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周末慣例 彆四為 11523 字 5個月前

被騙了。

徐如徽站在廚房裡這麼想著。

趙酉識大概也是。

徐如徽是昨天被任素秋喊回來的。

任素秋在電話裡抱怨今年家裡冷,又說邊遠地帶突遭大雪封了路,讓徐如徽不要再像往年一樣趕著年底回來,免得到時候又買不到票。

徐如徽今年大四,儘管快畢業了,但在媽媽眼裡還是學生,學生逢年過節都要放假,尤其是放寒假,不回家老在學校待著做什麼呢?

徐如徽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導師在跟她說保研的事情,她本想隨口問問任素秋對此的意見,但是任素秋滿口的抱怨阻止了她的話頭。

徐如徽是在西北上的大學,每年過了國慶城市便是深秋的溫度,幾場秋雨淋過,冬天便早早地來了。

十二月的西北已經落過大雪了,徐如徽當時站在教學樓前,看到幾名學生推著行李箱從主乾路走過,他們身邊各有父母陪伴,一路歡聲笑語,徐如徽當時軟了心神,跟任素秋說:“好,我過兩天回去。”

徐如徽老家在鹿上,距離大學城市七百多公裡,沒有直達的動車,隻能坐火車晃蕩十二個小時。

到家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任素秋在超市裡上班,下午才回,徐如徽便一個人隨便弄點方便面吃,回房睡覺。

當天晚上任素秋很高興,給徐如徽做了幾個菜,母女倆很是平和地在電視機前看了會兒電視。

“明天周末,我喊朋友來家裡玩玩。”任素秋當時這麼說。

徐如徽沒多想,她甚至覺得任素秋能多交交朋友挺好的,難得跟任素秋開了句玩笑。

“需要我給你們讓地兒嗎?”

任素秋臉色不太好看地看了她一眼,“你剛回來就約人了?”

徐如徽眉眼間的笑意淡了些,她扭回頭繼續看電視,“沒。”

“那就好,”任素秋大概也覺得自己脾氣太急了點,口吻軟下來幾分說,“天氣太冷了,等天氣好了再跟老同學出去玩玩。”

徐如徽淡淡應了聲:“嗯。”

徐如徽和任素秋母女倆相依為命很多年,母女倆早在朝夕間將彼此融進心血裡。所以後來徐如徽上大學,任素秋總覺得自己生活裡少了些什麼,徐如徽大二那年任素秋很想去徐如徽大學附近做點什麼小生意,是徐如徽的舅舅把任素秋攔下來的。

徐如徽大概能理解任素秋那種落差感,所以每次回家都儘可能地把所有時間都拿來陪任素秋。

如今任素秋結識了新朋友,徐如徽身為女兒也想為任素秋做點什麼。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趁任素秋收拾家裡的時候,她去菜市街買了點東西。

上午十點,徐如徽被任素秋催著去房間裡化妝。

徐如徽那個時候短暫地疑惑了一下,因為以前任素秋並不支持徐如徽化妝,她常言女孩子素面朝天最好看,更何況徐如徽長得不醜。

任素秋看出徐如徽的疑惑,主動說:“我天天跟朋友說你長得漂亮,你隔壁祝阿姨也天天誇,去化點兒,稍微化一點,更好看。”

提到祝提春,徐如徽心裡不免有些波動。

她努力將注意力放回任素秋臉上,看見任素秋略顯蒼老的面孔。

已至中年的男男女女,日子平淡下來,大概除了比兒女,也沒彆的事了。

這是人之常情。

即是人之常情,也應順勢而為。

徐如徽以往最擅長的就是“順勢”,她點頭,說:“好。”

轉身進屋。

“哎,對了,酉識也回來了,小夥子真是又高又帥,比小時候還優秀。”門外任素秋說。

徐如徽坐在梳妝台前,全當沒聽見。

徐如徽的房間小,書桌是以前打死的懸空桌,就在窗前,冬日天氣太冷,她沒開窗,隻拉開了窗簾,窗簾尺寸不太合適,收攬到左手邊有一大部分都堆在書桌上。

她那麼多年都不在意這些細節,今天看了卻有點心煩。

那堆積的窗簾宛若她心中一角,看似無礙,實則縫隙之間全是灰塵。

十點半,門口傳來動靜。

徐如徽在屋裡聽到任素秋一邊喊“來了來了”,一邊往門口跑,很快房門打開,有男男女女的聲音響起。

“快進來坐,哎呀,不用換鞋,晚上省不掉再拖一遍。”

“提春往裡坐,你就彆客氣了。”

“這個就是千裡吧,長得真帥。”

全是任素秋的聲音。

沒一會兒,任素秋就出聲喚:“阿如,好了嗎?”

“阿如回來啦?”祝提春聲音很欣喜。

任素秋說:“對,昨天剛回來,睡了一天,就沒喊她出去打招呼,這不還收拾著呢。”

聽著任素秋腳步聲逼近,徐如徽起身走過去開門,任素秋瞧見她,表情很滿意。

“快出來,”一邊說一邊往客廳走,邊走邊說,“我家這個閨女性格內向,從小不愛交朋友,話也少,你們都沒見過。”

徐如徽跟著任素秋停在客廳,目光落在沙發上的男男女女臉上。

的確都是生面孔,她一一打招呼,唯獨到祝提春那兒,露出了些親昵表情。

“阿姨好。”

祝提春忙不迭走到徐如徽跟前,拉著徐如徽的手,“真的是,今年暑假都沒回來,阿姨想你想壞了,去年冬天我記得也沒回來吧。”

任素秋接茬:“對,說是學校忙,忙忘了時間,沒買到票,四月份才回來,她回來那幾天你們剛好回老家上墳了,就沒見著,這麼一算,也有一年半沒見了。”

“對啊對啊,這女孩子長大了就是變化大,一年一個樣兒,今年看著更好看了。”祝提春對徐如徽一向都是滿口稱讚。

徐如徽笑笑。

任素秋拍了徐如徽一下,“你瞧你嘴笨的,你從小到大可沒少吃你阿姨喝你阿姨的,這把你從頭誇到尾,你一句謝謝都不會說,笨得很。”

祝提春忙接:“哎,你都說了她從小吃我的喝我的,我還能計較這些?”

徐如徽正要說兩句漂亮話,餘光忽然瞥見門口有人影閃過。

很高大的一抹。

徐如徽當即不受控製地心悸起來。

她不由自主握緊拳頭,全身如過電流一般麻了片刻。

很多年了。

徐如徽本想算算究竟有幾年沒見,可腦子裡卻始終宕機,除了基本的本能反應,完全不能自主思考。

這些生理反應都是徐如徽始料未及的。

徐如徽的意識似乎也恍惚了一瞬,而後聽到祝提春含笑的聲音。

“酉識,快來,阿如回來了。”

說著,徐如徽感受到祝提春牽著她的手更加親昵,她被祝提春帶著往門口,眼前視野隻晃片刻,很快定焦清晰。

也許不是女孩子長大後一年一個樣,男生大概也如此。

徐如徽看著門口穿著大衣的趙酉識,眼前全是從前他穿校服的模樣。

以前他總是睡不醒的樣子,如今穿上大人的衣服,倒是精神很多。

趙酉識不是一個人,他和一個女生一起,本來大概是要一起回家,奈何他們兩家就住對門,剛剛任素秋迎完客也沒關門。

“那麼巧。”趙酉識看向徐如徽。

徐如徽感覺自己心臟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她忍不住繃緊兩腮,神情估計也不太好看。

本來她不做表情時臉就有些臭。

“嗯。”徐如徽聲音應得很輕,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應出聲,隻是自己此刻耳鳴狀態,舌根稍微咽一下都覺震耳欲聾。

“這位是?”有人出聲詢問祝提春,“提春,你兒媳婦啊?”

徐如徽的心跳就是這一瞬間平穩下來的,像是陡然平靜的鼓槌,敲打沒了,鼓面也隻餘微弱的輕顫。

除了自己,無人能察。

她意識也清醒過來,眼前視線不再恍惚。

她和眾人一樣,順勢看向趙酉識身邊的那位女生。

是一位生面孔。

看著年歲跟他們差不多。

也許要更小一點,可能還沒畢業。

女生留著韓式內扣短發,臉很小,眼睛很大,看著很可愛。

她穿得也可愛,牛角扣大衣,卡其色棉鞋,米白色褲襪,背著一個很可愛的粉色小包。

原來趙酉識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

不知為何,這麼想的同時,徐如徽又覺得,這是應該的。

和大少爺趙酉識相匹配的,應該就是一位可愛的女孩子。

“哪是啊,”另一個說,“這是我外甥女,這不是放寒假了,來鹿上玩兩天,今天本來跟我一起過來的,剛剛路上碰上提春和酉識,就讓酉識帶她去買杯奶茶喝,現在年輕人不是都愛喝奶茶嘛。”

說著她喚外甥女,“茉莉,來,這是任阿姨,這是任阿姨的女兒,徐如徽,你喊她阿如姐。”

茉莉性格很好,也不怎麼認生,她姨剛交代完她就笑眯眯地走過來,甜聲甜氣地喊徐如徽:“阿如姐。”

徐如徽扯了下唇,大概是一個還算體面的微笑,“你好。”

“嘿嘿,正好我們剛剛多買了一杯奶茶,”茉莉說著轉身去拿趙酉識手裡的奶茶,動作一點也不客氣,拿走後才跟趙酉識說句,“我自作主張給阿如姐可以吧?反正你也不喝。”

趙酉識眼睛還看著徐如徽的方向,徐如徽看過去時,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她聽到趙酉識“嗯”了一聲。

茉莉把奶茶遞給徐如徽的時候,趙酉識仍舊看著徐如徽。

是徐如徽先挪開的目光,她接過奶茶,跟茉莉說:“謝謝。”

客廳裡本來人不多,來了趙酉識和茉莉後,空氣莫名開始變得擁擠,任素秋招呼徐如徽把餐廳的凳子搬到客廳來。

徐如徽應一聲“好”,正打算把奶茶先放到旁邊餐桌上,趙酉識從旁邊走過,“我來吧。”

徐如徽停下了動作。

“我也來,”茉莉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個子矮我搬個小凳子。”

茉莉性格活潑,講話討喜,她身高是不太高,一米六的樣子,但是這事自己說出來還挺好笑的。

大人們紛紛樂起來。

茉莉也笑嘻嘻的。

徐如徽忽然有一種這個家不是自己家的局促感,她站在客廳餐廳中間,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

這時門外傳來響動,眾人看去,之前誤會趙酉識和茉莉關係的那位阿姨站起來喚:“千裡,這邊。”

千裡聞聲看過來,他手裡拎著兩件禮,進門就放玄關了。

“嬸嬸,”說著又看向其他人,“那麼熱鬨。”

“芳芳,這就是你那位在銀行上班的侄子吧?”任素秋問。

“對,就是他,”芳芳說,“我們家老爺子不是晚上過生日嘛,我這也不會開車,就安排他來接我,晚上順道過去。”

話是這麼說,但是手裡拎的禮不用交代就放在了徐如徽家裡。

應該是提前安排好的。

徐如徽這時才反應過來,今天哪裡是什麼任素秋的好友席,怕不是給她介紹好友的。

“阿如,給千裡再搬個凳子。”任素秋說。

徐如徽自己都沒搬凳子,她莫名其妙下意識看向趙酉識,隻見趙酉識左右手各拎一張凳子,徐如徽抿抿唇,正要過去。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千裡說著走了過去。

他和趙酉識迎個對面,千裡本想接過趙酉識手裡的凳子再道聲謝,剛要開口,隻見趙酉識側個身讓出道說:“在那邊。”

千裡一怔,而後笑笑道:“好,謝謝。”

緊接著,趙酉識徑直走到客廳旁邊,把凳子隨手放在了徐如徽不遠處。

趙酉識自己也隨意坐在旁邊。

徐如徽看著兩張僅隔一米距離的凳子,沉默兩秒,看向任素秋說:“我去廚房把奶茶熱一下,這個有點冷掉了。”

說完不聽任素秋交待彆的,轉身就進了廚房。

奶茶杯子是塑料的,可是徐如徽此刻卻像沒有常識的人一樣,想也沒想就把奶茶塞進了微波爐。

正要把微波爐關上,一隻手從旁邊攔下。

徐如徽心臟重重一跳,目光落在那骨節清晰的手指上,沒有抬頭看來人是誰。

“這杯子不能熱,找玻璃杯倒出來。”

趙酉識這幾年不知又長高沒,聲音自徐如徽頭頂傳來,明明音量不高,卻猶如鳴鐘,震得徐如徽心慌。

她一時定在原地,沒有去拿玻璃水杯。

最後還是趙酉識又拿杯子又倒奶茶的。

他動作很嫻熟,先是準確無誤地找到玻璃水杯的位置,而後又精準調試好徐如徽家裡這台新換不久的微波爐。

微波爐嗡嗡嗡地運作起來,爐內亮著微弱的光。

徐如徽抵靠在廚台旁,看著這淺淺的光出神發呆。

“什麼時候回來的?”趙酉識也靠在旁邊,似乎沒有再出去的打算。

徐如徽很想問他剛剛找的什麼借口來廚房,這會兒又為什麼不走。

可張嘴卻回答了他的問題,“昨天。”

“你呢?”徐如徽順口問道。

趙酉識回答:“剛剛。”

徐如徽聞言看向趙酉識,一眼撞進趙酉識深色的眼睛裡。

她想起過去很多年,那些青蔥歲月裡,同樣的廚房角落,她偶爾也會和趙酉識這樣突兀的四目對視。

氛圍微妙不到三秒鐘,趙酉識便會輕輕挑起眉。

徐如徽則會不甘示弱地踮腳吻上去。

而此刻,兩個人誰也沒有露出輕佻亦或是不肯服輸的表情,他們之間平靜得就像此刻外面的天氣,乾冷硬澀。

似乎誰主動一步,誰就要平白無故地受傷害。

“叮——”

微波爐停止運作,發出提醒。

徐如徽回神,先一步打開微波爐,取出奶茶,杯壁有些燙手。

但是徐如徽察覺背後來自趙酉識的注視,她硬生生忍下了想脫手扔掉杯子的本能。

“酉識,好了嗎?”客廳任素秋的聲音響起。

“好了。”趙酉識一邊應一邊著手倒水。

與此同時,徐如徽也拿出幾個小茶杯,將奶茶分成幾小杯,一同放在趙酉識準備的茶水托盤裡。

趙酉識看向她。

徐如徽解釋說:“人多,給大家都嘗嘗。”

趙酉識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很快又閉上了嘴,隻是臉上表情明顯不太高興。

徐如徽太了解這位大少爺了。

他稍有神情變化,徐如徽便能察覺。

她莫名其妙看趙酉識一眼,結果趙酉識理都沒理她,端著托盤就走了。

“阿如還沒好?”任素秋問。

“不知道。”趙酉識聲音有微妙的乾巴,似是賭氣,但是任素秋並不能聽出來。

她又喚:“阿如?還沒好嗎?”

徐如徽下意識歎了口氣。

歎完才意識到,這是她積攢了很多年的本能。

從前趙酉識一旦耍性子,她總要想方設法哄一哄,不管情不情願,因為不管是學習方面,還是和任素秋相處方面,她都需要趙酉識的幫忙。

如今她已經長大了。

她不需要趙酉識了。

她也不用歎氣了。

“來了。”

徐如徽收斂情緒,平靜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