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獨樹一幟(二合一)(1 / 1)

張飛追至宛城,戲謔一陣後,領兵而還。

駱青灰頭土臉地爬上城頭,來到郭嘉跟前,方才的狼狽,郭嘉儘收眼底,駱青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就在駱青以為郭嘉要將他數落一番時,郭嘉的聲音卻是輕淡響起。

“駱將軍辛苦了。”

駱青一拱手,道一聲“慚愧”,而後退至一旁。

郭嘉沒什麼顧忌,也沒什麼指望,他隻要南陽局勢維持現狀即可。

如今宛城之圍既解,雨也漸漸小了,差不多就該啟程去舞陰縣了。

他得想辦法助徐晃奪回比陽縣。

宛城外圍,張允與劉備軍先後向南撤離,看上去是安然撤退,可實際上損失極大。

前期投入的大量人力與物資耗費不說,因撤得緊急,許多東西都無法帶走,白白地泡在水裡。

一路上,張允情緒極低,先走了一陣,自己又停下來等劉備。

劉備的穩定情緒,倒能讓他得到一絲慰藉。

“玄德兄,你說這雨下成這般樣子,雒陽戰事會如何走向?”

劉備歎了口氣,“恐袁公難以為繼,先不說水淹營寨之事,即便是大雨灌河,袁軍就很難從河內河北運送糧草了。”

張允不服氣地點點頭,“曹賊運氣也太好了!”

被張允這麼一說,劉備心中複雜,仰頭看了看天。

此時雨已細小如絲,但打在臉上依舊冰涼。

不甘,困惑,頹喪,不屈,來到南陽,經曆了這麼多,難道兜兜轉轉,又回了原點?

張允本來想看看劉備的穩定情緒,吸收一點正能量,結果沒想到劉備也是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說點什麼不好,要說到袁紹。

張允撇撇嘴,正打算換個話題,忽見前方有兵馬攔住去路。

認出為首之人身影後,才鬆了口氣,是魏延。

幾人駕馬上前,魏延與楊亮也驅馬出陣。

“連日大雨,先生怕宛城有變,特命延來接應。”

魏延先是表達來意,然後一看兩人情緒,心知果然如主君所料,宛城有變故,更沒想到他們主動退回來了。

張允不賣關子,大剌剌地抱怨道:“賊駱青掘了淯水河堤,將我方營寨全數淹了,日後此賊落入我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文長,蒯越可有動靜?”劉備問。

“劉府君放心,派人盯著呢,蒯越龜縮育陽,未見一兵一卒出城。”

“玄德也太過如履薄冰了,我等雖是撤退,又不是吃了敗仗,蒯越敢來截殺,就讓他有來無回!”張允道。

“蒯氏兵馬中騎兵基本劃歸駱青了,斷不敢出擊,我駐在育陽旁多日,未見其有反應。”魏延回道。

幾人一邊往南回,一邊交換情報,半道之上,張飛趕回前陣,然後幾人又聽張飛吹噓了一陣如何如何破敵,說駱青是如何的狼狽逃回宛城。

張飛回來後,氣氛頓時活絡不少。

至於北方戰場,卻也確實如劉備所擔憂的那般。

連日大雨,對駐紮在城外的攻城一方,是莫大的挑戰,特彆需要跨越大河輸送給養的袁紹軍。

即便沒有平縣那一把火,袁紹的糧道也會暫時受阻,軍中免不了人心惶惶,陳留戰線,就是這種情況。

袁譚與文醜激戰月餘,卻被一場大雨弄得進退維艱,前進吧,糧草跟不上,後退吧,不甘心。

曹軍也善於捕捉時機,趁機一波反推,令沒站穩腳跟的袁軍一退再退,月餘戰果,一朝喪儘,袁譚又被趕回了東郡。

雒陽戰場,曹操也一改死守作風,開始追擊撤退的袁軍,袁軍一邊往虎牢關方向且戰且退,在追擊戰中,雙方互有損傷與戰果。

當然,損傷與戰果,也會是屬於不同的人的,最典型的,就是冀州兵,常常被分配到斷後的任務。

眾所周知,追擊戰之中,斷後差不多等於送死,而袁紹偏偏采信郭圖與逄紀之言,常派高覽與張郃等冀州兵將斷後。

袁紹這個主公,並不比劉表好當多少,昔日他在冀州壯大,取代韓馥,隨後逐步吞並並州、青州,最後與幽州的決戰中勝了公孫瓚,有了今日四州之牧的敬稱,其身後最大倚仗,便是冀州士族豪族,以沮授田豐為代表。

對袁紹的南征計劃,沮授田豐皆是緩圖派,對不是冀州的地盤,並沒有十足的渴求。

但袁紹自己不是冀州人,他是汝南人。

但袁紹麾下的郭圖,荀諶,淳於瓊,辛氏兄弟,皆是潁川人,逄紀是南陽人。

他們是十足的主戰派,而且是速戰派,就想著早日打回老家。

戰事進展順利之時,尚能勉為其難地融洽,而如今袁紹先遭平縣渡口遭襲失利,後遭天災大雨傾盆,撤退之中的大軍,開始混亂起來。

特彆明眼人都看得出,就殿後一事,袁紹一碗水,已經端歪了。

即便張郃高覽能顧全大局,其麾下兵士的意見,愈演愈烈,以致有失控征兆。

這等軍心大亂的事,張郃與高覽又如何跟袁紹彙報呢,除非不要腦袋了。

就在河南尹地界的戰鬥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南陽郡,郭嘉也到了舞陰縣,劉備張允魏延等人,也乘船回到了新野。

劉備安排了一場筵席,還是在原先那個客堂,似乎要找找當初意氣風發的感覺。

隻不過,幾人飲的多是悶酒,除了張飛。

“諸葛先生,大雨終停,我軍是否即刻向育陽進兵?”

諸葛巡心中有些無語,劉備是一天也閒不住。

“玄德兄,我知你急,但你先彆急,宛城一戰的得失都未清算明了,將士們亦需休整,連日淋雨,難免有人受涼,容易致病,這等月份正是蚊蟲猖獗之時,小病不治,若是演變為瘟情,可就大事不妙了。”

劉備聽著,漸漸陷入沉思。

諸葛巡所言,皆是過去他軍中常見的現象。

什麼打仗還要計算得失的?軍中有人生病,不是很常見麼,誰家軍隊之中沒人生病啊?

諸葛巡又道:“而且再過一陣子,便是秋收了。”

劉備聽出了來了,諸葛巡這是十分隱晦地表達出不想打的意思了。

劉備還想爭取一下,“先生,如今袁曹交戰正處焦灼狀態,此乃天大良機,難道要因這些事,白白錯過嗎?”

諸葛巡思忖數息,望向劉備,問道:“玄德,巡有一問請教。”

“先生請說。”

“若袁曹之戰,袁紹勝,待其消化曹操地盤後,裹挾大勝之勢來犯南陽,玄德如何自處?”

劉備一下子被問住了。

說私交吧,他與袁紹私交甚篤,劉備的老師盧植,給袁紹做過軍師。

論公吧,袁紹與劉表名義是盟友,如今都在對曹作戰。

但劉備心中清楚,這種盟友是臨時的,等曹操敗了,劉表會馬上成為袁紹的對手,雙方甚至會因為分食曹操的遺產而直接撕破臉。

這種事,袁曹兩人就是最好的例證。

到那時,劉備到底是站在劉表一邊的。

所以諸葛巡的問題,很刁鑽。

“備既為南陽太守,自不會允許任何人以兵禍害之。”

諸葛巡笑笑,劉備說得很委婉,但立場是有了。

諸葛巡話鋒一轉,又問:“若是曹操勝,裹挾勝勢來攻南陽,玄德如何相抗呢?”

“自是死戰相抗。”

諸葛巡想問問劉備,當初北海援孔融,徐州援陶謙,都是這麼說的麼?

諸葛巡倒不是給劉備挑刺,而是覺得這世道的風氣,太過務虛,太過務名,當然,名聲也是被某些人操控的。

劉備援助孔融與陶謙,拚得隻剩下一條命了,實在是不值得稱道的事。

不過,這也怪不得劉備,劉備拚的是品德,拚的是立場,而實際上戰爭之中,拚的是兵馬多少,甲胄精良與否,以及糧草是否充足。

說白了,拚的是後勤,而後勤,通常掌握在當地豪族手中。

這也是劉備屢戰屢敗的原因,光對百姓好,贏得好名聲,說白了,這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諸葛巡的想法就不一樣,他選擇全都要。

例如比陽縣,有了姚氏和濮氏的相助,無論是治理還是建設,都異常順利。

諸葛巡想到此處,又問:“玄德身為南陽太守,如今駐紮新野,不知玄德可有自信,能令新野各豪族以及南陽百姓同生共死?”

“這……”劉備顯然沒這個底氣。

諸葛巡搖搖頭,你這太守當得,不成了站著要飯的。

得把各個階層的人,都拉到自己的戰車之上,結成利益共同體,如此才談得上同生共死,如此百姓才會賣命,豪族才會拿出真正的底氣來投效與跟隨。

至於名氣,也就因為世人喜好這口,諸葛巡很不以為意,他甚至覺得,劉備有仁德之名,百姓所以愛戴,這其實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妄。

百姓希望仁德的劉備能給他們飯吃,帶領他們保家衛土,實際上劉備做不到,至少在此以前的劉備,做不到。

見劉備無言以對,諸葛巡適時提醒,“先前天降大雨,為使糧草不為雨水破壞,巡便暫借不少糧倉用來囤積糧草,其中大部為豪族糧倉,玄德可知新野各大豪族為何如此好說話?”

“自是先生曉之以理,令各族主事深明大義。”

又跑進名聲的圈子了,什麼德高望重,眾望所歸。

諸葛巡不否認名聲的好處,否則他也不會親自為三弟諸葛亮經營圈子,但唯名聲論,就格局小了。

諸葛巡笑笑,“自是許之以利,這倉庫,乃是巡替劉府君租的。”

劉備始料未及。

“其實很簡單,若糧草不及時入倉,必定損失慘重,區區糧倉租金,何足掛齒,當然,郡府也可以公然征用,但如此一來,與各家族就鬨僵了,玄德想必也不想如此吧。”

劉備若有所思,他發現諸葛巡待人處事的方式,非常不同。

無論當初在湖陽縣幾日的見聞,還是今日提起的向新野豪族租賃倉房。

租賃確實需要花費,但這些花費與戰爭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一場大雨所淹沒的物資,恐怕可以將新野全部豪族的庫房都租下來了。

劉備慢慢領會到諸葛巡的意思了。

“先生一言,如撥雲見日,令備茅塞頓開!”劉備亮堂的眸子睜得老大。

張允紅著臉湊過來,問道:“玄德,你二人在說甚撥雲見日?太陽出來了嗎?”

張允悶酒喝得多了,已有幾分醉意。

劉備笑笑,回了一句:“天上之日未出,是備心中之日出了。”

說罷,拱手衝諸葛巡謝禮,“先生見識獨到,備受益匪淺,請受備一拜!”

“玄德兄切莫如此,想必玄德已心中有數,巡便不多贅言了,今日已不勝酒力,暫且告辭了。”

諸葛巡說起扶案起身,打算離去,劉備連忙上來扶了一把,攙扶著諸葛巡。

這等動作,明明逾越一個人的社交安全距離的,諸葛巡卻偏偏不覺得反感,也真是奇怪。

難怪因為對方是劉備?

劉備將諸葛巡送到門口,魏延與張允也接著告退,屋內便隻剩下劉關張三兄弟。

“大哥,未聽聞諸葛先生有什麼才名,方才聽其所言,卻有獨樹一幟之感。”

“二弟所言,何嘗不是備心中所想,一路走來,備困惑良多,遇見先生,方才有所解答,看來日後,備得多多向先生請教才是。”

“大哥若去,記得帶上某。”

“還有俺!”張飛在後頭,一手攬著酒壇子,一手招搖著。

諸葛巡出了屋子,馬良上前打了一把傘,兩人擠著走在細雨之中。

“今日稍稍飲了些酒,話多了些,也不知道會不會讓玄德誤會。”

馬良笑笑,“老師之言,曆來偏僻入裡,劉府君隻怕是受益匪淺。”

“是麼?”

“正是!”馬良十分確定。

“阿良,準備準備,我們要回章陵了,章陵太守一直不在章陵,可不太合格。”

“老師四處奔波,始終是為章陵百姓,百姓們會明白的。”

諸葛巡忽然將傘揣入馬良懷中,自己則快步走入細雨之中。

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頓時驅散為數不多的酒意,諸葛巡不僅沒有覺得不適,反而樂在其中。

馬良見狀,也沒有強行給老師撐傘,隻是快步跟著。

諸葛巡一邊快步,一邊雨中喃喃。

“章陵百姓明不明白不重要,辛苦奔波換來的名氣在他看來一文不值,我要的,或者說諸葛氏要做的,是給章陵郡百姓真正的恩惠。”

諸葛巡突然十分想念那月水的金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