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第一反應是看公孫敬聲的神色。
公孫敬聲不生氣,他了解他母親。
衛孺雖然沒有害過人,但那張嘴沒少惡心人。以前擔憂過小太子乖的反常,後來又認為霍去病早晚會被皇帝寵成紈絝。
近幾年小太子越發聰慧,霍去病已是冠軍侯,其子公孫敬聲懶得理她,她又開始抱怨不如弟弟妹妹日子順心。
可她這樣說才沒良心。
衛孺跟衛子夫說家裡人多事多沒有清靜的時候,衛子夫支持她分家。結果她怕外人罵她不孝——長輩健在鬨分家。
衛孺嘮叨公孫敬聲的時候一個時辰不帶重樣。公中沒錢,婆母叫她出錢,她像個鋸了嘴子的葫蘆,不敢反駁。
衛少兒的夫君陳掌隻是宮中小吏,她不想跟陳家人住一起就搬出來。那時霍去病年幼,衛青不是大將軍,衛子夫還不是皇後呢。
衛孺不止有妹妹和弟弟可以仰仗,公孫賀也提過可以搬出去。
公孫賀其實也不敢拒絕妻子的要求,他能因軍功封侯全靠衛青帶。倘若令其獨自掌兵,又是一個迷路的公孫敖罷了。
衛孺也跟衛少兒抱怨過她的種種不如意。衛少兒跟兒子說起過。如果僅僅這樣,霍去病也不會說她不配。
今年清明,衛少兒和衛孺去長平侯府,跟弟弟們一起去給母親和兄長掃墓。霍去病還沒搬去軍中為出征做準備,那日也在長平侯府。霍去病拿供品逗衛不疑,衛不疑哇哇叫,衛孺不說供品不能玩,提醒衛青夫人管管衛不疑,大呼小叫不成體統。
霍去病一陣窒息,衛不疑才幾歲?她也看不順眼。再說了,他在自己家體統給誰看。而霍去病還沒開口反駁,衛孺開始細數衛不疑幼時多愛哭,大了才好一些。緊接著又數落衛青把霍去病慣的二十歲了還跟小表弟打鬨。
衛青夫人真真好涵養,堂堂大將軍夫人竟然隻是溫柔地笑笑,“回頭就教訓他們。給母親和兄長上墳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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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敬聲解釋:“我回去的時候再給母親帶些品相好的胡瓜和牛肉乾。”
霍光不懂,輕輕扯一下跟他隔著衛伉的昭平君。
昭平君打小八街九陌混個遍,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再說了,他親戚當中就有許多混物。打眼一看就知道公孫敬聲的伯母伯父堂兄弟什麼德行。
昭平君:“以前在平陽縣的時候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大名?”
霍光笑笑不好回答。
“看來有所耳聞。敬聲老弟雖是獨子,但他有很多堂兄弟,還都住一塊,送過去無法避開他們。也不知道他伯母怎麼那麼能生。他們得虧沒多少錢,不然得比我混賬。”昭平君說完不禁輕嘖一聲。
霍光疑惑,他好像還很驕傲?
皇親國戚好奇怪。
“可是全是歪的,一看就知道是我們挑剩下的。公孫老夫人問起來,公孫夫人該多難堪。”霍光指著籃中的胡瓜,叫公孫敬聲自個看。
公孫
敬聲心說,這樣的事最好多來幾次,她沒臉見人也省得把自己當成衛家家主,無論看見哪個衛家人都敢指點幾句。
多來幾次說不定她也舍得從老宅搬出來。也省得他拿父親不用的兵器都得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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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敬聲的奴仆拿個一頭胖一頭細的胡瓜:“這個不直嗎?”
霍光:“不勻稱。”
霍去病:“有的吃就不錯了。快去!”
奴仆把籃子放車裡。
霍光打小被霍仲孺教的進退有度,待人接物得體,看著奴仆上了馬車又忍不住說:“果林裡的桃好像熟了。”
霍去病皺眉:“你能閉嘴嗎?”
“大兄,我——”霍去病瞪眼,霍光嚇得閉嘴。
公孫敬聲想笑:“此地乃博望苑。一草一木都是太子殿下的。”
霍光的臉色微變,尷尬地面向小太子:“小人忘了。太子恕罪。”
小太子:“你不希望公孫家的人誤會孤和敬聲表兄吝嗇。”
霍光很是詫異,訥訥道:“殿下知道啊?”
“我八歲啦。五歲開蒙!”小太子無奈地瞥他一眼,“有些婦人你不懂,舌頭比象鼻還長,給她最好的,她會認為孤有更好的。給她四個牛腿,她得懷疑孤最少殺兩頭牛,不然怎會如此慷慨。”
昭平君點頭:“我伯母正是這種人。”
霍去病:“給她們這種胡瓜,她們反而誇敬聲,有點稀罕物都往府裡送,沒白疼他。弟弟,打個賭?”衝霍光挑起眉頭。
霍光再次忍不住懷疑,不是皇親國戚奇怪,而是長安人奇怪。
“不賭。”霍光搖頭拒絕。
霍去病抱起小表弟:“你也該走了。到家不許說姑母的胡瓜不好。”
“哪個姑母啊?”小孩奶裡奶氣地問。
霍去病:“大姑母。伉兒,姑母過去的時候看著弟弟。”
衛伉:“說也無妨吧?我母親就沒得吃。”
霍去病愣了一瞬,失笑道:“對!”
霍光想說什麼,想起大兄叫他閉嘴,他把話咽回去。
小太子叮囑衛家奴仆,離午時尚早,可以走慢點。衛伉聞言頓時忍不住說:“可以走快點。我午時再回去。到府裡正好用午飯。”
霍去病朝他腦門上彈一下:“你是想中暑。”
小太子昨日傍晚就想叫侍衛送他和衛不疑回去,衛伉一會說累,一會說渴,一會問何時用飯,他餓了。霍去病看出他不想走,叫他和不疑再呆一晚。
今早衛伉又躺在榻上裝病。霍去病要進宮請太醫,順便告訴大將軍,他嚇得撲棱一下坐起來。
小太子到車邊:“太學開學前我去接你們過來住幾日。我們還一起烤牛肉。”
衛不疑擠開兄長伸出小手跟太子表兄拉鉤鉤。
小太子踮起腳才夠著他的小手。
霍去病等他倆約定好,拉過太子,放下車簾,衝馭手擺手。
到長平侯府,兄弟
倆下來,看到後頭還有一輛車,稀奇地問:“怎麼還有一輛車?”
充當馭手的侍衛解釋,車裡坐著他們的仆從。
衛伉這才想起來,兄弟二人各帶倆人去的,而陪他們乘車的隻有倆人。
衛伉牽著弟弟準備進去,奴仆從車裡拿出好幾個籃子。衛伉停下,滿眼好奇地等奴仆走近。他踮起腳看,籃中許多又長又直的胡瓜。衛伉驚呼:“你們怎麼可以偷太子表兄的胡瓜?”
衛青從院內出來:“伉兒?大呼小叫什麼呢?”
“父親,快來!”衛不疑大聲喊。
奴仆趕忙解釋,太子殿下孝敬大將軍的。
倆小孩驚得張大嘴巴。
他們怎麼不知道啊。
衛青接過籃子,令奴婢解釋一下。
奴仆:“殿下說東西不多,請夫人看著分。”
衛青頷首:“拿進去吧。”
衛伉忍不住問:“父親,太子表兄為何不告訴我,我們也有胡瓜啊?”
“太子擔心他說多了你們記糊塗了。”衛青把籃子給他,“拎得動嗎?”
衛伉點點頭,衛不疑奶聲奶氣地顯擺,太子表兄對他們好,因為給他們的胡瓜比給大姑母的好。太子表兄沒給大姑母牛肉乾,給他們這麼多。
衛青眉頭微蹙:“你倆有沒有見過敬聲?”
倆小孩一起點頭。
衛青微微歎了口氣,這些孩子,真乃恩怨分明啊。
下午,衛青帶著仆從策馬前往博望苑。
小太子恰好午睡醒來,坐在正殿內門檻上醒困。
衛青哭笑不得:“怎麼在這裡坐著?”
小太子托著下巴:“涼爽。舅舅怎麼來啦?謝謝我送給您的牛肉乾和菜啊。”
衛青令奴仆下去休息,他在小太子身邊坐下:“分牛肉的時候面面俱到。怎麼到分牛肉乾的時候就忘了?”
“祖母、父皇,母後和舅舅都有啊。”
舅舅確實都有,因為小太子令奴仆捎話“看著分”。小太子的牛肉乾衛青夫人可不好意思往母家送。那麼“看著分”自然跟分牛肉時一樣,姊弟都有。偏偏衛不疑又提到衛孺有胡瓜沒有牛肉乾,顯然送到衛青府上的牛肉乾和黃瓜不包括她那份。
衛青夫人打算好了,明日請弟妹以及二姑子來府裡用飯,招待她們的點心就用牛肉乾。走的時候給仨孩子拿一點。往後衛孺知道了,她也可以解釋,牛肉乾是小太子給他表弟和表妹的。
衛青讚同,但還是想知道小太子怎麼想的:“你姨母近日又進宮跟皇後話家常了?”
小太子:“不清楚。我上課呢。”
“一天一炷香?”衛青捏住他的小臉,“你的主意還是敬聲的主意?”
小太子不答反問:“舅舅,我的桃甜嗎?”
衛青歎氣:“敬聲可以恩怨分明。你身為太子,不可這樣。公孫家不止有你姨母,這事萬一傳出去,旁人隻會認為太子心胸狹隘。你可知陛下—
—”
“舅舅!”小太子打斷他,“我知道。父皇不喜歡汲黯,仍誇他乃‘社稷之臣’。可我是太子,還不是皇帝啊。他們不服我就把我弄掉。弄不掉我就忍著。”
衛青噎得說不出話。隨後他不由得鬆手,打量小外甥,他幾歲來著。
“據兒可知廢太子的下場?”
小太子知道:“死啊。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衛青頓時一言難儘。
小太子何時變得如此桀驁不羈。
“你死了,衛家人也無法苟活。”
小太子單手托著下巴轉向他:“舅舅認為什麼情況下我會死?殘暴?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弑父?逼得父皇先下手。我沒有啊。倘若他乃天縱奇才,像舅舅,像表兄,無可取代,我恨不得把他殺了喂花花,也會以禮相待。”
衛青驚得無法相信,小太子長大了啊。
公孫家非但沒有像衛青和霍去病這樣的將才,甚至小輩當中最成器的還是敬聲。
公孫敬聲在太學表現隻能算中等。
“其實瓜果蔬菜隻有新不新鮮。品相好不好都得洗乾淨再吃。舅舅可以吃一些品相不好的。”衛青仔細問過奴仆,給他大姊的胡瓜不少,但都是歪瓜。
小太子不可思議,舅舅說什麼鬼話呢。
“給外人好的,給我親舅舅不好的?舅舅,熱糊塗了嗎?”小太子摸摸他的額頭,“中暑啦?”
衛青無奈地說:“彆打岔。舅舅很認真。”
小太子翻個白眼:“舅舅,倘若我對某人很好,他又不是我的親人,隻有一種情況,我用得著他。公孫家老老小小那麼多人哪個值得重用?”
衛青無法回答。
“我是太子,無需討好任何人。”小太子拉住他的手,“舅舅,厚此薄彼的情況一次就夠了。像舅舅這樣的才值得我一直以國士待之。”
衛青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舅舅,你說世上有幾個你和表兄啊?”小太子無比誠懇地問。
衛青很想謙虛,很多。
實則朝中隻有他舅甥二人。
“原來你都懂啊。”衛青苦笑,“倒是我多慮了。”
小太子點頭:“也是因為我才八歲。民間有句話,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歪頭看著他,“其實這話不全對。好比兩年前的表兄。”
“兩年前去病十八歲。你才八歲!”衛青無奈地提醒。
小太子:“我幫父皇處理過奏章啊。”
衛青點頭:“陛下說過。”神色一怔,很是驚訝,“陛下那樣說不止是為了顯擺他兒子聰慧過人?”
小太子送他一記白眼。
“原來陛下教過你。”衛青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處,“其實也可以不送。”
小太子不好說公孫敬聲故意的。否則舅舅又得去後面教訓敬聲。
“舅舅,我不會連累衛家的。”小太子想一下,“倘若父皇有了小兒子,不喜歡我這個大
兒子,我也不會弑父。我會把他的小兒子宰了——”
“咳!?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衛青被口水嗆著。
小外甥真真語不驚人死不休。
小太子慌忙給他順順氣:“我說錯了嗎?你不覺著呂後很傻?殺了劉如意,誰還敢跟劉盈爭儲啊。”
“你少說兩句吧。你舅還沒活夠。”衛青咳嗽的眼淚都出來了。
小太子令韓子仁倒杯水。
衛青嚇得坐直:“韓子仁?屋裡還有人?”
韓子仁遞給他一杯水:“大將軍,奴婢一直在。”
“那你你你——”衛青手抖。
韓子仁:“奴婢是殿下的人。殿下有個閃失,奴婢縱然背叛殿下也隻能苟活於世。那樣不如死個痛快。”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奴仆啊。衛青笑道:“難怪陛下誇據兒身邊數你最機靈。”
“也是殿下給奴婢機會。”以前韓家把他當臟東西。近幾年大抵確定小太子很看中他,族裡一有大事就給他遞消息,希望他休沐回家。
宮裡宦官可以出去,但不能在外留宿。除非太子特許。
韓子仁要說想家,小太子會叫他回家住兩日。但韓子仁被家人傷透了心,一直沒有回去過。
他和吳琢約定好了,以後病了,無法伺候小太子,就來這裡給小太子看園子。
衛青:“陛下也給過很多人機會,但能抓住機會的人寥寥無幾。”
小太子與有榮焉地接道:“其中就有我舅和我表兄。”
衛青失笑,又給他灌迷魂湯。
“既然小太子聰慧過人,那我就回去了。”
小太子跟著起來:“舅舅隻喝一杯水啊?”
“不怕我繼續數落你?”
小太子搖頭:“我知道舅舅為我著想。舅舅,我做的牛肉乾香嗎?”
比匈奴人做的香。
衛青點頭:“以後彆做了。你烤牛肉那天刮北風,香味全飄宮裡去了。不知道多少人找我抱怨。”
“這麼喜歡抱怨啊?”小太子歎氣,“那我下次還挑刮北風的時候殺牛。”
衛青好笑:“你就壞吧。”
“我已經八歲啦。過幾年再殺牛烤肉,士大夫一定會上書父皇,請父皇對我加以約束。”小太子搖搖頭,“我得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