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止歇，天有白光乍現，但雲層深厚，依然不見天日。

諸葛巡將新野糧務整理得七七八八，轉交給劉備派來的簡雍。

這也意味著此次作戰告一段落了，結局並不好，算無疾而終。

其實，這個時代大部分戰事，多的是草草收場，碰上什麼天降水災，人造火災，斷糧等等。

一百場戰鬥，能載入史冊的，也許就寥寥數場。

就像曆史上的袁曹之戰，時間跨度長達八年，而為人所知的，不過官渡之戰與鄴城之戰。

兩大集團的對決，豈是兩場戰鬥能決定的，事實上是曠日持久的消耗，除了比拚兵馬糧草，更是集團內部穩定性的比拚。

這才是決勝的關鍵。

這一個個的都跟草台班子似的，諸葛巡才不跟著浪費寶貴的發育時間。

七月最後一日，諸葛巡告彆張允與劉備，準備回章陵。

新野城外，張允與劉關張都來相送，魏延提前率軍回章陵了。

劉備面露不舍，路上多番交待，“雨天路滑，先生多留心。”

諸葛巡笑著拱手作彆，一一喚道：“玄德，立公，雲長，翼德，就此彆過，日後得閒，再來章陵做客。”

眾人皆拱手還禮，相互告彆。

諸葛巡正欲離去時，張允突然喚道：“子謙等等。”

“立公還有事？”

張允上前，取出一份帛書遞給諸葛巡，“這是宛城最新密報。”

諸葛巡一陣好奇與疑惑，宛城密報，有什麼特彆的嗎？

展開一看，不由一怔，目光落在那個名字上。

郭嘉。

這個名字，諸葛巡如何會不知道。

就算對曆史不熟悉，這個大名也是能聽出繭子來的，當然大部分，是吹得神乎其神的段子。

什麼“郭嘉不死，臥龍不出”，這等言論已經無限接近關公戰秦瓊。

諸葛巡關心的是，郭嘉為什麼突然來南陽？

因為劉備？按這錯亂的世界線，也就劉備能讓曹操一直惦記著了。

“想來是宛城被困，曹操派他來解圍的，一來就掘了河堤，下手還真是狠。”諸葛巡道。

“不顧百姓死活，難怪能與曹賊為伍！”張飛罵道。

諸葛巡覺得難評，畢竟雙方立場不同，你不能指望對手有菩薩心腸，這事也隻能從道德上進行譴責。

可憐百姓苦，諸葛巡想起自己吩咐範永的事，也不知道章陵郡境內，有沒有決堤災害。

“玄德兄，立公兄，宛城慘遭水淹，必定流民遍地，你們若是處置不了，就讓他們來章陵郡，巡此行會吩咐沿途鄉縣做好接收，我那裡，還有點私糧。”諸葛巡淡淡道。

大漢支離破碎，諸葛巡縫縫補補。

劉備聽了有些動容，感覺心中有萬言，卻抿著嘴說不出話，隻覺眼睛發澀。

“備……”劉備吱唔一聲，“自當遵從。”

張允倒乾脆一些，“皆是荊州百姓，有勞子謙，允亦會傳書舅舅，索求糧草來援百姓。”

張允也懂得體恤百姓了，和諸葛巡與劉備一起相處，什麼叫近朱者赤啊。

要是跟蔡瑁廝混，終日都是爾虞我詐的利益算計。

密信的最後部分，是說郭嘉離開宛城，前往舞陰的信息。

諸葛巡忽地一想，不妙，隻怕是衝比陽縣去的。

想到此處，諸葛巡打算先不回章陵了，改道去比陽縣。

告彆劉備之後，諸葛巡立即派出部曲，通知魏延前往比陽縣彙合。

若郭嘉有什麼企圖，也將戰事放在比陽縣進行，不要傷及章陵郡，這叫在其位，謀其政。

不像某個寶備，自己縣裡沒整明白，成天想著支援雒陽戰場。

高情商：有大局觀。

低情商：又菜又愛玩。

諸葛巡路途緩慢，經湖陽與平氏，花了三天時間，才到比陽縣，路上還碰上魏延。

比陽縣的護城河已經開工，隻不過因為下雨，挖的溝壑裡面積滿了水，不得不停工。

縣府後堂，諸葛巡召集徐庶魏延等人，將郭嘉前往舞陰的消息說了一遍，並且問徐庶。

“元直可知這郭嘉來頭？”

徐庶稍作思索，回道：“郭嘉出自潁川郭氏，郭氏以律法學說為立身之本，往上數代皆是廷尉，當代知名者，一是郭圖郭公則，事袁紹，其二便是郭嘉郭奉孝，事曹操，二人皆以謀略見長，郭圖深得袁紹器重，而郭嘉，更是被曹操引為知己。”

聽徐庶這麼一解釋，諸葛巡懂了，又一個漢代士族典型。

在豪族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就是掌握立身學說，比如有的家族主研究易經，有的家族研究儒經，代代積累，最後掌握經學解釋權，族中子弟出將入相，輕而易舉。

有文，也有武，武的代表最典型的就是皇甫嵩家族，家中傳承多是兵法，或是統兵治軍經驗，這些彆人是無法學到的。

“好端端的律法不做，偏偏要助紂為虐，我看郭嘉來舞陰，多半是徐晃向曹操求援了，曹操手中無兵可派，就派了個軍師。”

諸葛巡隨口胡謅，誰能想到猜得分毫不差。

“府君所言十分合理，目下護城河尚未竣工，庶會嚴加提防的。”

“這等天氣，也不好出兵吧。”諸葛巡說完，忽地想到什麼，“文長，比水沿岸，多多派人巡視，切不可又被人破壞。”

再過不到一個月，可就是收割季了，誰知道郭嘉這黑心軍師會不會這個時候搞破壞。

“喏！”魏延領命。

···

比陽以北，舞陰縣。

自郭嘉到來，徐晃便將之引為上賓。

徐晃出身不高，雖得曹操器重，但在曹操陣營中，徐晃一直將自己的姿態擺得極低，對曹操身邊的人，曆來十分尊重。

昔日襄助曹洪之時，就基本以曹洪馬首是瞻，然而曹洪弄巧成拙，殞命南陽。

徐晃將舞陰的防務，縣務，軍務，悉數坦率告知郭嘉，一副舉縣相托的模樣。

“奉孝先生，這便是舞陰現狀。”

“將軍處置得十分妥當。”

郭嘉讚許一聲，然後走到徐晃收藏的那根八牛弩矢旁，伸手在矢鋒上蹭了蹭，感受一番它的鋒利。

“能製出如此重器，諸葛巡不可小視，此物一旦批量列裝，恐怕世上再無陣戰可言。”

郭嘉從徐晃的描述中認識到了它的威力，也聯想到了它在戰爭之中的應用場景。

能破城，那麼殺敵的威力，隻怕更甚。

“先生，明公可有法子對付？”徐晃問。

郭嘉搖搖頭，“明公雖已命劉曄先生打造，但一時半會恐難成事，或許我等該慶幸的是，此物打造必定極為複雜，荊州軍中也不多。”

郭嘉心下一動，又道：“眼下秋收在即，章陵郡必有農忙，屆時該是比陽縣防務最為薄弱之時，我軍再行調虎離山之計，奪回比陽，輕而易舉。”

“奉孝先生高見，末將這便調兵遣將，宛城之圍解了，潁川道的兵馬，也可以先撤回來了。”

郭嘉點點頭，如何避免宛城再次被圍？那自然是主動出擊，以牽著敵軍的鼻子走，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

就在徐晃緊鑼密鼓地調兵遣將，諸葛巡也沒閒著，三弟諸葛亮的勘探隊，轉經章陵後，來到了比陽縣。

在一間私密的房舍內，諸葛巡與勘探隊隊率朱惠圍著一份複陽縣輿圖，金礦之事，諸葛巡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枕邊人。

勘探隊中，也隻與隊率朱惠相商，語氣也有些模棱兩可，隻是暗示他此地可能有金銀礦藏。

朱惠原是左馮翊人，逃難躲入隆中後，以打獵為生，諸葛巡開發隆中後，朱惠便加入諸葛氏部曲，最後應招加入探礦隊。

因為識字，很快學會了諸葛亮的探礦要訣，加上多年的狩獵經驗，在山中表現得得心應手，加上人比較靠譜，諸葛亮替他安排了門親事，並將他提擢為勘探隊隊率。

複陽縣的輿圖上，在龍頂山區與月河一帶，諸葛巡畫了一個大圈，在大圈內，還標注了數個重要地點。

“這些，便是此次探礦的重點區域，此事乾係重大，朱工務必重視，且要保密。”

朱惠一聽，面露詫異，將目光從輿圖移到諸葛巡臉上。

主君叫他朱公？他懵了。

他連忙跪倒，“朱惠萬不敢當此稱呼！”

諸葛巡笑笑，倒是自己草率了，這錯音的稱呼，確實有點炸裂。

於是諸葛巡解釋道：“不是上公之公，而是工程之工，快起來！”

某工，這通常是對技術人員的統稱。

朱惠起身，面露尷尬，“怪朱某無甚文化，大驚小怪。”

諸葛巡笑笑，“探礦之事，便仰仗你們了，若能完美辦成此事，過往獎勵，三倍執行，朱工身為隊率，我許你五倍！”

提完要求和告誡，諸葛巡為了讓朱惠再加一份重視，還不忘畫個餅。

“我代弟兄們，先謝過主君！”

諸葛巡將輿圖收起，塞給朱惠，再拍了拍他的肩，“山路多滑，小心為之。”

朱惠心中動容，難以言表。

大主君寬厚仁愛，小主君細致嚴格，兄弟兩人還真是，截然不同。

安排好勘探隊後，諸葛巡也是鬆了口氣，八月初五，天空終於放晴，好似天上的諸多雲雨一夜之間忽然消失一般。

諸葛巡便知雨季已過，接下來，應該就是高溫季了。

這鬼天氣，澇麼澇死，旱麼旱死。

這幾年下來，諸葛巡已經見識到異常氣候的威力了，好似一整年的雨水，都會集中在一段時間內下完，然後隔幾年，又會下一場異常大的雪。

瑞雪不一定兆豐年，也可能壓垮一切。

這日，諸葛巡接到湖陽縣令王謙信報，稱第一批流民，已經到了湖陽縣了，人數在五百多人。

諸葛巡回信，命王謙以府庫之糧賑濟，同時將流民有序引導至章陵郡。

嗯，交給崔鈞，他會有法子的。

還是同一日，魏延找來，哨探傳回消息，說徐晃在調集兵馬，北面駐守潁川道的兵馬，也被調回舞陰縣了。

魏延大致估算，舞陰縣中，已有接近五千曹軍，若是加上徐晃新募的，恐怕還要更多。

自古難有兩全法，諸葛巡反戰的報應來了。

原本劉備張允積極進攻，徐晃必須分兵駐守潁川道，以防被人突襲到潁川偷家。

現在好了，劉備張允那邊消停了，徐晃把兵馬都調到舞陰，來跟諸葛巡對線了。

諸葛巡隻能自道：無奈啊，你挑的嘛！

這做到半三不四的護城河，還不能起作用，到處泡水，工程難以為繼。

目前比陽縣的最大仰仗，便是城頭的大黃強弩，北門二十架，東西兩門各十架。

當然這是城防而言，最最大的仰仗，還得是魏延的義陽軍將士。

諸葛巡徐庶魏延三人碰頭，徐晃調兵遣將的消息表明，郭嘉開始打壞主意了。

“元直，若你身在曹營，舞陰之勢，會如何破局？”

諸葛巡直接問徐庶，幾人裡面，也就他心思靈巧一些。

徐庶目視輿圖，沉思片刻。

“府君，眼下作物即將成熟，若我不安好心，便會過比水而肆意破壞。”

“有這可能。”諸葛巡轉而想，“可命沿途百姓在比水沿岸搭建瞭望塔，發現敵情者，重重有賞，以利驅使百姓襄助我軍。”

諸葛巡雖不懂戰事，卻懂花錢。

徐庶點頭讚賞，又補充一句：“此法甚好！還可以穿插哨探補充。”

然而又接著說第二點：“比陽縣乃是比水唯一屏障，若我是郭嘉，必定覬覦比陽縣，而欲取比陽，最好的法子，便是調虎離山。”

“如何調法呢？攻平氏？抑或湖陽？引我去救？”

徐庶盯著輿圖看了會，忽地搖頭。

“無論攻平氏還是湖陽，皆要跨越比水，如今是豐水期，戰馬無法直渡，且比陽在我軍手中，可斷敵之糧道，曹軍過比水，與送死無異。”

諸葛巡也盯著輿圖看了會，瞧這局勢，憑他占據比陽縣，比水以南，幾乎就是無敵的，曹軍無論如何都不能跳過比陽直接攻擊章陵郡本土。

徐庶也明白這個基本道理，於是兩人在輿圖上一陣搜索。

最後兩人同時將目光落在了西面靠淯水的城池上。

兩人面面相覷，諸葛巡試探地開口。

“若元直統領曹軍，會攻新野引我分兵嗎？”

徐庶摩挲胡須，“貌似可行。”

諸葛巡當即反駁，這題我會！

“郭嘉敢動新野，我便直搗舞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