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文辯(上)(1 / 1)

臨近午時,暑氣愈發嚴重,諾大的一顆樹上擠滿了乘涼的鳥兒,可是卻沒有一隻嘰嘰喳喳的,一個個歪著小腦袋,用那黑豆豆一樣的小眼睛好奇的打量著一座茶館。

無他,那茶館裡的人可是比它們能吵鬨的多!

隻見這座稱得上京中規模數一數二的茶樓裡人聲鼎沸,忽而一靜。

原是一位身著藍袍,玉帶束發,看上去也不過十六歲的少年郎登上高台。

少年高束的長發在空中一蕩,略一側身,露出那張唇紅齒白,英俊挺秀的容貌,惹的台下人不由驚呼一聲:

“是京中三才之首,高無涯,無涯君子!”

“看來這東辰書院果真非同凡響,今個最後一日文辯,竟然連無涯君子都慕名而來!”

“怎不見那三才之一的臨安候世子,他去歲可是說要以勳貴之身入了東辰書院哩!”

“咦,話說無涯郎君三年前不是已經入了東辰書院嗎?當時無涯郎君以秀才之身進去東辰書院,乃是東辰書院年歲最小的學生!”

“嘶!竟還有這事兒?!那他今日上台究竟所為何事?”

說話間,高無涯轉身衝眾人拱了拱手,解答疑惑,但見他鳳眼含笑,丹唇輕啟:

“諸君,今日老師身子不爽,需由不才在這求賢台上為諸君抽取論題,還望諸君海涵則個!”

隨後,高無涯拂袖傾身探手,在一個木箱子裡抓取出一個紙團,朗聲念道:

“今日辯題:世有一木,其身蹶瘤,日久蹶愈大,與樹共生,或其瘤共存亡,或剜肉去腐,二者何如?”

高無涯話音落下,坐在窗前,被炙熱的陽光籠著全身的少年動作微微一頓,卻又開始認真的翻看起了書籍。

隻是他這翻看,似乎就隻是為了翻看,每一頁停留的時間短促的好像真的隻是閒時無趣翻一翻書,惹的眾人紛紛側目,但少年對那些旁的眼光並不放在心上。

畢竟,文辯這一月,東辰書院無償為所有文辯場所提供一些書籍供學子在閒暇之時取讀,也算不辜負大好光陰。

書,太多了,真的讀不過來!

不過,大部分人也多不會在這樣的場合看書,而是選擇與眾人討論學問。

一為摸底,二為結交。

不過,多年前,有一神人仿佛自東辰書院這一安排中看出了一絲玄機,來到文辯會場內便認真苦讀,整整讀了一整個月。

等到之後去書院選考之時,名落孫山,直接在書院門口崩潰發瘋:

“你們擺那麼多書,不就是想要看誰最勤學?我讀了整整一個月,每日三更眠,五更起,未嘗有一絲一毫怠慢,為何不點我?!”

此事畢,學子們對於那些在文辯會場上裝模作樣取書去讀的人敬謝不敏,暗中鄙薄。

而就在時,文辯也正式開始:

辯題的大意為:‘一個樹身上長了瘤子,瘤子越來越大,與樹共生,是該與瘤子共存亡,還是剜肉去腐。’

就這個論題,學子們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蹶瘤已與樹共生,二者相安無事,何必去做多餘的事兒?”

“非也非也,蹶瘤並非常物,若與之共生,隻怕遲早有一日樹枯命隕!”

“倘若去蹶瘤樹隻活一年,而共生樹卻活十年呢?”

“吾以為,應請醫師仔細診斷後,再判斷蹶瘤是否應該去除。”

……

學子們各抒己見,外頭炎熱的高溫也無法阻擋眾人的熱情,有些擠不到前頭的,還直接拿手攏在口邊,喊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徐瑾瑜間或抬眼看去,隨後在心裡默默的歎了一口氣:

看來,在古代當個讀書人還得有一個好嗓門。

誰說有理不在聲高?

不聲高誰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徐瑾瑜搖了搖頭,將手裡最後一本書翻完,便準備找個合適的時候離開。

這東辰書院也忒大方了,那麼多不重樣的書隨便看,雖然大都是些遊記,名畫詳解之類無關緊要的東西,但還有少部分是正兒八經的啟蒙,進學書籍。

大盛的文字類似與繁體字,徐瑾瑜最初在原主的記憶加持下,也讀著略有些吃力,但在這一個月的“翻看”之下,已經沒有閱讀障礙了,真是可喜可賀。

徐瑾瑜發了一會兒呆,實則是把今天看過書,以拓印在記憶中,又整合成一本書,存在腦海書架的方式,把今天讀過的書進行消化。

“呦,書翻完了,裝不下去了?”

徐瑾瑜剛收攏思緒,突然聽到一聲陰陽怪氣的譏諷,他有些茫然的看過去。

隻見一個穿著簡樸,氣宇軒昂,丁香色綢帶束發的少年斜眼冷看。

徐瑾瑜用他的過目不忘打賭,這人他絕不認識。

“閣下何人?”

徐瑾瑜抬起頭,淡聲開口。

那少年本以為又是一個想要投機取巧之輩,卻不想徐瑾瑜甫一抬頭,那平平無奇,甚至稱得上灰撲撲的衣著下,竟是一張玉質金相,顏如冠玉的好相貌!

在如此美顏抨擊下,少年守住了自己的本心,但說話變得磕磕巴巴:

“我,我是誰你不用知道!”

“那我的事兒與閣下何乾?”

徐瑾瑜有些不耐起來,這個點兒他自己走回去,正正好可以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家,還能鍛煉身體。

疲倦過後的身體,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勞累,可是被娘的美食治愈的那一刻,卻又是一種無上的享受!

徐瑾瑜一想起美食,也不想和這少年糾纏,站起來便準備離開,卻被少年一把抓住了胳膊:

“彆,彆想狡辯!我都,都盯你一個月了!你這一個月,每天都找個角落翻書,如果隻翻書有用的話,那這些日日苦讀的學子,還不如直接投江自儘!

原先那位“一月郎”也就罷了,好歹他是正兒八經讀過,你呢?翻翻就完事兒了?”

少年說著說著,語速更加流暢起來,看著徐瑾瑜那張俊臉,恨鐵不成鋼道:

“你看看你,小小年紀,又生的這麼好,若是好好讀書,以後隻要能進殿試,探花郎是沒跑了!可你倒好,一天天不務正業!”

徐瑾瑜:“……”

“敢問閣下,我翻書犯了哪條律法嗎?我翻書的時候,影響到了需要看書的人嗎?”

少年一時語塞,徐瑾瑜看在少年並無壞心的份上,口吻平靜道:

“於公,我未觸犯律法;於私,我更未阻攔,影響他人,翻書之舉也不過是我的個人行為,我實不知閣下為何出言相譏?”

“你,你,你難道不是做給那些有可能暗中觀察的東辰書院的老師們看的嗎?

如此投機取巧……你也彆試了,前面有人已經試過了,免得到時候臉上不好看!”

徐瑾瑜差點被氣笑了:

“臉上好不好看關閣下甚事?我一沒偷二沒搶,正兒八經自己翻書看看還能有什麼錯?

至於閣下說的投機取巧……嗬,若是這些書我都記下了呢?我本覺得閣下並無惡意,這才好聲好氣與閣下說話,卻不想閣下竟也是這等惡意揣度他人的鼠輩!”

誠然,少年並無惡意,可是他一言一行無不在揣測徐瑾瑜是個品德有問題,想要取巧的小人。

心雖不怪,可性卻惡。

“今日在這裡的是我,我或是性涼如水,不喜計較,若是換了一個剛烈之人,那閣下是要他棄考東辰書院自證清白,還是承認自己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嗯?”

徐瑾瑜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懟的少年的身子一縮一縮,仿佛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變小了縮回去。

但即使如此,徐瑾瑜猶沒有停下,眼看時候錯過,接下來隻能乘車才能趕回家的徐瑾瑜索性將自己延遲享受美食的怨念傾倒出來:

“若是那人棄考東辰書院,可他本有考中的可能,隻待一夕磨練,你這是毀人前途!

若是那人承認自己投機取巧,讀書人重名聲,他汙了名聲,隻怕唯有一死了之,你這是斷人生路!

如此種種,你可敢細思?你若細思,你必不會作出今日之舉!”

徐瑾瑜明明看著比那少年小的多,可是這番連珠炮似的話一出,那少年直接大腦爆炸,呼哧呼哧的在原地喘著氣。

徐瑾瑜冷眼看著,不由皺了皺眉,就這氣性,不會被自己三言兩語給氣炸了肺吧?

不知過了多久,那少年推開下人,狠吸了一口氣:

“好一張利口!你說你都記下來,那你可敢驗證一二?”

徐瑾瑜挑了挑眉,這熊孩子,還來?

“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閣下,在東辰書院的文辯會場,讓人驗證學問,你這可不吝於女子出嫁當日被逼在夫家門口驗身啊!”

少年:“……”

“所以,你確定要驗?”

徐瑾瑜慢悠悠,輕飄飄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