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誌強又病了, 但為了不給他留下“體弱多病難堪大用”的名聲,柳家一致咬緊牙關對外宣稱傷風感冒,哪敢說又是被氣的啊呀。
清音是怎麼知道的呢?小海花去找小白玩的時候說的。
小孩的嘴就是大漏鬥, 都不用她問, 小姑娘就嘚吧嘚吧全說了。
好嘛, 清音本來對自己得這個優秀沒什麼感覺, 但能把柳誌強氣病,她就覺得含金量更高了。
倒是清音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 被同事們恭喜了一圈, 她覺得自己勝算不大的,誰知在職工代表大會上, 她的得票居然是最高的,她忽略了其實自己這段時間把衛生室撐起來, 給大家帶來多大的便利, 用簡便廉驗的中藥給大家省了多少錢。
人心都是肉長的, 她平時怎麼對大家, 真到了民主推舉的時候, 大家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當然,這個“正確的選擇”是白雪梅說的, 她一雙藍袖套戴在白大褂外面,頭發紮好,帽子一戴,一根頭發絲都不會露出來, 看著既乾淨又利索。
清音“噗嗤”一聲笑出來,可真有她的。
話說白雪梅自從來衛生室上班後,變化不是一般的大,以前的她自卑敏感不敢說話, 現在在張姐李姐的帶動下,居然越來越愛說話,膽子也大了很多,上次遇到趙家人來抓藥故意找茬,她還叉腰跟趙老太吵了一架。
她的吵跟楊護士不一樣,楊護士是無理取鬨,她是有理有據且忍耐到了極限。
清音看她現在開朗不少,忽然想起前幾天姚大姐又拜托她的事,畢竟姚大姐真的幫過不少忙,而姚大姐那弟弟除了不愛說話,凶一點,也沒什麼不良嗜好,清音就試探著開口:“雪梅有沒有想過談對象?”
白雪梅臉色白了白,低頭。“我現在這樣的名聲,誰還會找我……”
張姐生氣,“你啥樣的名聲啊,你可是受害者,你應該抬頭挺胸做人,讓那些小人看看你過得多好。”
白雪梅一想也是,自己怎麼又鑽牛角尖了。“嗯對,什麼名聲不名聲的我也不在乎了,大不了一輩子不結婚,工資能養活自己和爸媽就行。”她現在成了熟練工,動作迅速且不會出錯,林莉報人事科又加了一級工資。
清音想了想,還是沒提姚公安的事。
就是過幾天姚大姐再上家裡問,她還要費勁解釋一下,姚家是真著急,也是真看上了白雪梅,但清音這中間人也不好做,不行讓他們自己上白家說去。
中午回家吃,顧媽媽也是剛從外頭回來,今天她師弟那邊有點事她過去幫忙,中午人家留飯她也不吃,要顛顛的趕回家給兒子兒媳做飯。
“媽也是,人家留你就在那邊吃唄,跑著多累。”
“就是,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在家還會餓壞自己不成?”清音笑著,進廚房轉了一圈,見泡發了一盆粉條,本來是打算晚上燉白菜豆腐吃的。
“咱們吃炒粉吧,正好有豆芽和韭菜。”菜是顧媽媽回來路上著急忙慌買的。
“啥是炒粉?”
“就是炒粉條。”
“粉條還能炒著吃,那下飯不?”
清音哈哈大笑,炒粉本來就是當主食吃的,炒粉下飯就是主食加主食,碳水疊碳水,“您就等著吃現成的吧,顧安幫我剝蒜,再拿幾個辣椒來,摘幾根韭菜和豆芽,不要太多。”
顧安照辦,他現在連洗碗都不避著大院鄰居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他躲著也沒用。
清音將紅薯粉條剪短一些,煎倆雞蛋搗碎,再把粉條和韭菜豆芽蒜泥一起倒進鍋裡翻炒,加點醬油,那味兒一下就香起來,沒幾下色香味俱全的炒粉就出鍋了,因為大家都喜歡吃辣,加點辣椒更香。
顧安的用盆裝,清音和顧媽媽則是每人一大碗,就著小鹹菜,那叫一個香!
“炒粉真好吃,比燉的還好吃,勁道。”
“沒肉也這麼香,下次要是放點肉進去,那還得了?”
清音笑,她上輩子吃減脂餐,很長時間沒吃過這麼純粹的碳水了,本來上大學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學校後街的炒粉,經濟實惠還管飽。“嗯,下次咱們來羊肉炒粉,火腿炒粉,老乾媽炒粉,到時候連吃三天。”
大家都心滿意足的笑起來,明明是簡簡單單應付一餐,卻像是人間美味。
顧安洗完碗筷,那邊剛子過來找他有事,清音就回家短暫的歇個午覺,下午估計病人會比較多。
誰知才剛迷迷糊糊,還沒睡著,大院裡卻吵嚷起來,清音是有起床氣的,她閉著眼睛養神,儘量不讓自己生氣,可實在是外頭的吵嚷聲太大了,嘰嘰喳喳,忽然還放了兩掛鞭炮!
劈裡啪啦的,把閉目養神的清音嚇一跳。
她不得不起床,拉開房門,就見院裡有人正往後院搬東西,桌子板凳臉盆水壺,倒更像是搬家。
“秦嫂子,咱們院裡這是乾啥?”
秦嫂子正看熱鬨呢,“後院新搬來的人家,就劉大家那間屋。”
劉大因為跟黑市的人秘密交易,指認完林素芬,前腳剛走出派出所,後腳就被打辦的人抓了,工作自然也丟了,劉嫂子氣不過,離婚回娘家,上個月都成功改嫁了,他們那間屋子也被廠裡收回,又重新分配給彆的職工。
這次搬來的鄰居姓張,大家都叫他小張哥,據說是鋼廠大車班的司機,專門開大貨車往各地送鋼材的,走南闖北,見識啥的都不一樣,路上跟人隨便換點啥,拿回來再倒個手,就是一份額外的收入,所以他們的經濟條件算是一線職工裡最好的。
難怪家具那麼多,清音想,那天劉大家搬走隻有今天的三分之一。
不過,這個張家雖然家具不少,但卻隻有小張哥一人在跑腿,“據說是老婆和孩子在鄉下,還沒過來,過幾天一來,咱們大院就更熱鬨咯。”
清音隨便聽了幾句,趕緊去上班。
下午的病人果然比預計的多一些,她現在隻有二四六在廠裡,大家都知道要看病隻能這幾天來,這一攢,病人就多起來,有時候一天能看三四十號,中途上廁所都得跑快點。
但效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因為病人多,抓出去的藥多,衛生室從上個月開始漸漸盈利。以前是廠裡花錢養她們五個人,現在變成廠裡撥的錢花不完,她們自己還能額外的創收,每個月都能有幾百塊的結餘。
在諾大的國營大廠裡,幾百塊錢壓根不夠看,可在衛生室,卻是能讓所有人精神大振的動力!
這些錢,每一分都是張姐李姐用手推出來的,都是白雪梅抓藥抓出來的,勞動付出就有收獲的感覺,簡直不要太美。以後看誰還敢說她們衛生室幾個女人是來養老的,這老誰他媽有本事誰來養。
看著終於沒人能緩口氣,清音到樓上的保衛科去。
“喲,清醫生來了,找安子吧?”
“安子,你媳婦兒來了!”
顧安過了一會兒才從李科長辦公室出來,最近陳專家的加入,廠裡忙得不像話,保衛科的工作量翻了幾番。陳專家不愧是專家,他不僅帶著先進技術,還給廠裡拉來了好幾台先進設備,這在海城京市那樣的大城市已經用上好幾年了,但書鋼卻隻聽過名字。
為了保護這批來之不易的新設備,保衛科最近都在二十四小時排班,顧安今天能正常下班,明天就要值夜班了。
“我去張姐家吃飯,你幫給顧媽媽帶句話,不用等我。”
顧安“嗯”一聲,“她家有事兒?”
“沒啥事,是她家今天沒人在,讓咱們過去包餃子吃。”張姐平時有家有口的,很難約出來,今天正好她公婆愛人和孩子都去小姑子那邊,她早上又買了塊好肉,就說晚上包餃子,讓大家都去。
清音自然不會推辭,“晚上估計玩一會兒才回去,你不用來接。”
顧安看著她,心裡有點子莫名的失落,他們科要是聚會,可都是會帶家屬的,上次李科長家老太太過壽,他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她給拒絕了,今天她們科室的聚會,她直接問都不問他嗎?
清音可不知道他想些啥,把話帶到就走了。
***
等下班鈴一響,大家就直奔張家,張姐家也住在廠區的領導樓,因為她公公曾是上一任領導班子成員,後來退休了,她愛人沒在鋼廠工作,所以清音都差點沒想起她也算領導之後。
不過,這也跟張姐平時的沉穩內斂有關,她不像楊護士天天把自己是廠子弟的那種優越感掛嘴邊,所以清音都把她當正常同事對待。
“林主任不去嗎?剛才不是說她也要去,讓咱們等等她?”白雪梅發現少了一個人。
張姐抿抿嘴角,“不用等了,她家裡有急事先回去了。”
“是啥事兒?”李姐問出口,忽然明白過來,“不會是她家老人又生病了吧?”
張姐沉重地點點頭。原來,林莉的愛人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去世了,那個時候她才三十歲不到,也沒孩子,又是醫生,要改嫁其實是非常有利的條件,但她毅然決然留在婆家,照顧一對失獨的老人,一照顧就是這麼多年。
隨著歲月的流逝,林莉已經青春不再,而公婆也老弱不堪,這兩年健康狀況更是每況愈下,每個月都要住院,她是上半月跑完公公下半月跑婆婆,身邊人都看不下去了,覺得總這麼不是事兒啊。
但林莉這人跟其他人不一樣,她的性格裡有一種固執,認定了的事就會一條道走到黑,哪怕旁人告訴她危險不值得,她也義無反顧。就像當初對清音的偏見,她也是經過很長時間才調整過來。
幸好,清音也不跟她記仇,還幫忙開過兩個調理方子,但兩老已經是油儘燈枯之勢,隻能一定程度上的緩解,阻攔不了這個趨勢。
大家聊了會兒,很快走到張姐家。他們家的格局就是領導樓的普通格局,倒不是陳專家那樣的大彆墅,隻是三室的大房子,帶廚房衛生間,生活極其方便,客廳擺設也都整齊乾淨,看著就很舒服。可哪怕隻是三室,也讓所有人羨慕不已,這年頭誰家都隻有一間房,頂多隔斷一下,像這種實打實鋼筋混凝土砌出來的三室,那可不一樣。
再加上做飯上廁所洗澡都能在家裡解決,清音看著都羨慕。
胡同裡的公共廁所,她是真的上夠了,夏天蚊子咬,冬天凍屁股,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她現在其實有錢,怕現金不好保存,她前幾天抽空把藏在獨山村的三千塊取出來,分彆存進了不同的銀行,她的存款已經突破五千塊了,再加上那五條大黃魚,她就是頓頓吃香喝辣都花不完。可惜現在還不允許私人買賣房子,不然她是真想把存款變成不動產,換個好點的房子住住。
四個女同誌,剁肉的剁肉,揉面的揉面,摘蔥的摘蔥,邊聊天邊乾,沒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餃子就出鍋了。
“等一下,嘗嘗這個,我婆婆買的牛奶,加點糖煮一下,就不腥了。”張姐拿出一個塑料袋裝的牛奶,是去牛奶廠門市部按斤稱的,而且得憑牛奶票,她公婆是退休老乾部,供應的額外多一點,所以家裡不缺。
“我喝了會拉肚子,都是我兒子喝,聽人說外國人都喝這個,長個兒。”
大家都新奇,於是你一杯我一杯的,就著餃子喝牛奶。
清音有點想笑,但她也好久沒喝過牛奶了,饞呐。
正喝著,忽然聽見一陣吵嚷聲,是從上面樓層傳來的,似乎是有一群人在往樓下跑。
張姐倒是一點不意外,打開門看一眼,歎氣,“劉副廠長家孩子又犯病了,可憐見的,這都多少次了喲……”
劉副廠長家孩子?清音皺眉,她記得劉副廠長年紀不小,快五十了,是年近四十才有的獨苗苗,因為來之不易,特彆金貴,孩子都一直生活在姥姥家那邊,他每天下了班過去丈母娘家吃飯看孩子。
廠裡大多數人都知道他有兒子,卻沒見過孩子幾次。但這不重要,清音已經跟著來到門口,“張姐,劉副廠長家孩子生的啥病呀?”
“聽說是哮喘。”張姐也說不清,畢竟這孩子真的太金貴了,他們就住上下樓的都沒見過幾次,每次見面都是幾個老人跟在後面嗬護著,像一隻蹣跚學步的大熊貓,“我也是聽人說的,那孩子可金貴著呢,隻逢年過節偶爾回來一下。”
劉副廠長的愛人自己就是省醫院的醫生,他老丈人和丈母娘也都是省醫退休領導,住在丈母娘家是最明智的選擇,既有專業人士照看,又離大醫院近,真有什麼也來得及。
清音下意識跟上去,想看看情況。
“可彆是哮喘又犯了吧?”他家孩子哮喘這很多人都知道,家長們還總叮囑自家孩子跟劉紅旗玩耍的時候彆做太激烈的運動,這娃娃跟面捏的一樣,熱了冷了飽了餓了哭了笑了都會犯病,聽說每次犯起病來還格外嚇人。
這不,孩子咳不出去喘不上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兩隻眼睛像死魚一樣翻白肚皮,胸膛起伏,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條條彎曲的小蛇,看著就怪嚇人,膽子小的婦女都不敢看。
“我看以前哮喘病發作也沒這麼嚴重啊,這次不會是……中邪了吧?”有個婦女忽然說。
劉副廠長正準備抱著孩子繼續跑,聞言厲聲嗬斥,“都不許說什麼中邪不中邪的,咱們社會主義國家的孩子可不生封建病。”
圍觀人群都不敢再說,但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老頭老太,心裡還是認同的——要不是中邪,咋脖子上的青筋能成那樣?喉嚨裡還有牛馬一樣的嚎叫聲,哮喘也不帶這麼喘的啊!
清音擠開人群,“等一下。”
“小清大夫來了,趕快給看看。”
劉副廠長也是眼睛一亮,他剛才不敢動,是因為丈人和妻子都交代過,紅旗要是發病,讓先不要移動他的位置,先去包裡找他隨身攜帶的噴霧藥劑,但剛才孩子隻顧著玩鬨,可能是噴霧弄丟了,他找半天沒找到。
清音觀察了兩秒,把完脈立馬將手放開:“先彆動,孩子剛剛是不是在吃東西,邊吃邊跑?”
眾人正兵荒馬亂,現在一聽她的問題都下意識看向孩子父親。
劉副廠長不明所以。
老丈人和丈母娘今天有事,把孩子送過來他看著,他愛人還沒下班,劉副廠長一個人帶孩子也沒注意,但其他人卻是看見了的,趕緊點著頭說:“啊對對,剛才就是嘴裡含著個杏子出門找我們玩兒。”
清音的心鬆了三分之一,會出現喘咳困難、青筋暴起的疾病和原因很多,她也是情急之下想起現在正是吃飯的點,家家戶戶忙著做飯吃飯,孩子嘴裡手裡有個吃食是很常見的,這才有此一說。
於是,她迅速抱起孩子,雙手摟在他腰腹間,然後兩根手指在他胸廓下和臍上迅速擠壓,一下,兩下,三下……
孩子太弱了,骨頭脆,不能太用力,怕弄傷他,但不用力又怕沒作用,要把控這個力道真的不簡單,清音試了好幾次才找到感覺。
而圍觀的人見她居然還這麼“撞擊”一個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的孩子,都有點看不過眼,“小清大夫你這是乾啥,孩子哮喘沒事都被你打出事兒來了。”
“就是,你這乾啥啊,孩子骨頭那麼脆,哪經得起你這麼折騰?”
“劉副廠長你倒是快說說,你家紅旗本就身子弱,這不是瞎胡鬨嗎……”倒不是大家見不慣清音,而是出於對孩子的愛護。
劉副廠長是既著急又心疼,但看清音神色淡定,她的醫術又是出了名的,自然不會上前阻攔。而就在此時,隻聽“噗通”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大家就發現原本已經不會呼吸的劉紅旗,居然咳嗽起來。
咳了兩聲還能睜開眼睛。
“嘿,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紅旗你能聽見嗎,爸爸在跟你說話。”劉副廠長雙腿發軟。
劉紅旗眨了眨眼睛,“爸爸嗚嗚……”放聲大哭。
能放聲大哭那就是沒事了,清音將他遞過去,“劉副廠長先抱他回去歇會兒,可彆再讓他嘴裡含著東西跑跳了。”
邊吃邊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尤其小小孩都喜歡跟著大孩子後面跑,他這一蹦一跳的可不就很容易異物卡喉了嘛,但這年代很多父母都不識字更沒有急救常識,很容易延誤急救時機,即使是各種資訊發達人均識字的年代,海姆立克法也不是每一個父母都會。
“異物卡喉的最佳急救時間是五分鐘,大家剛才也看見了,要是家裡孩子發生這種情況就像我剛才一樣……”清音虛空比劃幾個動作,現場給大家講一遍,萬一就有人記心裡了呢?
反正,能救一個是一個。
眾人親眼看著孩子都快咽氣了又被她救活過來,此時哪還有不信的,都暗暗記在心裡,要是有沒聽明白的,還問了幾句,清音全程很有耐心的解釋。
***
這事清音也沒放心上,這年頭哮喘的孩子雖然沒後世多,但也不代表就沒有,所以她也沒把劉紅旗的病往彆的地方想。回到杏花胡同的時候,見大家都在門口聊閒,顧媽媽看見清音眼睛一亮,“音音快來,有好東西。”
清音被她拉進屋裡,就見地上放著一堆新鮮的還帶著泥土氣息的紅薯,不過這時候的紅薯跟後世不一樣,沒用過化肥農藥,個頭不是很大,歪歪扭扭,形狀也不夠規則,上面還有很多疤痕和蟲眼,畢竟土生土長完全無人力乾涉的東西嘛。
“你那天不是說喜歡吃炒粉嘛,我回老家找老鄉買的,很便宜的紅薯,你好好上班,我給你做紅薯粉。”
清音沒想到,做菜手藝一般的顧媽媽居然會做紅薯粉,她也隻是在短視頻上看見過,現在要讓她複刻,她已經忘光了。不過,她更沒想到的是,自己隨口一句話,老太太居然記住了,還大老遠買這麼多紅薯回來,關鍵是又挑又扛的,至少百多斤紅薯,她一個人是怎麼弄回家的……
“這有啥難的,以前我們小時候,我常看我媽做的,就是我那幾個師兄弟也會,我先做著,這次我寬的和細的各做一些,寬的燉著吃,細的炒粉吃。”
清音挽住她胳膊,“謝謝顧媽媽。”
“嗐,你這孩子,還跟我客氣上了。”
晚上回到自己那邊,清音感覺自己身上都是甜甜的粉粉的紅薯味,趁著顧安不在,她燒了兩壺水,關上門來好好的擦洗一下。
以前不覺得,現在才知道夏天能淋浴是多麼幸福的事,這種躲在屋裡蹲著洗就跟洗屁股似的,沒啥意思。
洗完才發現毛巾白天洗了晾在外面還沒收回來,清音隻得去拿枕巾當浴巾用,反正她的枕巾都是一星期一洗,還算乾淨。
誰知剛把枕巾拿起來,拉動了枕頭,就見自己枕頭底下露出個什麼東西。清音從來沒有在枕頭底下放東西的習慣,莫非是顧安的東西?
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個綠色小本子。
存折,她好奇的打開一看,果然是顧安的,上面錢還不少,居然有1600塊!
嘿,看不出這家夥平時大吃大喝的沒個正行居然能存下這麼多錢!不過,更讓她驚奇的是,她可以肯定存折顧安就是故意放她枕頭底下等她發現的,難怪這幾天這家夥總是時而擠眉弄眼,時而滿眼幽怨,估計是她總也發現不了他精心準備的“驚喜”,所以心裡不得勁吧?
難怪那天他問她怎麼不要他的工資,原來這是自己想想不得勁又把全部身家送給她呢!
清音有點想笑,誰會嫌錢多呢,既然你要上交,那我就拿著,反正咱倆現在是男女朋友。
果然,晚上顧安回來,清音趁機出門上廁所,給他發現的機會,等她再回來,這家夥就咧著一口大牙,笑嘻嘻的。
“你啊你,咋攢下的那麼多錢?”清音實在是憋不住,也笑了。
小狗做了好事,想要誇誇呢。
“你彆管,反正都是乾淨錢,你收著,以後,以後……”撓頭,他也不知道以後乾啥,畢竟在他之前的人生規劃裡,就沒有“以後”。
“以後咱們要是處得成了,就買房子,給顧媽媽換個好點的居住環境,至少也得像張姐家那樣的三室,衛生間廚房都在家裡,陽台還能種花。”不過,說到這兒,她忽然又明白過來,今天自己說要去張姐家吃飯,他為什麼沮喪了。
“首先我不是故意不帶你,因為我覺得本來就是同事之間的聚會,人家誰都不帶,就我一個帶家屬,不像話。其次,我覺得雖然我們談對象,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圈子,我們有重疊的地方,也有各自不同的領域,你說對嗎?”
顧安看著她的眼睛,她沒有說謊,她就是真的覺得沒必要帶他。
“嗯。”
清音笑起來,“你過來。”
顧安其實已經高興了,他覺得清音這樣的處事方式也挺好的,到時候他去了,其他人都不帶家屬他一個人也無聊不是?
剛過去,就感覺脖子上被人勾住,然後嘴唇上軟軟的,涼涼的被碰了一下。
顧安整個人石化,她剛才是……是……是……
“呆子,趕緊把小白弄外屋去,看看地上有沒有羽毛。”最近小白到了換毛期,羽毛掉了很多,它一張小嘴壓根叼不過來。
顧安照做,可三分鐘後又回來,“再來一次。”
清音不理他,既然是獎勵,當然得表現好才能有,你想要就能有,那還叫獎……嗚嗚……
清音感覺,自己被一頭豬給拱了。他是一個毫無技巧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空有一身力氣和激情,清音沒兩下就被他按倒在炕上,他甚至還想再進一步……被清音輕輕咬了一下。
“嘶……”
“打住,睡覺。”清音勻著氣,努力平複心情,可心裡卻慌得不行。
因為就在剛剛,她明顯感覺到他渾身肌肉的緊繃,那種壓迫感,她覺得比視覺上的衝擊更大,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挺不爭氣的,居然饞他身子。
啊啊啊!!!要命!!
這一晚,倆人都沒再說話,但中間那道簾子,也沒拉上。
***
第二天從區醫院回家,顧媽媽在16號院做紅薯粉,指著桌上的兩個網兜說:“這是那誰,叫劉,劉副廠長,對,就是昨晚你救的那孩子的爹娘送來的東西,說是感謝你。”
裡面除了一罐麥乳精,兩個罐頭,還有二十個雞蛋,以及兩斤紅糖,是這年代很貴重的謝禮。
“我當然不能收,但這兩口子忒熱情,我這不收都不行。”大院裡那麼多人看著,推來推去的也不像話。
劉副廠長不必說,就是他愛人也在省人民醫院當醫生,多認識幾個人對小年輕的事業發展也有好處,所以她推拒一番還是收了。
“沒事的顧媽媽,收了就收了吧,以後要是還有人來找我,你就推說自己做不了主,讓他們等我回來再來。”
“好嘞,我看著那些當官的就犯怵。”她也怕不經意間得罪人,給兒子兒媳招黑。
另一邊,顧安卻在門口踱步,一直沒邁進大門。
就在半小時前,瞿建軍告訴他,那兩個名字查到了,根據姓名加出生日期加出生地查出來的,重名率已經非常非常低,一個已死亡,一個已失蹤。而且死亡和失蹤的時間都是十年前。
當著瞿建軍的面,他什麼都沒說,可回來路上越想越不對勁,既然都死亡/失蹤了,為什麼劉胖子還保存著他們的護照?按理來說這壓根就用不了了。根據那兩張錄取通知書推算,劉胖子最近一次打開那個錫紙包是在三個月前,這麼多年裡,他每打開一次都有機會把護照處理掉,他一直留著是什麼意思?
而更巧的是,十年前正是哥哥出事的時間。
雖然目前還沒證據證明兩件事有什麼關聯,但顧安總覺得哥哥的事情好像有點頭緒了,但又不知道該從何捋起,正猶豫著,柳誌強從倒座房裡伸出頭來,“喲,安子不進去,站這兒乾嘛呢?”
顧安收起心事,也沒搭理他。
“呸!當誰稀罕管你的事,問你是看得起你!”柳誌強最近真是越來越不得勁,越來越鬱悶,一直調不回總廠,就在二分廠晃蕩著也不是個事啊,看來還是得找大姐想想法子,先把他弄回來再說。
***
時光飛逝,即將十一月的天氣漸漸有了涼意,路上行人都裹緊了外套,清音剛準備下班,就聽見外頭有人喊“小清大夫”。
“劉副廠長?”
劉副廠長滿臉急色,“對不起啊小清,耽誤你下班了,能不能請你去看看我家紅旗?”
自從上次救回兒子,他們兩口子就對這個小女同誌有種莫名的信任,雖然妻子是搞西醫臨床的,但也不得不對清音的醫術另眼相看,說她跟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老中醫都不太一樣。
清音也顧不上喝水,“劉副慢慢說。”
“這孩子下午四點多,我在家給他吃了根冰棍兒,也不許他跑著跳著吃,誰知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睡地上,又咳又喘的,那脖子上的青筋跟小蛇一樣,嗓子裡有牛馬叫聲……”
“我以為還跟你上次說的一樣,就學著你給他撞肚子,可他愣是啥也咳不出來,我才發現應該不是東西卡喉嚨了。”
兩次的症狀很相似,正常人都會誤以為還是異物卡喉。
但清音卻聽出不對勁,冰棍一般是不容易卡住的,“除了咳喘還有啥症狀沒?”
“沒了,眼睛也沒翻白,我叫還能聽見,但就是喘不上氣。”
清音的腳步一頓,“最近孩子咳嗽嗎,痰多嗎?”
“老咳,痰很多,我還以為是感冒了,以前每次感冒都會這樣,隻要他媽從醫院開點甘草片回來含含就行。”清音還不確定這年代鹽酸氨溴索有沒有在國內上市,但甘草片也很對症,她平時也挺喜歡用的。
但問題的關鍵是——“這段時間,孩子是不是吃得特彆好,也特彆多?”
劉副廠長趕緊點頭,小清大夫咋啥都能知道呢!
上次他們心疼兒子遭了罪,總想給他補補,不僅一日三餐牛羊肉奶骨頭湯的補,還總往家裡買餅乾奶粉和果乾兒,這個季節什麼柿餅棗子葡萄乾杏乾都又甜又便宜,一買就是兩三斤,買回來還讓孩子可著勁的吃。
劉紅旗才幾歲,哪裡懂啥節製,生病“因禍得福”當然也是敞開肚皮的吃。
清音苦笑,“是吃出來的問題。”
劉副廠長不解,怎麼給孩子補充營養還補充錯了?要知道那可是他們兩口子都舍不得吃的好東西啊!要不是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關係,好些東西都買不到呀!
清音也不多做解釋,很快來到劉家,劉紅旗發作過後恢複如常,正在床上躺著,靜靜地看著屋頂,嘴裡還含著一塊杏乾兒,炕桌上還放著半碗喝剩的紅糖水,估摸著又是他媽心疼他,剛給他衝的。
劉副廠長的愛人起身,“上次的事本該親自感謝小清同誌,但那天我們去杏花胡同你婆婆說你在區醫院還沒下班,家裡隻有孩子在家,我們也不敢耽誤,就先回來了。”
“紅旗,快起來,給清阿姨幫你看看,哪兒不舒服,啊。”
“清阿姨。”
清音將三根手指搭到他的橈動脈上,細細的把起來——如珠走盤,應指圓滑,是典型的滑脈。
“滑脈?”劉副廠長的愛人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滑脈這個詞,是婚後第八年,她因為兩個月沒來例假,惡心嘔吐吃不下東西去看母親幫忙找的老中醫,當時那位大夫就說她的脈是滑脈。當然,後世隻要是看過幾集古裝劇的人,對“滑脈”也不陌生,因為後面總會跟一句“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小清,紅旗真,真是……滑脈?”可紅旗是男娃啊。
清音哭笑不得,“嫂子您想哪兒去了,滑脈不僅是孕脈,也是主痰飲和食積的,你家紅旗經常有抽風咳喘的老毛病,說明他體內痰飲就比一般人多,最近又被湯湯水水瓜果奶粉的滋補,脾胃運化不了,全都集聚成痰……”
“那痰不是應該在肺上嗎?怎麼孩子還總說頭暈,叫惡心呀?”
清音讓劉紅旗伸出舌頭,“你看,舌苔白膩,這就是痰飲和食積的表現。”
又翻開孩子的上下眼瞼,聞了聞孩子口中的氣味,確定沒有食物的腐臭味,也沒有噯氣,清音才可以肯定是單純的痰飲作怪,“大家所說的痰,其實是從咽喉嘴巴咳吐出來的痰,這是狹義的痰,咱們中醫上說的痰飲其實是一個很廣泛的概念,它因為聚集的部位不一樣,表現也不一樣。”
“像紅旗吧,聚集在肺上就會出現咳喘咯痰;聚集在脾胃就是惡心嘔吐吃不下東西,還老覺得肚子悶悶的;聚集到心腦,蒙蔽清竅就會頭昏,嚴重還可能出現胡言亂語……所以,古人常說‘怪病多由痰作怪’。”範進中舉也是這麼來的。
劉家兩口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小清大夫可真厲害,不僅看得準,還解釋得明白,讓他們這外行都聽懂了。
“咱們衛生室的藥也是齊的,我給孩子開個方子,你們先抓三副回來給他吃,應該能見效。”
劉家人趕緊答應,找來紙筆,清音邊寫,她在一邊默念:“蘇子,半夏,厚樸,肉桂……呀,就這麼點?”
一共才九味藥,她記得自己以前保胎抓中藥,每次都是二三十味,有時候一鍋都煮不下呢!
“藥貴精不貴多,更何況孩子底子弱,吃多了也不好,先吃三副看看。”清音也沒走,一直等到劉副廠長去找白雪梅加班加點的把藥抓回來,熬好。
也是趕巧,這邊藥還沒出鍋,那邊劉紅旗又發作起來,看著比那天那場還嚇人,兩口子急得不行,也不管藥燙嘴不燙嘴,直接給孩子灌下去,沒想到藥剛入口,大概也就半分鐘的功夫,孩子居然就恢複如常了。
“昨天可是在炕上抽了十幾分鐘哩,老劉這藥有效啊!”劉副廠長的愛人激動不已。
劉副廠長也見過兒子發作的樣子,以前每次都要持續幾分鐘,“行,那就再喝點。”
於是,劉紅旗又被灌了半碗棕黑色的藥汁,他皺著鼻子,“媽媽好苦呀,我要吃杏乾兒。”
女人有點心軟,想給他兩顆甜甜嘴,劉副廠長板著臉,“不行,你清阿姨說了吃藥期間要忌嘴,酸冷甜的不能吃,再說你這毛病就是貪吃才加重的……”
劉紅旗扁扁嘴,但到了晚上還是乖乖又喝了半碗藥。
第二天下午,又到他經常發病那個點,兩口子惴惴不安等到天黑,他都沒發。
第三天,第四天……一直等了六天都沒發,隻是在第七天傍晚喘了一會兒,但脖子上的青筋小蛇再也沒有出現。
一直到三副藥吃完好幾天了,劉紅旗都沒有再發過,這可把劉家兩口子高興壞了,孩子被那病折磨這麼多年,人都住進省城最大醫院了愣是沒治好,現在小清大夫開了三副藥居然就好了?!
兩口子覺著,上次送的禮也太輕了,這可是他們一家子的救命恩人呐!
當然,這都是後話,且說清音當天剛從劉家出來,就見顧安雙手插兜的等在門口,顯然是看見她被劉副廠長叫走,就一直在這裡等著她。
“今晚我要去海城一趟……嗯,有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
“是你哥的事有眉目了?”
“不是,陪陳專家去出差。”
也是,他現在可是保衛科正式職工,隨行保護廠裡的重要專家,這是工作任務。李科長能把這麼長臉的工作安排給他,其實也是在給他機會,隻要不出岔子,回頭領導們一說起廠裡的能人都得提他。
清音也不是扭捏的人,認真想了想,“我想要兩罐洗發香波,不拘什麼牌子。”肥皂洗頭發,她真的受夠了,每次洗完頭發都炸毛。
“好。”
“如果看見沐浴露的話,給我帶點,嗯對了,還有電熱毯,看見的話也給我帶一條。”這才準備進入十一月,清音就發現不燒炕是真的冷,春天她還信誓旦旦的跟顧媽媽說以後都不燒炕了,她用電熱毯就能扛。
好嘛,等電熱毯買回來,她就會發現,石蘭省的冬天會收拾每一個嘴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