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夜會的秘密(1 / 1)

清音輕輕拍了個巴掌, 這妥妥的有問題啊!難怪原書中清慧慧能輕而易舉拿走她的嫁妝,這倆人肯定有貓膩,七舅姥爺或許早就監守自盜了!

“這人不簡單, 我知道你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但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好, 謝謝大叔提醒,我會注意。”清音想了想, 又跟他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剛說完,眼看不遠處有人過來, 他們很快分開。

清音走得很慢,她有邊走路邊思考的習慣, 剛走到大院門口, 就見倒座房門口圍了不少人。

“清音回來得正好, 你還沒見過咱大院的新姑爺吧?”秦嫂子一把拉住她,擠到最前面。

柳家的門開著, 柳家老兩口盤腿坐炕上, 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乖巧坐八仙桌旁, 其中穿著綠衣服紮著紅頭繩的是新娘子柳紅星。這時候條件有限,也不允許大操大辦, 昨天一早她戴著紅花出門就算嫁過去城北了,今天上午回門, 要在娘家待一天,吃過晚飯才回去。

桌上放著一兜蘋果和兩斤紅糖, 而最饞人的是,旁邊還放著一整個粉白色的閉著眼睛的豬頭!

豬頭不算大,粉白色的耳朵支棱著, 隱約還能看見嘴角上翹的弧度。

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在咽口水。看來紅星嫁過去是真享福了,整個杏花胡同誰家新姑爺回門帶得起一個豬頭的啊?

所有人腦海裡冒出一句話:楊家的日子,比大家夥想象的還好過。

不過,清音的關注點卻不一樣,她發現柳紅星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平時張揚的丹鳳眼此時低垂著,雙手捏著衣角。

而她身旁一名絡腮胡壯漢,估摸著就是新郎官楊鋼了,倒是真的很陽剛。

身邊幾個年輕婦女輕笑一聲,開始議論:“紅星咋還有黑眼圈了呢,昨晚沒休息好吧?”

“昨晚可是新婚之夜……”大家捂著嘴,笑得曖昧極了。

清音再細看,那種青灰跟縱欲過度的青黑不太一樣,但她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這種話題不太妥當,也沒說啥。

倒是秦嫂子見她若有所思,以為是她不懂,小聲斥責道:“你們幾個胡說啥,咱自己葷素不忌,但小清音可還沒結婚呢。”

眾人這才止住話頭,說起柳家今天人真齊。不僅大姐紅梅帶著孩子回來,就連一直鮮少回娘家的二姐紅雲一家幾口都在,給與新姑爺的重視可見一斑。

這是穿書的清音第一次見柳家兩個姐姐:老大柳紅梅長相平平,氣質穩重而樸素,目前是寡婦。她在原書中一直是好大姐,為家庭犧牲大,胸懷廣大,目光遠大,最後也是姐弟幾個裡官當得最大的。

老二柳紅雲長相是三姐妹裡最好看的,嫁的人家也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不怎麼回娘家,小時候的小清音倒是很喜歡她,因為她會給小姑娘紮辮子,也不像姐姐弟弟會騙小清音的東西吃。

清音在腦海裡回憶著,那邊柳家顯擺夠了,豬頭也舍不得當場吃,說要擦點鹽醃上,以後醃成臘豬頭,下酒賊拉香。

大家沒圍觀到吃豬頭的盛景,最終遺憾散場,秦嫂子挽著清音的手,絮絮叨叨說昨天接親的場面有多大,來了多少人,多少輛自行車,全是新的,鳳凰牌的巴拉巴拉。

清音昨兒上班,秦嫂子休息,倒是看了個正著。

而就在她們轉身離開的一瞬間門,柳紅星抬起頭來,怨毒地盯著清音的背影。憑什麼,憑什麼她能有那麼好的工作,那個工作明明是她的!小弟為她謀劃了那麼久的好工作,眼看著馬上就要到手的工作!沒了工作,她不得不嫁給父母口中的“好人家”……一想到昨晚的新婚之夜,她瑟縮一下,擰衣角的手更緊了。

柳紅梅在旁邊看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給她力量。

這個家裡啊,就隻有大姐最疼自己。柳紅星想到這裡,斜靠到柳紅梅肩上,“大姐,這屋裡悶得慌,咱們上外頭說會話吧。”

柳紅梅拉著她,將人直接帶到大門口的石獅子旁,確保不會被人看見,這才關切地問:“紅星你跟姐說實話,他對你好不好?”

回門好幾個小時了,父母都隻顧著享受楊鋼的奉承和顯擺豬頭,大姐是第一個關心自己過得好不好的,柳紅星的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撲進柳紅梅懷裡,小聲的哭起來,斷斷續續說了幾句。

柳紅梅滿眼震驚。

“他,他真的那樣對你?”

“嗯。”

柳紅梅臉上滑過兩行清淚,“大姐對不住你啊,本以為是給你找個好人家你就不用下鄉了,誰知道卻是把你推進了火坑,我該死啊,我……”

她哭得比苦主還傷心,還絕望。

柳紅星一時間門都忘記哭了,連忙反過來勸她,撿著好的說。譬如家裡房子大,敞開的吃住,家裡不缺油水,等她過幾天就能給大姐家也送點油水過去。

自從大姐夫死後,大姐和海濤海花的日子也不好過,一個人扒拉倆孩子,娘家不待見,婆家回不去,她是真的難啊。

跟大姐比起來,自己也就是在炕上受點罪,吃穿不愁,還不用上班,這已經幸福太多了。

想著,她立馬重整旗鼓,“反正我也想清楚了,既然嫁都嫁了,就先把日子過起來,你和弟這邊,我一定不會忘了你們的恩情,以後有啥好的我都會記著你們。”

“不用不用,你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我們就放心了,我和弟的心一樣的,都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聊著聊著,她忽然又說:“剛才我看你似乎對清音有點意見?”

柳紅星眼裡閃過恨意,“要不是她,我又何至於嫁給楊鋼!”

她不夠明亮的雙眼裡,燃燒著火苗一樣的東西,似乎能灼燒人的衣服。柳紅梅不自在的閃了閃,“你先彆忙著恨她,現在最要緊的是,清慧慧攀上了不得的關係,你多撮合撮合她跟弟。”

“那個廢物?工作的事到嘴都飛了的玩意兒?”

“你可彆小瞧她,現在她們母女倆認識了軍區的老司令,經常去跟前打轉,林素芬想把她介紹給瞿司令兒子,聽說是喪偶的。”

“要是清慧慧能嫁進那樣的人家,那對咱們弟也有好處啊。”

柳紅梅真是沒見過這麼笨的人,女人一旦嫁了人,想的都是丈夫和孩子,還怎麼全心全意的幫助柳家?

“況且,誌強也不喜歡她啊。”

“喜不喜歡重要嗎?”

柳紅星沉默了,她的婚姻就是這樣,不重要,隻要能讓柳家日子越過越好,讓那些曾經輕視她們嘲笑她們的人家都哈巴狗似的扒上來,那才是好。

“行,我會好好撮合的。”

***

接下來幾天,清音按部就班工作,雖然衛生室依然沒什麼病人,但被懟了一頓的林莉,也不怎麼去她們那間門辦公室,倒也相安無事。

顧安不知道乾嘛又消失了幾天,清音不敢再大意,她對男女主發家路有上帝視角,但對這位隱藏大佬卻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他是在醞釀怎麼弄死自己,還是在計劃怎麼讓自己消失,她都得做兩手準備。

同時,清音也沒忘記觀察林素芬。

以前隻把她當普通人看,畢竟一位母親偏心自己親生孩子這是天經地義的,她雖然討厭林素芬的偽善,但從未把她往私德有虧方面想。

現在被劉大叔一提醒,清音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買菜時間門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普通人都是早上去買最新鮮的,她卻總是以省錢為由,吃過中午飯,大家都睡午覺的時候出門,當然也不會逗留太久,有的時候回來早,有的時候回來晚一些。

而回來晚的時候,都是星期三、星期五,劉大叔打探到,這兩天也是劉加敏下午沒課的時候。

這可不就巧了嘛!

清音的樣貌實在太過出眾,她想要自己去跟蹤林素芬太冒險,很容易被認出來,而劉大叔又是擺攤的,總不能帶著攤子跟著林素芬跑,要是手底下能有幾個能用的人就好了。

唉,上輩子她手底下調教出去的人,可都非常拿得出手,最後即使離開她的公司也能在彆的單位混得風生水起。

為這事,清音愁得大半夜睡不著,就在想啥時候能有人用就好了。

顧安就不一樣了,以前看他是個小混混,身邊狐朋狗友奇多,但自從他出事自己去幫忙找那次就能看出來,他身邊最好的剛子祥子和亮子都不錯。

剛子家也在杏花胡同,因為早年喪父,孤兒寡母的被親戚欺負得不成樣子,後來還是顧安看不過眼幫著想法子收拾了一頓,那些親戚才不敢蹬鼻子上臉。後來剛子的母親去世,娘家親戚也來鬨著要分房子,顧安再一次出手,把鬨得最慌那個送進監獄關了一段時間門,剛子才能以“一人之力”保住父母留下的房子。

試想,這樣的交情在,剛子還不得為他上刀山下火海?

正想著,忽然聽見“吱呀”一聲,隔壁的房門開了。

清音立馬豎起耳朵,借著窗外月光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是夜裡一點半,正是最困的上半夜,林素芬和清慧慧誰起了?是上廁所嗎?可她記得,她們屋裡是有尿壺的。

那腳步聲不徐不疾,節律均勻,甚至還在自己屋外停住……清音連忙發出深長的呼吸聲,那腳步聲頓了一會兒,似乎是確認她在好好睡覺,才又往另外一個方向去。

聽著,是後院。

清音可以確定,是林素芬,因為清慧慧的腳步聲沒這麼“穩”。爺爺曾說過,人的腳步聲其實是性格氣質的一種體現,在不偽裝的前提下,二者基本是能夠保持一致的。

清慧慧那樣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可能有這樣的腳步聲。

可大半夜的,林素芬去後院乾啥?那裡的劉家正是跟她不對付那家,平時因為掐架的事,她幾乎不往那邊去……不對!

清音悄悄爬起來,確保腳步聲走遠,清音也躡手躡腳帶上門,以防萬一,還往被窩裡塞了個枕頭,偽裝出一個人形。

這個點兒,院裡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幾聲狗吠,樹上幾聲慵懶的鳥叫,清音練過爺爺祖傳的內功心法,隻要她願意,走路完全可以做到不發出一點聲音。

這不,她悄無聲息跟著林素芬來到後院,她回頭看了幾次也沒發現後面有人。

“怎麼這麼久才來,夜裡真涼,快凍死我了。”一把男聲從後院的大棗樹下冒出來,清音借著月光一看,嘿,居然是劉大!

也就是林素芬宿敵劉嫂子的丈夫。

劉家是大院裡最早一批住戶,人丁興旺,三個兒子都在鋼廠工作,三個閨女也嫁的都是工人,甚至還有一個在肉聯廠當小領導的,所以劉家偶爾會有點豬頭豬下水啥的改善生活。劉大因為會來事兒,手頭寬裕舍得花錢,在廠裡混得不錯,現在已經是冶煉車間門的小組長了,據說等車間門主任退休,他就能頂上,到時候高低也是個中層領導,能在大院裡橫著走。

也正因為這樣,劉嫂子在大院裡是見誰不爽就直接開炮,林素芬深受其“害”。

“你怎麼搞的,讓你家那黃臉婆少針對我,不然彆怪我不客氣。”林素芬低聲說。

清音整個人:“???”

她是真沒想到,一直文化人自居的林素芬,居然跟八竿子打不著的劉大能這樣熟稔的說話,這倆人平時在大院裡遇上連招呼都不打啊!

而林素芬那麼好的風評,從上到下沒人不說她好,唯獨劉嫂子一直跟她爭鋒相對,看來也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女人的直覺?

“呸,你跟她一般見識個啥,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一天隻知道嘰嘰歪歪,不知道爺們在外頭行走手頭要寬裕,清嫂子您可是我的財神爺。”語氣裡居然有種欽佩,反倒沒有清音預料的男女私情。

再看林素芬的表情也很平淡,沒有平時那股扭捏勁兒,清音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莫非這倆人沒私情,隻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往來?

管它呢,先看看。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咱們這叫互惠互利,上次說的事兒辦好沒?”

“人已經找到了,絕對可靠,但東西太多,又是那個,你要想出手也得等段時間門,最近城北的事鬨得不太平,鬼市上也不好出手,畢竟,那可是……”

“噓,彆說了,我知道,老規矩,給你一成。”說難,不就是想多要錢嘛。

林素芬心裡滿是不耐煩,面上還得念幾句自己一個沒工作的女人生活多麼艱辛。

劉大想了想,“你手裡還有多少,如果多的話,一次性出手直接找個更大的買家。”

林素芬眼珠子一轉,心說你還想來探老娘的底?

“也沒多少,這是最後也是最多的一批了,你又不是沒看出來我小姑子現在精得很,想要再倒騰她的東西隻會更難。”

清音瞳孔地震:“!!!”合著所謂的要拿到鬼市上賣的東西,居然是她的?!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最多,那到底是多少,你給我個數。”

林素芬伸出一個巴掌,劉大倒吸一口涼氣,“五,五……”

“大的。”

劉大整個人倒吸三口涼氣,“大大大……”

“瞧你那出息,因為數額大,所以我才提早讓你去打聽,可彆辦砸了。”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這幾次哪次是砸了的?就是自從清揚死後,那黃臉婆天天盯我盯得緊,我下班晚到家一會兒她都要上車間門找,回家還得上聞下聞的,真是狗鼻子。”

林素芬不愛聽,眼神裡滿是厭惡,但又不得不強忍住,繼續說正事:“數額多,咱們最好不要再見面,還是跟以前一樣,我先把東西放在老地方,星期二晚上夜裡三點半,放那兒,你找借口回來拿,順道將錢放進去,中途咱們不能碰面。”

“你那天是上夜班吧?”

劉大答應一聲,林素芬想了想,終究是不放心,“錢你必須先點清楚,不能少一分。”這次的事實在是太重要了,太缺錢了,少一分都不行。

這真的是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比以往所有加起來都多,要不是那邊急著用錢,那樣的好東西她也舍不得以這個價格出手,加上小姑子忽然精明起來,她也怕夜長夢多。

隻要這一票成了,她以前吃的那麼多苦都值了。

“我知道規矩,對方也是信任我,不然不可能提前付一半定金,你可以出去問問,這書城市裡頭,幾個人能有我這樣的面子。”

林素芬打斷他的大吹大擂,再次核對時間門,這才各回各家。清音一直貓在後院拐角的磨盤下,等林素芬走遠,聽見她關門的聲音,又蹲了大概半個多小時,腿都麻了,這才往回走。

她剛才在門把手上拴了根細細的頭發絲兒,果然回去的時候頭發絲不見了,林素芬擰過她的房門,幸好劉大叔挑的鎖是用鑰匙在外面就可以反鎖的,她這麼擰,絕對想不到裡頭沒人。

麻蛋,她上輩子搞商戰也沒遇到心思這麼細膩的對手,以前真是小看林素芬了。

清音躡手躡腳睡下,第二天早上起床又是那副時而人畜無害,時而陰陽怪氣的模樣,林素芬不疑有他,還笑著問她要不要一起喝碗大碴子粥。

前後腳出門的清慧慧,嘴唇上還沾著點油光,很明顯是躲屋裡吃過小灶的。

清音好笑,“都分家了,還這麼小心呐?”

林素芬一僵,心說我再讓你陰陽怪氣兩天,等著吧。

不過,清音也沒跟她打嘴炮,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昨晚聽到的事:什麼東西?老地方在哪兒?

原主實在是太傻白甜了,對家裡和大院的事一無所知,想要從她記憶裡找突破口不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林素芬和劉大都能在大半夜的,短時間門內經過的地方,應該就在大院附近,最遠不會超過胡同口,她不動聲色轉了兩趟,也沒看見能藏東西的地方。

這事一直想到下班後,也沒想出個頭緒,正好走到以前配鑰匙的地方,居然遇到兩個一高一矮小姑娘。

“音姐姐!”

“大丫二丫,怎麼是你們?”

大丫牽著二丫,挎著小書包,跑過來,“音姐姐,我們來這邊玩兒,你下班了嗎?”

清音跟她們說了幾句,覺得有點奇怪,“天快黑了,快回家吧,彆讓你們姥姥擔心。”

“姥姥生病了,在醫院,姥爺去照顧她,我們沒地方去。”大丫的嘴巴特彆快,沒幾下就把她姥姥生啥病住哪個醫院幾號床都給說清楚了。

清音感念劉大叔的幫助,也擔心小姐倆獨自在家不安全,“走,那你們帶我去看看姥姥。”

這年頭的家長們把孩子獨自放家裡是很常見的事,畢竟治安好,大人忙,家家戶戶都這麼過來的,但清音是幾十年後的人,她能預料到很多潛在的危險。

去看病人,得買點東西。

清音先帶她們回家,拿出三塊錢和一點糖票,先上副食品商店買兩斤紅糖,再稱一斤餅乾,三人邊走邊吃。

這餅乾倒是好東西,用料足,每一塊都吸飽了油脂和奶粉,拿著沉甸甸的,吃進嘴裡酥酥脆脆的。

大丫二丫看得出來平時沒少吃這種好東西,每人吃了兩塊就不怎麼吃了,讓著“音姐姐多吃點,放壞就不能吃了”。

現在的東西很少添加長效防腐劑,都放不了幾天。

清音倒是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條件能養成小姐倆這樣的姑娘,劉大叔和劉大嬸很明顯是沒這個經濟條件的,她們的爸爸瞿建軍,應該出身相當不錯。

也倒是,林素芬和清慧慧最近扒著瞿家不肯鬆手呢。

劉大嬸住在區醫院內科病房,據說是闌尾炎,剛做完手術,還不能下床,清音她們走到的時候,劉大叔正用一隻手笨拙地給她喂白粥。

“大嬸好點沒?”

“好多了,就是麻藥勁兒過去,刀口疼。”劉大嬸是位樣貌清秀的婦女,頭發絲是躺久了的淩亂,但臉上乾乾淨淨,顯然被大叔照顧得很好。

“你也是,來就來,還帶啥東西。”

清音笑笑,將紅糖放在床頭櫃上,開始詢問病情。

“唉彆提了,這老婆子舍不得浪費,孩子吃剩的飯菜她舍不得倒,愣是要留著自個兒吃,這幾天肚子疼得厲害她也不說,前晚實在是耐不住了才說,要是白天我就去找你了,但夜裡我想著不方便就直接送醫院來,人一看就說是闌尾炎,裡頭腸子都爛了。”

清音點點頭,瞿建軍隔三差五給倆閨女送吃送喝,一次性送得多,孩子吃不完,老太太可不就是吃出毛病來了嘛。

“不過,闌尾炎這種病,它要發誰也控製不住,就是不吃過期食品它依然會發,大嬸不必太過自責。”

劉大嬸這才鬆口氣,問她們怎麼想起過來。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大丫二丫還沒吃飯,大夫說今晚還有針水要吊,我也不能回家,要不……清丫頭,大叔求你個事成不?”

清音不用他開口,連忙說:“大叔您哪兒的話,大丫二丫先去跟我住兩晚,後天大嬸身邊能離人了,您再回去不遲。”反正她屋子大,多睡倆孩子不是問題。

劉家老兩口感激不儘,囑咐孩子要聽話。

“我們保證不要東西,不給音姐姐惹麻煩!”大丫高興的原地蹦躂兩圈,嘴裡叨叨待會兒要回家去抱自己的小枕頭,要給妹妹的新頭繩拿上,讓音姐姐幫忙紮頭發。

“嗯呐,紮辮辮!”粉雕玉琢的二丫也跟著附和。

清音自己是很喜歡小孩的,前提是不熊的小孩,這小姐倆目前看來都很乖巧,更何況劉大叔還幫了自己大忙,她也高高興興應下。不過,出於醫者的職業習慣,她還是先去辦公室找醫生了解一下劉大嬸的情況,畢竟手術是在肚子裡,她肉眼也看不見,做成啥樣隻有主刀醫生最清楚。

醫生辦公室裡隻有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梳著一個三七分的短發,看見她眼前一亮,“同誌你找誰?”

清音今天穿的依然是白襯衣配花格子列寧裝,兩根黑黝黝的辮子垂在肩頭,腳底下踩的是一雙圓頭黑皮鞋,裡頭是白色棉襪,看起來又乾淨又漂亮,像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荷花。

“你好,我找張醫生。”

“我就是,你是有什麼事嗎?快坐,我給你倒杯水吧。”

清音也不客氣,自然而然坐到他對面,“我是3號床的家屬,想來問問她的情況。”

張醫生倒水的手一頓,“你是她家屬?”

清音點點頭,“是親戚,他們家裡因為隻有老兩口,不太清楚情況,所以我來幫忙問問。”

張醫生直接沒倒水了,一屁股坐回板凳上,連眼裡的驚豔都沒了,說話也變得不耐煩。

“手術還行。”

“注意營養。”

清音還想再問問,就被他三言兩語打發。

不過,聽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清音也沒把他的態度往心裡去,畢竟這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不值得因為他的輕視而生氣,隻是心裡對劉大叔老兩口的同情又加重兩分。

他曾經可是幫地下工作者立過功的,走出去也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就因為無兒無女,家境普通,不說受歧視吧,不被重視是真的。

大叔之所以不敢回家,就是因為昨晚輸液的時候,針水打完了,劉大嬸叫護士,護士沒搭理,叫醫生醫生沒回應,血都回了不少,最後是她沒辦法自己給拔了的,結果一小時後護士過來反倒把她罵了一頓。

清音作為同行,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同時也不否認確實存在以貌取人的同行。

試想一下,昨晚躺那裡的要是劉大叔的親家,那位瞿司令,恐怕院領導都能在旁邊儘職儘責守一夜吧?

收拾好心情,先去醫院食堂打兩份有葷有素的熱乎飯菜送到住院部,讓老兩口一起吃飽,清音這才慢悠悠的牽著大丫二丫回家。

以前清音沒時間門吃零食,要吃都是鐘點工阿姨剝好洗好的,很少需要自己動手,但帶她倆就不一樣了,除了餅乾,清音又買了半斤鹽水花生,剛從蒸籠裡出鍋的,熱氣騰騰,輕輕用手一掰,裡頭的仁兒是粉白色的,飽滿極了,吃起來鹹香鹹香的,還特彆面。

三人邊走邊吃,壓根停不下來。

“大獅子!”二丫指著十六號院門口,驚喜地尖叫。

清音也笑,杏花胡同幾乎每一個大院門口都有兩尊石獅子,前幾年破四舊推倒的,戳瞎的,被拔舌的,不要太多,十六號院門口這兩尊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們家門口都沒有石獅子,一個都沒有。”大丫很是羨慕地說。

劉大叔當年立功拒絕了當領導,上面直接給他分配了一個小獨院,屋子多不說,還有一口獨立小水井,院裡空地還能種兩圃瓜果蔬菜,跟大雜院可不一樣。

清音心說,你們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們獨門獨院呢!

“喲,小清音回來了,這倆孩子是……”

清音簡單介紹一下,不用她教,小姐倆就甜甜的喊人,然後跟著她回到正房。

天已經黑了,林素芬母女倆關著門,不知道又在鼓搗什麼,清音懶得看,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昨晚聽到的消息。

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後天星期二就是他們要“交易”的時間門,可她愣是想不出“老地方”是哪裡。

“音姐姐,我想上廁所。”玩鬨到十點多,二丫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說。

這時候出去還要吹冷風,萬一受涼感冒就不好了,清音想了想,自己屋裡也是有尿壺的,忙找出來給她們用,上個小廁所她也能忍。

不過,上完她可忍不了讓尿壺一直放屋裡,她拎出去準備倒公廁裡,還要用水衝洗幾道才行。

現在的公廁男女聯在一起,中間門一堵牆隔開,牆上還挖出幾個洞,用來臨時存放大家的私人物品,有些老太太生活習慣不好,一張手紙小便用一次,團吧團吧塞洞裡,過兩天大便又用一次,清音自從見過一次之後,就對那些小洞敬而遠之……實在是太臟了啊!

可此時,看著那一個個黑漆漆不知道塞了些啥的洞洞,她忽然靈機一動。

因為這些洞是男女兩側都有的,會不會有聯通的地方?

這樣一來,林素芬前半夜把東西從這頭藏進去,劉大後半夜假裝上廁所,就能順理成章從另一頭掏出來呢?大半夜出來藏東西,什麼地方是既符合常理,又不讓人懷疑的呢?那絕對是上廁所!

清音心口狂跳,居然有種莫名的興奮。

她真沒想到,林素芬為了往黑市倒騰東西,居然連這麼埋汰的地方都能想到,這跟她平時的形象實在是大相徑庭啊!

想著,清音把尿壺反過來倒扣地上,踩到尿壺底上,頓時就能把所有洞都夠得著了。

不過,實在是太惡心,她沒敢一個個的摸一遍,畢竟還沒戴手套。

第二天一大早,把大丫二丫送到學校,親眼看著她們走進教室,清音趕緊往廠裡趕。

昨晚太過激動,大半夜睡不著,今天差點睡過頭了。

踩著點走進辦公室,依然隻有張姐李姐在。

“彆看了,她今天不會來了。”李姐把小說拿出來,開始分享起她的一手消息。

楊姐又去相親了,不過這次相的居然不是工人,而是區醫院的醫生。

“張醫生嘛,我知道,做手術很出名的,醫專畢業,切闌尾很厲害的。”

“我二姨上次闌尾炎就是找的他,據說技術好得很,切得快,縫合也漂亮,不會增生留疤。”張姐也插嘴道。

清音一聽張醫生,年紀性彆和科室都跟自己昨天遇到的那個對上了,心說也不怎麼樣嘛,她昨晚看過手術記錄,切得快是快,但潦草,縫合的也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就連換藥處理傷口也很馬虎。

不過,這倒是更符合自己對那人看人下菜的第一印象。

“清音你想啥呢?”

“沒啥,就是在想楊姐這次能成不。”

“我看懸,這次她能看上人家,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她。”

張姐點點頭,但又忍不住為自己同事說兩句好話,“小楊其實也不差,那個張醫生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年紀差不多,工作性質也差不多,沒啥好挑的。”

女人之間門就是這麼微妙,她們平時怎麼說小楊,那是內部矛盾,可一旦對外,小楊就是她們的一份子。

這也是清音越來越喜歡跟她們相處的原因。

“嘿嘿。”李姐笑了兩聲,先跑門口看一圈,確保沒人,這才小聲分享另一個勁爆消息:“張醫生的口味跟普通人不一樣。”

“咋說?”

“我聽我那在藥房上班的堂姐說,他跟內科一個女醫生不清不楚呢,值夜班的人,外科值到內科去,人一問還說是去會診,誰見過會診會三四個小時的啊?”

清音豎著耳朵聽了會兒,無非是男女那點子事,什麼那個姘頭是個寡婦,有倆孩子巴拉巴拉,她沒有再細聽。

她現在,隻盼著時間門過快點,天快黑!

大丫二丫的中飯和晚飯劉大叔負責,清音也不用管,下班過去把她倆接回家裡,給看著寫寫作業,監督著洗臉刷牙就行。

在等她們睡著的過程中,清音還特意去院裡坐了會兒,看見劉嫂子匆匆經過。

“劉大媳婦兒這是咋啦?”

“我咋看著臉上青了一塊?”

“還不是劉大,今早吵了幾句嘴……”眾人歎氣,劉大長得孔武有力,又是在冶煉車間門乾體力活的,動起手來沒輕沒重。

“也就是他今天值夜班,要是平時,咱們哪敢說他的事,人家以後可是要當領導搬過去廠裡住的喲。”

“就是,聽說他舍得花錢,前幾天還請好幾個科長下館子呢,喝的酒都是茅台,茅台你們知道吧?”

……

清音對他喝啥不感興趣,反正這些都是花的小清音的錢,今天這一頓打,是狗男人向林素芬“投桃報李”呢,呸!

不過,她也注意到,林素芬今晚已經眾目睽睽之下跑了兩次廁所,還有人開她玩笑是不是吃壞肚子了,她苦著臉答應,裝得倒是挺像。

清音確保劉大和林素芬在按計劃行事,也就不再逗留,先回屋睡覺。

小姐倆已經睡得打起小呼嚕了,清音把她們往炕裡側挪了挪,但心裡有事實在是睡不著,一直捱著,捱到三點多,聽見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她直接一骨碌爬起來。

劉大應該會趕在下班之前先溜回來拿東西,所以清音必須抓住林素芬回房後的很短的時間門。

計算好時間門,清音直接跟林素芬前後腳出門,從角門出去,在後巷轉了一圈,確保她離開後趕緊拎著尿壺溜進女廁所,開始挨個挨個的摸。

雖然戴著手套,但那些東西真的……她不怕老鼠不怕蛇,就怕摸到老大娘們用過的……

什麼?!

居然啥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清音不信邪,又摸了一遍,依然是空空如也。

可昨晚她千真萬確聽見他倆對話的啊,要不是真的有東西,怎麼會演得那麼真?可要是真的有東西,她不藏廁所還能藏哪兒?

眼看著時間門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道劉大什麼時候就要回來,清音也不敢耽擱,心裡把林素芬這隻老狐狸罵個半死,隻能悻悻往回走。

不過,這次她一生氣,直接忘記走角門,一直走到正門口,看見那倆石獅子才想起來,自己現在進去可是很容易暴露的。因為剛才林素芬進去的時候順手把大門關了,她要想進去就得喊醒睡在倒座的柳家人幫忙開門,以柳老太太的大嘴巴,天一亮林素芬就會知道她出去過。

以前,清音不會這麼防備她,現在栽過一次,她可不敢小看這個女人了。

清音歎口氣,最後看了一眼石獅子,準備繞到後巷去。

忽然,她想起大丫說的,她們家要是有石獅子,就可以把鑰匙藏在獅子嘴裡,這樣以後放學忘帶鑰匙也不怕了。

這兩尊石獅子的牙齒和舌頭都讓人拔了,本該銜石珠的地方空空如也,黑夜裡看過去黑洞洞的,仿佛藏著某種令人膽寒的怪物。

是啊,可以藏東西!

清音忽然靈機一動,她一直覺得林素芬和劉大交易的地點不會離大院太近,一直往遠的地方想,萬一他們玩的就是一招燈下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