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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分家?不行!”姚大姐還沒說話,人群外的林素芬先忍不住了,小姑子怎麼能跟她們分家。

要是分出去了, 她還怎麼掌控她, 怎麼取她三十七塊的工資,怎麼用她那些令人眼紅的嫁妝?

“音音呐,我知道院裡有人見不得咱們好,一定是她們挑撥過什麼, 但嫂子這麼多年對你的心,你是知道的……你怎麼舍得讓嫂子難過?”捧著心口,泫然欲泣。

“父親和你大哥剛走, 知道的是你自己要求分家,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見不得你要把你趕出家門, 以後我可是真的沒法子見人了呀!”

——搬出清家父子倆,你得為我想想。

“天可憐見的,你剛出生就沒了娘, 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 你在我心裡比慧慧還重要, 就是和慧慧分家我也不可能和你分家的呀。”

——道德綁架。

……

清音依然在“哭”, 冷眼旁觀她的表演, 她就知道, 林素芬最擅長的就是這一套。

隻要她一哭清家父子倆的遺願, 哭這麼多年的不容易,哭她對自己的恩情,就能站到道德的製高點上,清音以前工作沒落實的時候防的就是她這手,就怕她借機把工作鬨回去, 所以隻能按兵不動。

現在,她的工作是紅頭文件落實入編了的,還有組織部送來的嘉獎錦旗,連工資都漲了,相當於是上了三重保險,所以她還真不怕她這一套。

時機成熟,這家她是分定了。

“呸!還好意思說你拉扯清音,以前你偷偷打她的事忘了?”劉嫂子又說起上次的事,反正她堅信,一件事隻要自己說的次數多了,不是真的也會變成真的,更何況那本來就是真的,她理直氣壯。

林素芬真是恨死了她這個攪事精,哪哪都有她!

“姚大姐您可以問問,這事咱們大院裡誰不知道?”

姚大姐看向眾人,大家還真不好說不是,說看見吧,還真沒看見,可有沒有這回事呢,上次林素芬都沒反駁,可不就是有嗎?

而大家一副難言之隱的樣子,姚大姐心裡也有底了。

“林素芬同誌,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同誌。”

“我沒有,我……”

“還敢說你沒有,敢不敢跟大家夥說說,你剛才去了哪裡?”劉嫂子雙手叉腰,冷冷地看著她。

林素芬正想瞎編,忽然秦嫂子也在她後面趕到,“我作證,剛才素芬嬸子是去廠裡財務室取清音的工資。”

清音立馬“哇”一聲嚎啕大哭,“嫂子你要錢可以直說的,我可以隻留兩塊生活費,我就是太餓了,我大頭都給你,嗚嗚,我知道嫂子負擔重。”

“那她親閨女的她咋不取,是不喜歡嗎?”

“就是,慧慧的她不說,小姑子的倒是開餉就去守著取,這不光頭上的虱子嘛。”

“今天敢取小姑子的工資,明天就敢動小姑子的嫁妝,這人的胃口啊,都是一天天養大的。”

姚大姐皺眉,這個林素芬,真的過分了,不過……“什麼叫你太餓了?”

清音沒說話,其他人早忍不住,將這段時間林素芬做飯隻做她和清慧慧的,不做清音的事說了。

“要麼不做,要麼就隨便煮點大碴子粥敷衍,以前她們家不是這個生活水平的。”

“大家有所不知,我們孤女寡母的生活困難,沒辦法跟以前一樣。”

“放屁,我可好幾次看見你跟你閨女下館子了,半夜偷吃好的也不一定……誒等等!這是啥?”

劉嫂子的眼睛就跟顯微鏡似的,居然從她們那屋的爐子底下的煤灰裡,生生扒拉出一堆啃過的雞骨頭!!!

這下,包括姚主任,所有人看林素芬的眼神都透著了然。

昨晚吃的還沒來得及倒掉吧。

林素芬真是要被親生女兒蠢死了,她說過要看好屋裡看好屋裡,她倒好一個大活人竟讓劉嫂子衝進去找雞骨頭,真是十足的豬隊友!要不是親自生出來養大的,她真懷疑清慧慧不是她的種!

姚主任可不管她怎麼想的,拍了拍哭得傷心的清音,“小清彆哭了,你肚子餓大姐知道,走,上大姐家裡吃去,隻要有大姐一口吃的,絕不會讓你餓著。”

”怎麼能麻煩姚大姐呢,咱們還有這麼多街坊鄰居呢,小清音可以來嬸子家吃。”

“就是,你趙大媽雖然不掙錢,但我有仨兒子都是光榮的鋼鐵工人,你過來,餓不著你。”

“來我家,我有工作,就我兩口子吃飯,咱們不虧你。”

鄰居們七嘴八舌爭著說,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清音還是發自內心感激她們,她們現在越熱情,越是能襯托出林素芬的虛偽,越是能讓姚大姐厭惡她。

果然,姚大姐忍不住了,對著林素芬就是一頓大道理輸出,從思政政治層面、責任義務和道德層面進行了全方位的批評,直接說她這麼做,換三年前是要被拉去思想學習班上課的。

姚主任平時很好說話,說出這種話表明她已經非常非常生氣了。

林素芬不敢反駁,隻能低著頭挨訓,挨到最後,她正想順著話頭說她立馬改,以後一定好好照顧小姑子的時候,清音忽然輕輕拉了姚大姐一把。

“姚大姐,謝謝您仗義執言,但我知道嫂子的難處,正是因為知道她一個人既要照顧慧慧還要照管我,我作為一個成年人,不能再給她添麻煩……”巴拉巴拉,“所以我想分家。”

林素芬心道:完了。

要是清音一開始揪著分家不放,她還能哭幾聲,可她在前面那麼多鋪墊下,當所有人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之後,忽然以一副“成熟懂事”的姿態提分家,就顯得很順其自然。

就這樣的,她再說不放心她一個人生活,誰信?

果然,姚大姐也沒多猶豫,“你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本來家是去年我父親去世前就分好了的,他臨終前就是不放心我,怕我長不大,一直拉著我的手說以後一定要學會獨立生活,要……嗚嗚……我好想爸爸嗚嗚……”

大家哪還舍得她提傷心事,都勸姚主任主持公道。

“分家沒關係,可,這家裡實在是沒什麼錢了啊,你哥治病花了不少,都把家底兒掏空了呀……”

這下,不用誰說,姚大姐先發難了:“林素芬同誌,說話做事可得實事求是,清揚同誌的去世大家都很難過,但他的醫藥費上個月廠裡已經全報銷了吧?”

“還補償了一筆喪葬費呢。”

林素芬:“……”

“我記得去年分家那天,二大爺和三大爺都在,居委會的也來了,老爺子兩千塊的家底兒,兄妹倆一人分了一半是吧?”

家當時確實是分清楚了的,除了嫁妝和四合院,老兩口也沒啥燒錢的愛好,尤其清老大夫那麼高的工資,多少是能存下錢的。

“對,我在外頭也聽見了,一人一千塊。”

“謔!一千塊!!”這年頭雙職工家庭半輩子省吃儉用也就這點積蓄吧,清老爺子對他的一兒一女,可真是掏心掏肺了。

對兒子這麼好,大家覺得正常,但對閨女也能把一碗水端平,在這個年代實屬罕見。

姚大姐自己是家裡的老大,從小沒少受委屈吃虧,難得看見這麼一位一碗水端平的大家長,心裡不由得感慨:老清家的家風,那是從上到下的清正。

“清老爺子要是知道你拿著小姑子的一千塊還餓著她,眼睛也閉不上啊。”

“就是,一千塊真不少了,人咋能這麼貪心呢……”

大家七嘴八舌,再看姚主任的動容,林素芬知道,自己今天又栽了。這段時間清音都好好上班,沒有再給她惹幺蛾子,她也放鬆了警惕,其實從她悄咪咪換鎖那天開始,自己就應該好好“關注”她的。

嫁妝交給七舅姥爺保管,但分家的家產卻是清揚幫忙保管著,現在清揚沒了,錢肯定在林素芬手裡。劉嫂子一想到她還捏著這麼多錢,眼睛都快紅了。

“怎麼,不想給?你要說沒錢,那我家大姑姐的妯娌就在銀行上班,讓她幫忙看看你名下到底有多少錢?”

林素芬眼睛閃了閃,“瞧你說的,公爹在世分清楚的,我可一個子兒沒動過,我隻是擔心清音小孩子家家的,咱們院裡彆有用心的人多的是,你說對嗎?”

“放你娘的狗屁!”

“說誰彆有用心啊你?”

姚大姐皺眉,“行了,都少說兩句。”

不得不說,清老爺子真的很有先見之明。林素芬這麼多年隱藏得好,但他終究還是留了一手。

院裡的管院大爺也回來了,趁著姚主任在,客氣幾句,開始說起分家的事。

“錢呢,趁著咱們都在,素芬你最遲明天下班前把清音那一份取出來,姚主任您放心,接下來我們會持續關注此事,她要是沒按時拿到錢,不用您說,我們大院自有處置。”

大院也有大院的規矩,雖說不一定有法律效應,但隻要管院的發話,街坊們都一致同意的話,有的是辦法讓她在院裡待不下去。

“對,房子也是按老爺子分好的,清音左邊這間,素芬母女倆右邊這間。”

清慧慧嘟著嘴,“小姑姑一個人住那麼大,我們倆人住的卻那麼小,真是白眼狼。”

眾人不吭聲,這可真是戳到所有人的痛處了。

現在城裡的住房多緊張啊,多少人家十幾口人還擠在一二十平的小房子裡,多少小夫妻沒房子結不了婚。清音一個小姑娘,獨自住著三十多平的大房子,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房子是廠裡和街道分給清老爺子的,他當年為咱們東城區的傳染病防控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他想怎麼分是他的自由。”姚主任大聲說。

眾人連忙說是。

“況且,兩間正房相差也就四五個平方,林素芬你們那邊也不算吃虧。”

“至於家裡的生活物品,也都一分為二,正好大家夥也搭把手,給拾掇拾掇。”

現在,立即,馬上就分!

林素芬心裡再不樂意,也來不及裝可憐了。隻能跟在土匪一樣進屋的眾人身後,該收的收,該藏的藏……嗯,前提是,來得及的話。

家裡一大一小正好兩口鐵鍋,她仗著人口多一口,要大的,清音就要小的。

兩把套著藤編殼子的暖水瓶,一家一把。

菜刀菜板隻有一份,清音暫時不做飯就沒要,轉而要走了爐子。

其它碗筷米面糧油等能夠均分的,則是按人口平分。

至於唯一一輛自行車,對不起,那本來就是老爺子送給清音的生日禮物,清慧慧隻能眼巴巴看著她把車子推過去,乾瞪眼。

有管院大爺和姚主任在,不用他們開口,大家夥勤腳快手幾下就幫忙收拾好了,最後走的時候,清音真心實意對大家夥深深鞠了一躬。

雖然大多數人,譬如劉嫂子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但不管怎樣都幫她解決了最大的難題,這就值得感謝。

這一晚,清音睡得踏實極了,從今天開始,她就正式成為清音,開始在這個年代立足了。

要說對上輩子不留戀那是假的,畢竟自己穿越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分一厘打拚出來的,籌備上市的連鎖醫館,大房子,好車子,舒適的生活環境,想吃就吃的美食,得心應手的人脈資源,以及想談就能談到的情緒價值滿滿的男朋友……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原主能不能回來,先等等看吧。

一牆之隔的清慧慧卻是氣得睡不著,“媽,你怎麼就答應分家了?分出去這麼多東西,還連錢也分走那麼多。”那些錢,媽以前就說過是準備留給她的,她都跟誌強哥說過了。

林素芬睜著眼睛,看著黑洞洞的房梁發呆。

“哎呀,媽,咱們這麼大損失你不會是還能睡得著吧?”這也太沒心沒肺了吧!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心沒肺?我當然生氣,但生氣又能怎樣,終究還是小看了她。”

大意失荊州啊。

“你今天就該死咬不放,就不分她能怎麼著。”

林素芬一開始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可事情太突然了,從她取工資撲空,到忽然趕來的姚主任,再到劉嫂子的推波助瀾,小姑子一步步層層遞進的鋪墊……不,更重要的是,她過幾天要做的事。

那件事要是做成了,分出去的一千塊,也不算什麼。

這麼多年她負責柴米油鹽,也沒少攢錢,更彆說……

這麼想著,她心口的氣終於順了一丟丟,等著吧,失了兩滴血,過幾天她就能咬下一口肉來。

***

可她沒想到的是,清音動作居然那麼快!

第二天顧大媽聽說分家的事來問,知道她沒吃虧才沒找林素芬麻煩,但嘴炮幾句肯定少不了。

林素芬為了接下來的大事,也不敢再節外生枝,隻能躲出門去,正好去銀行取錢。

顧大媽力氣大,又常在外面跑,一看清音都分家了,既想她生活方便點,也不想林素芬繼續占便宜,乾脆跑去找她幾位師兄。

大家都是外面混的,路子廣,半天時間就給她找來了要的各種材料。

敲敲打打一整天,等林素芬磨蹭到天黑回來,傻眼了……

兩間正房中間的走廊上,居然被一堵青磚牆隔開,是沒占她這邊一厘米,可,可,可,這樣就把清音的前窗包進去,她以後還怎麼偷偷看她屋裡情況?!

清音的屋子一前一後兩扇大窗,後窗正對著劉家,她但凡敢去瞄一眼,劉嫂子就能嚷嚷得全院皆知。

而更讓她吐血的是,屋簷下原本放著她的花花草草的地方,也莫名其妙多出來一間小廚房,有門有窗,裡頭灶台是新砌的,用新黃泥糊出一個鍋圈形狀,支上鐵鍋就能做飯,加上分到的小爐子,清音以後大灶小灶都能做飯了。

“喲,素芬今天都去哪兒了?你還不知道吧,顧大媽帶人來幫清音蓋廚房呢,你看這多敞亮?”

顧大媽雖然風風火火,但也不是全無頭腦,蓋之前她就找居委會和管院大爺問過,得到他們同意才開工的,每一塊磚都在規定範圍內,讓人挑不出刺來。

大院裡家家戶戶的廚房都這麼蓋的,隻是他們沒有顧大媽的速度和人脈。

林素芬深吸兩口氣,不停的用“大事最重要”安慰自己,才勉強控製住情緒,將一千塊錢遞過去。

有大家見證,清音也不怕她再耍花招,接過來數清楚,關門,開始跟顧大媽商量裝修屋子的事。

“啥,這麼好的房子你還要裝修?!”

“對,我想著方便點。”清音笑笑,趕緊倒杯水,雙手捧到顧大媽跟前,“您累了一天,快喝口水。”

她今天去上班,顧大媽也沒自作主張,要怎麼拾掇怎麼蓋都是直接跑廠裡去問她,來來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

雖說不用這麼麻煩,她哪天請假再蓋不遲,可老太太怕她吃虧,就是要趁熱打鐵,還不許她耽誤上班。

顧大媽受用極了,“哎喲喂,年紀大了,不比從前,安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又,不然就該讓他來幫你跑腿。”

清音心說他現在正養傷呢,弱雞一個。

“對了,你說要怎麼個裝修法?”

清音真的睡不習慣土炕,將來肯定是要乾事業的,沒時間燒炕,也嫌味兒大,“我想把煙道拆了,以後都不燒炕了。”

“這哪行,寒冬臘月耐不住啊。”

“到時候我買電熱毯。”再多加床好點的棉被,或者買空調。

空調她不確定現在有沒有,但電熱毯她聽張姐和李姐說華僑商店有賣,除了賊貴,其它缺點都能忍受。

“中間的報紙牆,我也想拆掉,到時候放櫃子。”

“可三門櫃才多高,你一小姑娘家家的,臥室還是隔斷一下好。”

清音解釋自己要的櫃子是一整面牆一樣那種,頂天立地,上下不留縫隙,既大大增加儲物空間,還能起到隔斷作用。

顧大媽聽了她的描述,自己也心動起來,“還有這樣的大衣櫃?那我那邊也打一個,這樣安子就不用總往剛子家睡了。”

大家都說顧安夜不歸宿,可她知道,兒子是覺得家裡房子小,想讓她睡得寬敞一些,裡間大,外間小,擺一張彈簧床都嫌麻煩。

“但這種櫃子市面上沒有成品,到時候還得麻煩顧媽媽幫我問問,家具廠和木材廠接不接受定做,我可以給他們畫個圖紙。”

“得嘞。”顧大媽看來看去,廚房有了,鍋灶有了,“到時候我讓他們多給你打一張吃飯桌子。”

清音自己一個人吃,在書桌上就能解決,但她也沒拒絕顧媽媽的好意。

有長輩幫忙操持的感覺,真好!

同事們知道她分家,一向愛八卦的張李二人居然什麼都沒說,默默地給她添置了菜板和菜刀,這年頭買這些東西都要票,她們知道清音沒有,所以也是在變相的補貼她。

就連大院裡的秦嫂子,也給她送了一筐土豆和兩顆大白菜,說是她出去買還得花錢,她們家地窖裡還有,以後一個人過日子錢得省著點用。

看吧,吃瓜就是“滋生”女人友誼的“溫床”。

當然,劉大叔則是給她廚房送了一把鎖,以後人不在家也不擔心有人進去拿東西了。

就連大丫二丫也給她送了禮物,大丫的是一個用她們舊衣服做的拖把,二丫的則是一個草珠子串編的小狗熊,掛在窗前當小擺件也不錯。

李修能不知從哪裡聽說她分家單過的事,直接給送了一對暖壺一對搪瓷盆,這就是更加實用且難得置辦的生活用品了。

清音一一感謝大家,將大家的好全都記在心裡。

***

定做櫃子的事沒幾天敲定下來,留夠裝修費和接下來一個月的夥食費,清音把1100塊存到銀行,這就是她的第一筆存款啦!

木工邊乾,顧媽媽邊來看著,每天把門窗打開通風,加上清音要求不刷油漆,都是木頭本身的香味,晚上睡覺也安心。

廚房雖小,五臟俱全,顧大媽找人給她搬來帶蓋子的大水缸,連煤炭和柴火都給她買了幾十斤,足夠用很長一段時間的,等把所有拾掇好,清音就發現——真的能做飯了!

又吃了一個月的食堂,等櫃子晾曬得隻剩木頭味之後,正式開夥這一頓,清音打算請顧媽媽過來吃飯。

“不用不用,你那邊等我給你挑個黃道吉日再開,今天你就來我們這邊吃,你安子哥給拎回一隻大羊腿呢!”顧大媽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段時間顧安又開始回家了,班也按時上了,甚至還知道給家裡買好吃的,她心裡熨帖得很。

清音也想看看顧安身體恢複情況,遂答應,下班繞到菜市場買點粉條白菜啥的,加羊肉湯裡正合適。

顧安拎回家的羊腿可真不小,保守估計也有六七斤,另外還有半斤多的白花花的羊油,散發出的羊膻味引得鄰居們駐足觀望。

都說顧安這次倒是出息,居然能買到這麼好的羊肉,這可是比豬肉雞肉還稀罕的好東西啊。

前院的張大娘想到自家幾個孫子已經快半個月沒嘗過肉味兒了,更彆說羊肉,他們都忘記啥味道了,於是試探著問:“安子他媽,你看能不能分二兩給我家?我不白要,我拿肥皂跟你們換,成不?”

她家兒子在肥皂廠上班,發肥皂是福利。

顧大媽家裡其實不缺肥皂,但她心軟,“好。”

劉大娘一聽連忙跟上,“那我拿糖票跟你換三兩,成不?”

李大爺:“我家沒票,我拿紅糖跟你換半斤,上次老三送來的紅糖還沒動過。”

這些東西稀罕是稀罕,可都有保質期,顧大媽平時節省慣了,哪裡舍得留那麼多,但看清音衝自己眨眼,就順勢答應了。

於是,大家有錢的掏錢,有票的掏票,沒錢沒票的拿雞蛋、細糧、肥皂、毛巾、洗頭膏洗澡票等一切具有流通價值的東西來換。不大會兒工夫,一隻羊腿就隻剩骨頭和一斤多的肉了,顧媽媽板著臉不給了,回來晚沒換到的鄰居們唉聲歎氣,讓顧安下次再拿啥好東西回家要喊一聲。

他們不貪便宜,都是按照市價換的,主要是他們沒顧安這樣的關係能拿到這麼好的東西不是?

清音看得津津有味,這時候的鄰裡關係可真和諧,她一直以為顧安這樣的街溜子,大家都會避而遠之,誰知老鄰居們對他除了發自內心的恨鐵不成鋼之外,還有一種長輩看小輩的慈祥。仿佛,大家都知道他當街溜子是在大院之外,隻要進了大院的門,他就隻是顧安,隻是顧媽媽的兒子。

“音音,剛才你眨眼是什麼意思?”

清音看著人都走了,這才小聲道:“這些都是好東西,你們用不上,但拿去彆的地方能用嘛。”

顧大媽眼睛瞪大,“你是說讓我拿到鬼市上去?”

清音搖頭,顧大媽以前敢去鬼市那是因為打野有門路,但這些東西她那幾個師兄弟不一定有門路,倒來倒去過的手越多越不安全。況且城裡人對糖啊肥皂啥的稀缺程度遠不如鄉下。

“改天我跟顧媽媽去一趟鄉下老家,咱們可以跟老鄉換點米啊雞蛋瓜果蔬菜啥的。”想到那些原生態的好食材,清音就流口水。

她喜歡這個年代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裡的東西比後世的好吃。就像爺爺常說的,後世的瓜果蔬菜雞鴨鵝都更大更肥更漂亮,但味道就是比不上以前那些瘦精精乾巴巴的小東西,那些東西能吃出食物本身的味道。

就像今天的羊肉,看著沒後世的肥,肉也不夠厚,但一燉上,那小味兒撓一下就上來了。

清音記著爺爺說的,燉羊肉不必要放太多大料,兩塊薑,一把白芷就成,那樣的湯出來就是奶白色的,一點也不上火。

顧大媽吸著鼻子,一個勁的說“真香”,但又看著那塊白花花的羊油發愁。“這小子,買啥不好偏要買這玩意兒,這才多大會兒工夫,蒼蠅招來不少。”

她可吃不來羊油。

清音想起香得掉舌頭的羊油花卷,自告奮勇:“顧媽媽我給你熬羊油吧,能吃辣子不?”

“當然能。”

清音於是把羊油切成小塊,按照熬豬油的方法,小火慢熬,沒多久,清亮的羊油就出來了,等把油渣熬焦,撈出來,鍋裡就是又清又香的液體油啦!

“咦,咋一點兒也不膻呢?”

“我放了大料嘛,再加點辣子,變成紅油,以後煮面蒸花卷的時候放一點,保準香得很!”

“就是平時喝羊肉湯,往湯裡挖一丟丟羊油進去,那都是極香的。”

“羊油渣明天咱還能包包子吃,比豬油渣包子還香,到時候咱剁點白菜進去,嗯……太香啦!”

光想到那個味兒,清音就流口水。

“你喜歡吃?”不知何時,顧安來到清音身邊,雙手插兜,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當然喜歡,這可是好東西。”上輩子想吃還買不到呢,除非提前預定。

為了鼓勵他以後再把家一點,清音甚至說:“以後要是再遇到賣羊油的,記得多拎點回來,這是好東西。”

顧安依然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顧媽媽忙著把飯菜盛出鍋,“安子傻站著乾嘛,趕緊來幫忙啊。”

顧安依然雙手插兜,淺棕色的眸子裡意味不明。

其實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兜裡的手已經緊握成拳——

超群的廚藝,可以說是在林素芬磋磨下練出來的。

越來越強勢自信的性格,也可以說人長大會變,可以說清家兩個主心骨接連去世的打擊之下有所改變。

可原來的小清音不懂醫術,顧安確信自己曾聽老爺子念叨過很多次他的醫術後繼無人,但她那晚居然能救自己的命……一個人即使突逢變故,變化再大,也不可能從一竅不通變成能讓軍醫甘拜下風的程度,更不可能忽然喜歡上從來不吃的東西。

在這一刻,饞蟲上頭的清音忘了,原主小清音是不吃羊肉的,從小嬌生慣養說是羊肉膻,吃一口都會吐出來那種,更何況是羊油。

忽然,他迅速逼近清音,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你到底是誰?”

清音手一抖,絲毫不懷疑,他手裡要是有家夥的話,此時已經抵在她的腰間。

顧媽媽沒聽見,但見兒子臉色鐵青,暗叫不好,直接一把拍他背上,“邊兒去,彆打擾音音做飯。”

顧安於是又變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桃花眼上挑著,忍住胸口的疼痛,慢慢走開。

清音的心卻無法平靜,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她在顧安面前徹底暴露了,這頓羊肉是他故意讓顧媽媽去喊她的,是試探,也是最後的確認。

在給他看病之前,是她小看顧安了。他表面玩世不恭,其實內裡卻是個心思及其細膩,及其能藏住事的人,她甚至懷疑,那晚所謂的抓間諜,他是軍警方的臥底或者探子之類的,反正幫了大忙。

可對外,他依然是保衛科的臨時工,請假這麼久,沒人來看一眼的邊緣人物。

清音忽然想起來,在原書中,原男主能一路青雲直上,並非他的專業技術多麼出眾,而是因為他在工作之餘多次立功被褒獎,而且都是跟抓間諜有關,就連後面下海經商一路順風都讓清音有種莫名的違和感——似乎一切都太順了,似乎他背後有一股巨大的不知名的推力,在做他的墊腳石。

而全書中最大的墊腳石,不就是這個炮灰未婚夫嗎?

清音第一次發現,作為穿書者,她並不是對所有人物所有事件都擁有上帝視角。

一直到羊肉出鍋,白菜粉條燉得爛爛的,清音心裡還在打鼓,這樣的隱藏大佬,知道未婚妻換了芯子,他會怎麼對付自己這個“寄居者”?

清音覺得,這頓羊肉真是寡淡無味。

顧媽媽雖然粗獷,但不是瞎子,她看倆年輕人的眉眼官司不對勁,“顧安我可警告你,不許欺負音音,不然我饒不了你。”

回應她的是響亮的嗦粉聲。

“音音呐,正好你也參加工作了,我就尋思著,要不把你倆的婚事給辦了唄?”

清音差點一口羊肉湯噴出來。

“顧媽媽沒彆的意思,主要是想著你一個人生活也不方便,每天回家冷鍋冷灶的,顧媽媽心疼。”

“來了顧媽媽家,你想吃啥我做啥,我廚藝不好,但我可以學嘛,哪個廚子也不是天生的,對吧?至於安子,他回不回來無所謂,反正你跟我過,不跟他過。”要不是怕影響小姑娘名聲,她早就想讓清音搬過來這邊吃了。

清音連忙敷衍過去。

顧安低著頭,也不知道是在思索這個提議的可行性,還是在考慮怎麼弄死清音這個寄生者。

喝完羊肉湯,顧安又消失了,不過清音也沒心情幫這個有可能弄死自己的隱藏大佬看病了,她帶著心事剛從二十號大院出來,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老清家丫頭。”

“劉大叔?”

“你讓我跟的事有眉目了……”如此這般,清音面上平靜無波,心裡卻忍不住的雀躍起來。

好啊,她正愁怎麼幫原主拿回嫁妝呢!這不正瞌睡,枕頭就送來了!

“謝謝劉大叔,這段時間辛苦您了。”

劉大叔也知道清家的複雜情況,歎口氣。“我一個廢人,辛苦啥,就是你,要當心,你這位七舅姥爺不是簡單人物。”

七舅姥爺名叫劉加敏,跟清音母親以姐弟相稱,以前兩家人來往頻繁,自從前不久清揚去世後,他再未來過清家。

雖然原書對這個人物著墨不多,連路人甲都算不上,但能讓閱人無數的清老爺子放心將嫁妝交給他,能把持著小清音的嫁妝那麼多年,清音從不覺得他簡單,所以即使迫切想要拿回嫁妝,她也一直按兵不動。

上輩子的經驗告訴她,在不清楚敵人什麼狀態之前,千萬不要把自己自己暴露在明處。

她最初是自己去二小家屬區附近跟蹤他,但因為原主實在是長得太過出眾,每次都要易容很麻煩,也怕長時間不在家引起其他人注意,隻能請劉大叔幫忙。

“此人為人謙和,教學水平優異,在同事鄰居和學生中的口碑很好,你跟我說的那些方面我也做過調查,但都毫無破綻。”

清音以後世的眼光來看,她最開始是打算先抓七舅姥爺的把柄,用把柄威脅他不得不將嫁妝提前歸還,說實在的為了錢跟一個沒感情的人結婚,哪怕是假結婚,清總也覺得是對小清音人生的不負責任。

她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原主對顧安沒有絲毫男女之情,甚至隻有厭惡和害怕,她為了錢把婚結了,萬一哪天穿回去了,原主回來,該怎麼面對這樣的婚姻和人生?

她要對這個十八歲女孩的人生負責。

可她還是低估了七舅姥爺,此人壓根沒什麼把柄,就她能想到的男女關係、職務犯罪、思想問題等,劉大叔跟了一段時間愣是沒發現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太完美,太無懈可擊了。

“可就在今天,太陽落山,我準備收攤的時候,你猜我遇到誰?”

“你嫂子。”

“林素芬?”

“對。”劉大叔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對自己好長嫂的直呼其名。

清音皺眉,“她娘家就在那一帶。”林家跟顧家一樣是祖輩的城市貧民,家裡兄弟姐妹眾多,都基本沒啥正經工作,全家一直靠糊火柴盒謀生,她這個排行中間的閨女更加不受重視。

當初和清揚的相識,也非常戲劇化。據說是清揚跟著老爺子出診的時候,遇見一個小地痞欺負女孩,那時候整個石蘭省還沒解放,書城市裡的兵痞地痞無賴不少,大多數都是身上帶著家夥的。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化人,正義感爆棚,不僅趕走了地痞,還給了林素芬一筆錢財,回去好給全家人買米下鍋。

後來,林素芬就找到清家來,說要以身相許。

清揚被鬨個大紅臉,青年人的正義和熱血,讓他隱約也有了青春的萌動。

其實,客觀來說,他不是見色起意,因為林素芬也就是現在上了年紀好打扮,看起來比一般家庭婦女顯得有涵養,可年輕時候其實長得非常一般,可偏偏清揚就跟中了邪似的喜歡她,清家老兩口本也不是講究門當戶對的,可就是說不上為啥,不怎麼喜歡她。

用老太太的話說,她覺得林素芬眼神不正。

可再牛的父母也拗不過兒女,最終倆人還是結婚了,在清揚的懇求下,清老爺子還豁出臉面幫她在鋼廠宣傳科找到一份工作,後來她又傳給清慧慧,所以老爺子臨終前交代清揚的工作要由清音去頂,這是公平的。

兒子一家得了他的庇蔭,小閨女也不能吃虧。

這段曆史清音這段時間已經了解清楚了,“她和七舅姥爺是親戚關係,以前兩家人也常有來往,在學校門口遇到也正常。”

“怪就怪在今天他倆在門口遇到,卻一句話都沒說。”倆人同時從家屬區校門進出,幾乎是擦肩而過的距離,不僅沒說話,連眼神都沒交彙過,這就很反常。

明明是熟人,甚至可能比熟人還要近一些,卻假裝陌生人。

清音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大叔的意思是,懷疑他們故意在外面避嫌?”

什麼人會需要避嫌,那肯定是有嫌的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