼。

沈玉嬌雙眼放空,心下也缺了塊似的,空空蕩蕩,陣陣發寒。

那口華麗的雕花楠木棺材裡裝的是河東裴氏的少夫人,那此刻站在路邊的自己,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