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33 哄抬豬價的戀愛腦(1 / 1)

清音是第二天中午下班回來才發現, 顧安居然在家裡,“你昨晚上哪兒了?”

“外頭有點事。”似乎是怕她不信, 又解釋:“不是壞事。”

好嘛,清音也不多問,顧媽媽還沒回來,她得自己做飯吃,顧安則是在她書桌上收拾東西,她回來之前桌上有好些東西。

兩張通知書,顧安已經安排剛子找人給送到那兩戶人家去了, 因為馬上就開學了, 要是再收不到,他們的大學名額就廢了。剩下的厚厚一遝舉報信,顧安好好的看了看, 在他看來隻要不危害國家, 不傷害弱小那都不算罪大惡極。

關鍵就是那兩本護照, 這才是重中之重,上面的人名也很陌生,可以確定不是杏花胡同附近的人。劉胖子拿著他們護照乾嘛?護照是真的還是假的?這倆人跟劉胖子什麼關係?

顧安覺得,這才是重中之重。

最後, 這一趟也沒白跑,他居然還在錫紙包裡發現三張空頭的出生證明, 章子蓋好了,隻需要填上姓名和出生日期就能去上戶口, 顧安懷疑這應該是劉胖子非法販賣的出生證明。這東西能給一些來曆不明的孩子或者人員製造合法存在的借口, 涉及的事情更不可說。

顧安想了想,把舉報信和護照留下,將出生證明找個借□□給正在公安局門口討說法的失去孩子的家長, 隻要他們往上交,上面就會查,說不定真能找回幾個孩子。

清音把面條煮好,他稀裡嘩啦餓死鬼似的吃了兩大碗,就出門找瞿建軍去了。

瞿建軍這幾天一直窩在軍區,沒敢回家,更沒敢去杏花胡同附近看大丫二丫,因為瞿老司令讓人在那邊蹲守,讓他一定要回家去。

見到顧安的時候,他剛掛掉家裡打來的電話,一臉疲憊。

“建軍哥出什麼事了嗎?”

“嗐,彆提了,還不是老爺子,偏要叫我回去相親。”

顧安扯了扯嘴角,上次他給清音講的時候,她很愛聽,於是就順著問:“這次相的又是誰?”

“我管她是誰,反正我不去。對了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

顧安大咧咧坐到他對面,剛想問問護照的事,話到嘴邊又忍住,想起清音說的,他必須自己走在瞿建軍前面,而不是等著瞿建軍的幫助,“咳,想請你幫我查兩個人名。”

他沒掏護照,隻是把護照上的名字告訴他,同名同姓的人是很多,但加上出生日期和出生地址,應該能縮小範圍。

“這兩個人有什麼特殊的嗎?”瞿建軍抽出一根煙,點上,直接一包的扔過去,連帶著打火機。

顧安穩穩的接住,但並未抽,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起清音說的,要講衛生,他知道煙抽多了的男人,身上和嘴裡都有股難聞的氣味,瞿建軍現在就已經有點那味兒了。

“暫時沒發現什麼特殊的,是我一朋友拜托我查的。”

瞿建軍於是不再多問,把寫著信息的那張紙揣兜裡,“對了,聽說你轉正了,還沒恭喜你。”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除了他媽,誰關心他轉正不轉正啊,哦對了,現在還多了個清音,前幾天轉正文件沒下來之前,她可沒少攛掇他去人事科廖科長跟前刷臉,總擔心事情會出岔子。

本來,他對轉不轉正一點也不在乎,以前也有過轉正機會的,但看著她們這麼重視,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忽然就覺得,這個正還是轉得不錯,含金量不低。

“行了,你先忙去吧,等過幾天我抽出時間來,兄弟幾個給你慶祝一下。”

***

在家裡的清音實在是疑惑,顧安那家夥眼下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不行,晚上還是問問吧,畢竟那天他牽過她的手。

誰知還沒等到晚上,太陽落山他就樂顛顛的回來,甩出兩張電影票,“待會兒去看電影吧。”

清音還沒進過這年代的電影院,家裡也沒電視機啥的能消遣一下,猶豫片刻答應。

為了這場電影,清音還專門洗了頭發,換上原主小清音的一條碎花連衣裙。原主太瘦了,穿著還挺寬鬆,但清音這幾個月養得好,身上長了肉,能把裙子撐起來,整個人顯得健康又飽滿,面色紅潤得猶如一顆誘人的水蜜桃。

她走出房門,大院裡的小年輕們,眼睛都直了。

淡藍色的碎花連衣裙,長度到膝蓋以下,露出一雙雪白的纖細的小腿,腰肢被收得纖細極了,胸前又很挺拔,剛洗的頭發披散在肩頭,黑黝黝的漂亮極了,臉上沒化妝,隻是把劉海養長之後,彆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簡直比畫報上的女明星還漂亮!

顧安閃了閃眸光,掩飾內心的驚豔,“走吧。”

清音對這樣的目光很熟悉,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上輩子長得也很漂亮,哪怕年過三十依然保養得宜,走在外面被人關注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這具身體現在還不夠滿意的地方就是四肢太纖細了,她不喜歡,要長點肉,最好是肌肉才行。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顧安沒騎自行車,倆人就沿著胡同小路慢慢的往外走,路上又遇到騎自行車橫衝直撞的熊孩子,他直接一把牽住清音的手再沒放開,經過副食品商店,買了點瓜子兒和花生,來到電影院門口又買了兩瓶汽水兒。

他今天也是特意收拾過的,頭發特精神,胡子刮得淨淨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個一兩歲,倆人走一起那簡直就是俊男靚女組合,走到哪兒,路人的視線都要多看他們幾眼。

多年以後回想,顧安其實已經記不清這場電影演的是啥了,因為自從清音跟他走出家門的那一刻,他腦海裡想的事就跟電影無關。在那一天,他忽然就明白了哥哥看著柳家的眼神,那種想把一切美好記在腦海裡,刻在心上的感覺。

昏暗的電影院裡,幕布上人影晃動,來來回回,他的心裡卻異常寧靜。

清音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鬼知道他想的啥,反正花生有人剝好,她直接吃花生米,口渴就有人把汽水擰開遞過來,時不時遇到緊張刺激的鏡頭,她看得背都挺直了,眼睛眨都不眨。

跟後世豐富多彩的娛樂生活比起來,看電影真的是最基礎的娛樂方式,但在這個年代,清音卻覺得分外有意思。

一直到走出電影院,慢慢往家走,她腦海裡還在回蕩剛才的劇情,連顧安跟她說話都沒注意到,“嗯,你說什麼?”

顧安深吸一口氣,“沒什麼。”

清音也沒在意,不過當他再次來牽手的時候,清音還是決定打直球:“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顧安咽了口唾沫,有點緊張,腦海裡冒出一百種說法,說是男女對象,可他好像還沒經過她的同意,說是朋友,合作夥伴,那萬一她覺得自己不夠莊重怎麼辦,畢竟他以前就是個街溜子……好像無論怎麼回答,她都不會高興。

她曾聽結婚的祥子說過,女人生氣是不講理的,甚至是莫名其妙的。

清音觀察他的神色,大概知道他怎麼想的了。“我其實也覺得你人還不錯,可以先處處看。”

她不喜歡不明不白的搞曖昧,如果有意思,就發展發展也不錯,戀愛不趁著年輕談,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的坐輪椅上再談?

“但當我的男朋友,必須專一,至少跟我談戀愛期間不能跟彆的異性交往過密,也不能……”

“好。”

“你還沒聽聽我接下來要說啥。”

“嗯,你說。”

“你還得講衛生,注意身體鍛煉。”

“好。”

然後,清音就沒說話了,她自己是醫生,其實最不喜歡的就是生病,尤其是身邊親近之人,她不想在單位面對病人,回家還得面對另一個病人。

“然後?”

“沒了。”

“這就沒了?”顧安咽了口唾沫,就這三個要求,專一,講衛生,健康,這叫啥要求,這不是最基本的嗎?

“你不要求我工資上交?”

清音挑眉,“我要你工資乾嘛?”主要是她上輩子有錢,開心了隨隨便便就給男友買包買車,現在雖然沒那麼多錢,但也不缺錢花。

不知道為什麼,顧安有點失落。

直到回到家裡,他的情緒也沒調動起來,怎麼祥子的對象就要交工資,就是以前他爸的工資也要交給母親的,怎麼到了清音這兒就不用交?她是不喜歡錢嗎?不對,她說她在那個世界是小富婆。

那一定是嫌棄他的錢少,看不上。

一定是這樣。

***

“小清你來一下。”趁著診室沒人,林莉把她叫過去,“這個表格你先填一下,下午給我。”

清音一看,居然是一張書鋼1973年度優秀職工推薦表,按慣例是以車間部門為單位,每個部門推薦一人,然後拿到廠職工代表大會上公開投票選舉,作為書城市赫赫有名的國營大廠,每年隻有一個名額,可以想見這個榮譽的含金量。

“我才剛入職沒多久,推薦我不合適吧?”

林莉瞥她一眼,“得了吧,你不合適難道她們就合適?”你把中醫診室撐起來之前,這都是一群閒散人員。

“這次的推薦條件不要求工齡,隻要入職滿六個月即可,到國慶節前你剛好滿。”

清音一算,還真是!

對於榮譽,尤其是含金量高的榮譽,清音自然不會拒絕,唰唰幾下就把基本信息填好,至於推薦理由和優秀事跡描述,她想了想,也沒誇大,就寫每天的門診量,反正大家都能看見。

林莉看著她短短幾個字,“你就不能多寫點?”

“人其它車間的寫了滿滿一頁紙還不夠呢。”

清音不喜歡長篇大論,反正上不上也不是根據字數來決定的,還得看職工代表大會的民主投票,雖然她覺得自己工齡不長,跟廠裡大部分人都沒啥深入接觸,應該希望不大。

林莉無奈,“去吧去吧,你啊,是說你上進還是說你不上進。”

清音可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隨著時間進入九月下旬,她在內科的實習即將結束,正好她也想去外科看看,上輩子因為是學的中醫,外科隻待過普外,手術上過最多的是闌尾炎和膽結石,骨傷和其它細分的小外科都沒去過,總體說來她還是很期待的。

毛曉萍則因為想好以後就從事內科護理,家裡人跟醫教科打聲招呼,她就不用去外科了。

內科最後一個大查房之後,這幾天因為農忙,住院病人也少了很多,查完房後基本就沒實習生什麼事,大家三三兩兩坐一起閒聊。

“誒你們發現沒,張瑞強沒來查房。”

“你一說還真是,平時大查房他都站第一排的。”

“是有什麼事請假了嗎?”

“嗐,請什麼假,是被退回醫專咯!”有人幸災樂禍地說。

說好聽叫退回去再學習,其實就是開除,醫院其實很少會開除一名實習生,除非學生太過分,犯了原則性錯誤,或者搞出醫療事故,大家一聽這消息,頓時來了興致,“咋回事咋回事,快說說。”

原來,是姚老太出院後,介紹好些老頭老太來找清音看病,偏偏她一個星期隻來三天嘛,老人們來了沒找著她,張瑞強就想趁機出風頭,反正以前在衛生所他的病人就全是老頭老太,就以為隻要是老年病就沒他不會治的。

誰知道還真把一老太太給治壞了,人來的時候是便秘,他治了三天把人家治得都要灌腸了!要不是帶教老師發現不對勁立馬糾正,搞不好還會鬨出更大的事故,這老太太可不是善茬,鬨到院領導跟前去,要求院方一定要開除這個實習生,不然她就去革委會告醫院草菅人命。

本來,這要是一般老太太,院方出面帶著張瑞強賠禮道歉就行了,可偏偏老太太的兒子在革委會工作,但凡一句話,縣醫院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這年頭的那個機構,那可是人見人怕,單位見了都得禮讓三分,區醫院好些老專家還在鄉下沒回來呢。

再加上姚老太也來火上澆油,說上次自己被他誤診,差點治沒命的話,老太太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放話醫院不把人開除她們就不回家,吃喝拉撒都在院長辦公室……醫院這才不得不把人退回學校,他們供不起這尊大佛。

“學校倒是沒直接開除,而是又給分到下面公社衛生院去咯。”

同學們一陣唏噓,都說他咎由自取。這批學員都是成績不錯的,以前沒少被張瑞強排擠,現在落得這樣的下場,沒去踩兩腳都是大家夥寬容。

清音心裡想的是顧安的事,壓根沒心思聽八卦,這家夥這兩天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把他的東西全一股腦搬過來,連破襪子都搬到她家裡,還整天擠眉弄眼的,不知道到底要說啥。

說實在的,清音這種事業腦的人,不是很喜歡猜對方的心思,有啥話直說就是,什麼都能商量。他不直說,她就偏不問,急死他,哼。

很快,醫教科的人過來,發給大家一個轉科通知書,“今天開始,大家都要轉外科了,記得把內科的總結寫好,這星期五之前交到醫教科來。”

“啊,外……外科?!”

“咱們在內科還能勉強聽懂一些,去了外科就是既聽不懂還忙得要死。”

“可不是,咱們班有個女生還在手術台上被罵哭呢!”

“罵哭算啥,我聽說那誰直接暈倒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內科隻要會開藥就行,外科不僅開藥還要上手術台,大家隻是學過一些基本的解剖知識而已,上手術台那就是兩眼一抹黑,再遇上膽子小的女孩,第一次看見血糊糊的傷口,不被嚇到才怪。

這年頭對基層醫生的要求其實也不高,隻要能應對一些簡單的內科疾病和外傷處理就行,至於做手術,尤其是開腹開顱宮腔內手術,一是他們沒這專業能力,二是鄉下地方無法達到無菌環境,所以上課的時候老師也隻是一筆帶過。

在學員們的哀嚎聲中,科教科的人走了,清音也有點舍不得內科,舍不得毛曉萍,舍不得……陶英才。

雖然他沒教給自己什麼知識,但在他的放羊式帶教下,清音自己獨立完成了上百名病人的住院管理,收治、診斷、下醫囑,定期查房,病情好轉,出院……一套流程下來,找回當醫生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更何況自己提出給姚老太利尿的時候,全程也隻有他無條件支持自己,她也很感激。

吃過午飯,清音去國營菜市場買了兩斤水果,敲響了陶英才的獨立辦公室:“陶老師在嗎?”

“進。”陶英才依然懶洋洋的,靠在座椅上,眼睛半睜半閉。

“陶老師,我們今天就要輪轉到外科了,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帶教和照顧,這是我一點心意,希望您不要嫌棄。”

陶英才眼睛都不睜,“拿回去,我不缺這三瓜倆棗。”

清音還想再說,陶英才已經十分不耐煩的趕人:“趕緊的,杵這兒煩人。”

清音動了動嘴唇,好家夥,這老頭還真是個怪人。顧媽媽在家還沒吃過這麼好的蘋果呢,大不了她拎回去給顧媽媽吃!

***

周一早上,和醫專的幾名學員一起來到下面的外科樓報到,這次很奇怪,清音直接被分配給外科江主任,聽說這位可是名副其實的紅星縣第一刀,外科界的扛把子。

清音不知道,是自己這幾個月在內科表現優異,還是有人打過招呼。

江主任年紀跟陶英才差不多,但人很精神,不像陶英才一股酒氣。此時,他迅速地看了一眼新分來的實習生,嚴肅地點點頭,“走吧,查房。”

於是,內科大查房的畫面再一次上演,不同的是,這裡的病人很多都是準備手術或手術後正在修養的,所以比內科多了一項查看傷口和換藥的工作。

“1床急性闌尾炎,術後兩天,無腹脹,無腸鳴音亢進、減弱或者腹壁靜脈顯露,能進食……”江主任說著,學員們就刷刷地記錄著。

“2床甲狀腺結節準備擇期手術,監測生命體征尤其是心率,需控製在100以下才能手術……”

“3號床……”

學員們滿臉苦色,這些知識上課的時候老師壓根沒講過!清音倒是能聽懂,後世的中醫院校教育就是中醫為主西醫為輔,不說能直接上手術,但基本的理論都不成問題,反正全靠死記硬背。

江主任惜字如金,不像內科的王主任事無巨細的介紹,沒幾下就全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換藥,實習生們跟著護士觀摩了兩三個病人,也就基本學會了,反正就那一套流程,注意消毒順序和上敷料就行。

剛轉回辦公室,江主任就叫她,“小清是吧,走,跟我換藥去。”

清音連忙精神一振,能讓大主任親自換藥的,要麼是身份地位不一般,要麼是病情很複雜,她對第二種情況比較期待!

“你們這一批是工農兵大學還是紅專的?”江主任腿下帶風,邊走邊問。

清音需要小跑才能追上,“他們是醫專,我是書鋼衛生室來的基層醫生。”

江主任腳步一頓,似乎是沒料到居然是這種連半路出家都算不上的學渣,“你,學了多久?”

“從小跟著家父學過幾年中醫。”

中醫?!江主任差點一個踉蹌,你一個中醫來外科?

歎口氣,“那待會兒要是有不懂的,就多看多問。”這老秦給他交的什麼人,昨晚在家屬院遇到,老秦還情真意切的托付,讓他好好帶帶這個學生,他以為要麼是秦振華的親戚,要麼是根好苗子,結果兩者都不是。

不過,多年的職場曆練讓他很快冷靜下來,心中疑惑,面上不顯。

清音連忙點頭,江主任的修養真好!她都做好準備要被人數落中醫的不是了。

他倒好,還能好聲好氣跟自己說話。不過,這也得益於這年代的實習生不多,要是像後世一樣一個醫生帶四五個白大褂,什麼實習生規培生進修生全科生研究生的,那誰也沒工夫一一交流啊!

“今天需要換藥的病人情況有點特殊,是一個剖宮產後並發嚴重感染的病人。”石蘭省不是一般的貧窮落後,這年代的區醫院,婦科還沒有單獨住院病房,隻能混在外科樓裡,單獨開辟幾間病房與男病人隔開。

清音的記憶力很好,剛才查房的時候確實有這個一個病人,是個21歲的女病人,小孩已經帶回家了,產婦因為感染還在住院,查房的時候隻是一句帶過,沒想到親眼見到會那麼觸目驚心——鬆散膨出的腹部像個癟了氣的皮球,上面紅紫色的妊娠紋和黑色的汗毛縱橫交錯,一道新鮮的豎切口果真已經紅腫化膿。

她上輩子沒生過孩子,也沒待過產科,這是第一次看見產後一個星期的肚子——說實在的,生育對女性的損傷,真的比她以為的大多了!

產婦明明是一個五官清秀全身光滑的年輕女同誌,這個“癟氣球”真的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而床邊坐著打瞌睡的男人,卻毫發無傷,甚至可以說容光煥發,因為女人剛經曆了順轉剖為他老×家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這個病人除了處理剖腹產的傷口,還需要查看外.陰撕裂傷……”江主任話未說完,一直裝死的產婦老公不乾了,“不行啊大夫,你怎麼能看我媳婦兒那個地方呢?”

清音腹誹,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關心產婦恢複情況嗎?但也能理解,畢竟這麼隱私的地方,正想說自己可以幫忙看,因為區醫院隻有兩名產科醫生,一人休息一人正在接生,不可能抽出時間來給她換藥。

江主任習以為常,板起臉,“在我們醫生眼裡無男女。”

“不行不行,你要看的話咱就不治了,回家養著就是,不就生個孩子嘛,誰家也沒聽說住這麼久的,光住院費都花了不老少,咱普通老百姓可住不起,我六個姐姐生孩子都沒住院,在家裡就能生,偏我晦氣,生個孩子還住進醫院,真倒黴……”男人喋喋不休的罵著,產婦也挺著急。

“對不住大夫,是我不好,我們家日子本就難過,我還這麼不爭氣,花了這麼多錢,我……”產婦抽泣,太過激動,呼吸扯到刀口,更是疼得吸氣,哭不出來,隻剩眼淚在簌簌的掉。

清音忙輕輕拍著她安慰,“這不是你的錯,快彆哭了,到時候撕裂傷口你更受罪。”

“都是我的錯,要不是孩子太大,我就不用來醫院生,不用開刀,不用住院……嗚嗚嗚,我真沒用。”

“我婆婆找人算過,說肯定是兒子,還說要多吃點,兒子才能長得好,我有時候其實也不餓,但一想到兒子大點身體好,我就……”

女人抽抽噎噎,剛把情緒安撫下去,門口忽然進來一老太太,“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俺家大孫子這幾天都沒奶喝,不住了不住了,趕緊回家喂奶去。”

清音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感染是有生命危險的知道嗎?是產婦的命重要還是那幾口奶重要?”說實在的,小嬰兒不喝母乳還能喝彆的,但產婦不治療,就隻能等死了。

“嘿你啥態度,我家的事要你個外人管?我家大孫子餓出毛病你賠得起嘛你!”老太太雙手叉腰,這就準備掐上了。

清音按耐住扇大耳刮子的衝動,耐心地解釋了感染有多嚴重,不及時治療會有什麼後果,可那母子倆就是油鹽不進。

江主任也在一旁勸說,他年紀大些,老太太不敢那麼強硬的罵臟話,但還是堅持要出院。

清音沒辦法,跑去把正在接生的產科大夫找來,讓她做說客,畢竟是幫他們接生的人,她說話應該能管點用。

“喲,我當是誰呢,就是你這庸醫!我媳婦兒好端端的來做個檢查,你偏要說她胎兒大不好生,還說她血壓高,把咱們騙來醫院裡生,要是在家生咱們哪用花這麼多冤枉錢?”

“順產的孩子多聰明呐,我們堅持要順產,你偏要騙我們開刀,現在好了,刀口發炎都是你害的,你得賠錢!”

“可不是,我孫子大那說明長得好,女人家懷孕血壓高點咋啦?我現在還高呢,也沒見我出啥事啊!”

“大家快來看看啊,這庸醫謀財害命啊,把咱們騙進來又說順不了,要剖肚子,剖了又說感染要多住幾天,呸!庸醫!看老娘不去告你們!”

周圍幾間病房的家屬都湊過來,對著產科大夫指指點點,很多人已經身份代入自己是被騙錢的苦主了。

產科大夫本就不善言辭,被他們母子倆給擠兌得壓根沒機會還嘴,正巧護士又來叫剛才接生的產婦情況不好,她隻能先去處理那邊,倒是留下那母子倆指著她背影狂罵。

彆的醫生護士忙成陀螺,哪裡有閒工夫跟她對線,倒顯得他們有理了似的。

清音這暴脾氣,重生這麼久,就是知道林素芬偷拿自己嫁妝那一刻也沒現在這麼生氣,媽蛋她就是不當醫生也要治治這母子倆!

隻見她似乎是很隨意的攬著老太太肩膀安慰:“嬸子您彆急,我看您臉色有點紅,是不是高血壓犯了,先坐下休息一會兒,有什麼事好商量……”

話未說完,圍觀眾人這才發現她臉紅得像個洋柿子,“是啊老太太,可彆把自己氣出毛病。”

“我看這臉色不對勁,咋這麼紅呢?”

“誒媽你咋啦,頭暈不暈?”大孝子忙上去扶住老太太。

可就在他剛扶過去,就聽“噗通”一聲,老太太居然一屁股坐地上,指著兒子支支吾吾。

“哎呀你這咋當兒子的,剛才小護士扶著好好的,你一接過來就把你媽摔了,要是摔出毛病有你著急的!”

“就是,都當爹的人了,咋還這麼毛手毛腳……”

眾人七嘴八舌的指責男人,男人被臊得面紅耳赤,終於體會了一把被眾人圍攻的感覺,“我,我就是不小心,我媽平時身體好著呢,壓根不會……”

老太太手腳亂動,就連脖子也是歪的,脖子上頂著的腦袋則像木偶人似的,居然不會動!

眾人這才發現不對勁,“大夫快看看,老太太這是咋啦?”

江主任上前查看,“像是中風,趕緊送樓上內科去。”

大孝子忙背著她往樓上跑,有喜歡看熱鬨的家屬則屁顛屁顛跟上去,病房終於安靜下來,清音默不作聲地洗手戴手套,幫產婦做傷口消毒。

產婦直到現在還有點懵,“小護士,剛才我婆婆咋啦?”

清音低著頭,動作輕柔,嘴角的笑卻很冷淡,“我隻是實習生,我也不知道。”

這死老太婆,她自己也是女人,也生過七個孩子,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產婦之所以口子這麼大還感染,就是因為胎兒太大,看生產記錄上寫的,十斤的孩子,比巨大兒還大,這樣還想順產,那罪遭的,清音一個女性都沒眼看她撕裂的地方。

醫生讓住院,是騙他們錢。

醫生讓剖宮,是想害他們家太子不聰明。

好好好,高血壓沒事兒?那就讓她嘗嘗高血壓的滋味兒。

消毒完畢,開始上敷料,清音看著上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真的是一點想生孩子的衝動都沒了,孩子是老X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護士,你說我婆婆的情況……我是不是就暫時不用出院了呀?”

“少說也得住十天半個月吧。”清音下手的時候就有分寸,“你安心住著,配合治療,孩子在家有你幾個姑姐照顧。”

老X家可舍不得他們的寶貝金疙瘩挨餓。

產婦點點頭,或許是看清音面善,在病房憋壞了,居然絮絮叨叨說起他們家裡的事,哪個姑姐小氣,哪個姑姐像婆婆,哪個姑姐刻薄,她懷孕期間哪個姑姐給送過啥便宜的東西,哪個姑姐空著手來……

清音正好手頭沒事,心想就當陪她聊兩句解解悶,可聽著聽著,咋感覺不對——反正就是除了她男人,其他人都不是好人唄。

“你愛人……”清音猶豫要不要點破。

“我男人可好啦,你彆看他話不多,但對我好著呢!”女人臉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清音的鬥誌,忽然就在這一瞬間沒了,“好男人能在照顧你的時候比你這病人起得還晚?”

查房的時候他就在睡,江主任都沒能把他叫醒,女人還說彆叫他了,他這幾天累壞了。一直睡到查完房換藥,醫生說啥他都沒聽見,一說要看傷口就跳起來攔著。

“好男人會心疼錢不讓你繼續治療?”

女人的臉色一變,“嘿,你這護士咋回事,俺男人好不好俺還能不知道?”

清音翻個白眼,歐克歐克,算她多管閒事,你要哄抬豬價那你就受著吧。

真的,她清音的乳腺也是乳腺。

“你這女同誌真是……小清醫生也是好心,你咋好賴不分?”就連旁邊床上的嬸子都聽不下去,插嘴道。

清音記得,這嬸子之所以住產科病房,是因為她不想跟其他男病人混住,家裡又有點關係,科裡就把她調到隻有女病人的房間來,生的病好像是慢性胰腺炎,這幾天就準備做手術。

“嬸子您聽聽她說的啥話,俺男人對俺好不好她能比我還清楚?我看她就是想挑撥我倆關係,巴不得我倆離婚呢。”產婦越想越氣,“都說寧毀一座橋不毀一樁婚,要不是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我都罵她了。”

“你得了吧,就你家男人那樣的,也就你當寶貝。”嬸子也有點來氣,這幾天她提前來住院本來是想換個環境養養,誰知道這陪護家屬進進出出,又是喝酒又是撒尿的,她都快煩死了。

“你說這幾天他累壞了,那你知道他在你睡著後乾嘛嗎?我昨天都聽見了,出去跟人打牌呢,打到淩晨四五點回來,不累才怪!”

“那天晚上他不在,你以為你的針水打完了是誰幫你叫護士的?”

產婦被她懟得啞口無言,想反駁,卻找不到語言,她能不知道男人打牌嗎?不僅打牌還輸錢了,可她覺得那是男人都有的毛病,隻要對她好就行,譬如說贏錢了給她買半斤糕點,給她扯一米的確良,這不是對她好啥樣的才算好?

嬸子衝清音搖頭,“算了,小清醫生忙你的去吧。”

真是無藥可救!

清音衝她感激的笑笑,“行,那嬸子有什麼就叫我。”正好也是江主任管的病人。

從那以後,清音進這間病房就隻把自己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換藥機器,跟產婦多說一個字都算她輸。至於送去內科的老太太,那當然是就在內科住下咯,雖然一套檢查下來也沒發現中風,也沒腦出血病灶,除了血壓高點,經常叫頭暈,跳得比年輕人還高,每天沒少惹事。

“可就是脖子和腦袋是歪的,手腳也用不上力,你說奇不奇怪?”中午吃飯的時候,毛曉萍把這當奇聞聊。

清音嘴角淡淡的,“是挺奇怪的。”

“我猜啊,大概是報應,她兒媳婦都子癇了她還不讓住院,你看這不就讓她也得高血壓了嘛。”母子倆大鬨外科病房的事,內科那邊也知道了。

“在你們那邊大鬨,來了咱們內科也不安分,一會兒嫌紮針紮疼了,一會兒說針水打多了咱們就是為了坑錢,一會兒又說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咱們醫院就是想騙錢,把我氣得喲,幸好不是我管的床,不然我怕我會忍不住噴她。”

清音給她分了半個油餅,“消消氣,以後遇到的奇葩隻會更多。”要是每一個都這麼氣,那不用多久就乳腺增生甲狀腺結節月經不調了。

她記得自己剛實習的時候,就有同班男同學氣不過,脫了白大褂跟家屬打架,結果嘛,受罰的肯定是實習生,後來那男同學連畢業證都沒要,轉行了。

她算是知道為啥江主任總是面無表情不願多說話了,遇到這樣的奇葩再好脾氣的人也得暴走,但職業道德又約束著,不能真把人怎麼著,一來二去乾脆就選擇做一台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唄。

“聽說產婦挺可憐的,遇上這樣的老公和婆婆。”

“這叫全員惡人,你是不知道……”清音也是吃瓜群眾,也會八卦,產婦的情況她早就忍不住想要找人傾訴了。

毛曉萍聽得一愣一愣的,連手裡的油餅都不香了。

吃完中午飯,時間還有點早,倆人又沿著醫院前的馬路散步,一直散到消化得差不多再回科室。

“小清你來一下。”江主任叫住她,“進出手術室穿脫手術衣學過沒?”

原主肯定沒學過,但清音是受過正規科班教育的,點頭。

“走,跟我上手術。”

其他學員聽見,頓時向她投去“自求多福”的眼神,清音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膽子小的姑娘,醫術再高明那也是中醫,跟直面血淋淋的創口不一樣,可千萬彆暈在手術台上啊。

清音卻立馬精神一振,“好嘞!”

上輩子一直做中醫,工作後就沒進過手術室,雖然不想做外科大夫,但能見見世面拓寬知識面她也不會拒絕。

“這是一台慢性胰腺炎的手術,難度很大,時間預計很長,有什麼不懂的多看多問……嗯,我是說下台以後再問。”江主任摸了摸鼻子,他一開始確實不看好這個實習生,總覺得秦振華把人交給他是有點彆的意思,可這幾天觀察下來發現,這小女同誌真的不錯,理論基礎紮實,動手能力也強。

是可塑之才。

清音乖乖聽著,待聽到“慢性胰腺炎”時一愣,“是18床嗎?”

江主任側目,沒想到她記性這麼好,“對。”

清音怎麼可能沒印象,這就是一直幫她說話的那位嬸子啊!

據科裡護士說,嬸子名叫馮春華,一輩子未婚,自然也無兒無女,但家庭條件貌似不錯,工作也十分體面,為人很是正直,有護士被病人責罵她還會出來說公道話,有時候她下屬給送來的水果糕點營養品,她都會分給醫護人員,大家對她印象很好。

她自己的病床前,總是乾乾淨淨,一點垃圾也不會有,就連打掃衛生的大姐都誇她。

“主任我能問一下她的情況嗎?”

江主任歎口氣,“慢性胰腺炎是一種不易根治的疾病,手術倒是不難,就是我懷疑她的情況或許比現在已知的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