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樹林裡枝繁葉茂, 到了冬天，也有一些常青樹堅|挺，葉子沒有撲簌簌地往下掉。

陳霽和溫柚站在一棵枝葉依舊綠油油的香樟樹下，樹冠廣展, 枝葉茂盛, 微微能擋住外圍的注視。

兩人離得近, 近到溫柚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乾淨的，清冽的，苦澀的木質香。

把興起的念頭說出口，溫柚沒有像往常那般退縮, 離陳霽遠遠的。陳霽也沒有, 他就著兩人一高一低的姿勢，垂眼看著她。

兩人目光糾纏在一起。

半晌，在溫柚受不住他灼灼眼神, 臉頰好似泛起酥酥麻麻的癢意，想要挪開目光時，陳霽先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很輕地笑了下, “溫柚。”

他喉結微滾，嗓音冷沉，像玉石和瓷器碰撞發出的那般悅耳。

溫柚呼吸一緊, “什麼？”

陳霽眉梢輕挑，語調散漫，“你喜歡這個稱呼？”

“？”

溫柚愣住，反應過來, 他喊自己名字，隻是在向她確認他這樣稱呼她可不可以，而不是有什麼話要和她說。

霎時，溫柚有種自己又被他戲耍的感覺，“你……”

“嗯？”陳霽低眸，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自顧自道：“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沒等溫柚開口，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是你男朋友，總不能跟彆的校友一樣喚你全名，那樣容易讓人誤會我們感情不好。”

溫柚聽著他這一套套的說辭，有點兒無語，“……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明明很多男女朋友就是稱呼名字的。

而且，他們本來也不是感情很好的情侶。

“還好。”陳霽抬了抬眼，少年氣地搓了下頭發，有一點點委屈的樣子，“女朋友想得少，那我這個男朋友自然要多替我們想想。”

溫柚：“……”

她忍了忍，終歸是忍無可忍，“陳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剛剛說的那句話意思？”

溫柚不是真的要和他討論，他們應該怎麼稱呼對方更好，她的重點是……

一時之間，她有點兒後悔，後悔衝動說出那樣的話，她和陳霽不熟，兩個人都不了解對方，即便是談現在流行的飲食戀愛，也會有很多矛盾和問題。

思及此，溫柚轉身想走。

剛側身，陳霽便把她攔住，他眉宇微斂，垂落眼眸望著她，“溫柚。”

溫柚眼神閃躲，語氣不太好地問，“你這是做什麼？”

陳霽開口，聲音和風一起鑽入她耳朵，“你真的很沒有儀式感。”

“……”

溫柚嘴唇微動，正要說話，陳霽先一步揉了下她頭發，淡聲道，“我是個守信的人，說給你一周就是一周，還有——”

他停了停，黑亮的眼瞳倒映她倔強委屈的面容，以及泛紅的眼眶，“我不乘人之危。”

聞聲，溫柚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眼前收斂住笑意，正兒八經跟她說話的人，平靜如水面的心頭像是被砸下了細小的石子，泛起細小波瀾。

她眼睫輕顫，還沒想好要說點什麼，陳霽突然問，“晚上有事嗎？”

溫柚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要做什麼？”

陳霽眉峰輕揚，又變回不太正經的模樣，哼笑一聲，“你是不是忘了要補償我的事？”

“……”

-

和鄭玥真說了一聲，溫柚和陳霽隔著一定的距離走出學校。

太陽還沒下山，下午滿課的同學也還沒下課，學校外面的街道變得寬敞通暢。

溫柚沒問陳霽要去哪裡，她跟在他後面，偶爾看看手機回複鄭玥真發來的消息。

她和鄭玥真說晚點回宿舍，鄭玥真擔心她出什麼事，連忙追問她要去哪，跟誰去。她和宋言靖是分開了還是還在一起。

溫柚看她發來的幾個問題，回複她：「我就到校外走走，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我跟宋言靖之間說清楚了，以後……我們非必要不聯係。」

鄭玥真：「那我陪你？我在宿舍也沒什麼事。」

溫柚：「不用。」

她抬眸看了眼前面走幾步又停下的人，態度堅定：「我想靜一靜。」

看到這話，鄭玥真也不再強求：「那好吧，你要是想我陪你我就過去，隨時給我打電話發消息。」

溫柚：「好。」

結束和鄭玥真對話，溫柚加快腳步走至陳霽後面，和他保持兩三步的間距。

她沒有問陳霽要帶她去哪，陳霽也沒說。

兩人穿過校外那條隨時可能碰到熟人的街道，走到附近一個高檔小區門口。

陳霽側首，瞧著還算淡定的人，“不問問來這兒做什麼？”

“……”

溫柚看他，想了想，“你租的房子在這兒？”

和陳霽不熟的時候，溫柚就常常會聽同學們提起他，說他家境很好，大一就在校外租了房子。

陳霽嗯聲，唇角往上揚起淺淺的弧度，“敢不敢跟我進去？”

說實話，在剛剛那件事發生之前，溫柚應該是會回答陳霽“不敢”兩個字，她不會拿自己冒險，激將法對她沒什麼用。

但當下這會，她對陳霽有種莫名的信任。她篤定，就算她跟著他進去了，他也不會對她做什麼。

想著，溫柚回視他，一副無知乖巧的樣子問他，“我為什麼不敢？”

陳霽：“……”

他挑了挑眉，盯著她緊繃的神色看了一會，慢悠悠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我不敢。”

“？”

溫柚困惑，想說這世界上還有你不敢的事嗎？

話還沒到嘴邊，陳霽先一步抬腳往小區門口的保安室走，溫柚跟了上去。

走到保安室門口，陳霽跟熟悉的保安打了聲招呼，讓溫柚到裡面等他一會兒，他去開車。

溫柚：“……”

保安室空調熱氣充足，溫柚在裡待了一會兒，明顯感覺到身體在回溫。

保安大叔是個很和善的人，看出溫柚的不自在，他沒有過分自來熟地跟她搭話，隻說從這兒去車庫要十分鐘的樣子，車庫最近有些漏水，地面濕答答的不好走，讓她安心等等。

溫柚輕輕點頭，表示知道。

片刻，保安大叔往外指了指，“陳霽來了。”

溫柚起身，跟保安大叔道個謝離開。

走出保安室，溫柚一眼便看到了不遠停著的一輛全黑色轎跑，轎車車窗降下，露出陳霽那張比例完美的臉，他微微偏頭看向她這邊，薄唇微啟，“上車。”

坐上車，溫柚把安全帶扣上，才問他，“我們去哪？”

陳霽：“秘密。”

溫柚哦了聲，低頭扯了扯安全帶，沒有再問。

陳霽對她這個反應不太滿意，抬了抬眼，“不擔心我把你騙出來賣掉？”

溫柚沉默一會，很誠實地說，“我們之間，我覺得你比較值錢。”

陳霽：“……”

車內陷入靜謐。

陳霽沒再出聲，溫柚也沒有再多問，她坐在副駕駛，穿過車窗玻璃看向窗外，欣賞落日。

接近下班高峰期，路上車輛明顯多了起來，走走停停，但沒有讓她有不適感。

陳霽開車很穩當，有點兒超出溫柚對他這個年齡男生的穩當。他不是那種有一點點間隙便換道，鑽來鑽去的開車路子，也不會對前面行駛較為緩慢的車輛按喇叭，堵車也不會說臟話，他車品好得讓溫柚對他刮目相看。

溫柚坐過同齡人開的車，知道他們開車時候的狀態。

因此，此刻才會如此訝然。

察覺到她的視線，陳霽瞟過來一個眼神，“怎麼？”

溫柚回神，意識到自己直勾勾盯著陳霽看了好一會，輕輕搖了搖頭，“沒。”

車輛駛入高架，溫柚把目光轉至過往車輛。

忽地，她放在腿上的手機震了震，她低眸點開，是鄭玥真發來的消息：「柚柚！！你談戀愛了？」

溫柚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人，秀眉擰起，學校有人看到她和陳霽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鄭玥真又問她：「馬子安問我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懷疑是宋言靖讓他來問的，這是什麼情況？」

刹那間，溫柚提起的心放下，她斂眸，捧著手機回複她：「嗯，我和宋言靖說清楚的時候，說我有男朋友了，我們以後不要聯係，他可能不相信吧。」

鄭玥真：「懂了，你放心，我會幫你圓謊的。」

看到這話，溫柚心頭冒出絲絲縷縷的愧疚感，她在反思，是不是不該瞞著鄭玥真自己和陳霽的事，可是……她和陳霽這樣，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溫柚陷入糾結的思緒裡，也沒有注意到車輛什麼時候停下的。

等她發現，轉頭想要問旁邊人時，陳霽修長的手指搭在她安全帶鎖上方，劍眉微抬，“下去轉轉？”

溫柚：“……”

-

跟著陳霽下了車，溫柚才知道兩人到了哪兒。

陳霽居然帶她來了海邊。

南城不是海濱城市，但地理位置優越，它周邊有一片小小的海域。

夏天的時候，來這邊看日出日落，趕海的人很多。冬天太冷，幾乎沒幾個人會跑來吹海風。

剛下車，迎面便吹來海風那一刻，溫柚差點折返回車裡，太冷了。她怕冷。

忽地，一件裹挾著乾淨氣息的衣服落下。

溫柚本能抓住，扭頭去看旁邊隻穿了一件單薄衛衣的人，“我沒有那麼冷。”

陳霽看她一眼，語氣很淡，“披著。”

溫柚指尖動了動，微微仰頭，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頜，以及他垂下的卷翹眼睫毛，“那你呢？”

陳霽：“我不冷。”

“……”

又一陣海風吹來，溫柚冷得吸了吸鼻子，她側眸瞧著神色自若的人，禁不住想——陳霽是真不冷，還是在硬抗？

她還沒得出結論，陳霽撩起眼皮看向她：“餓不餓？”

海邊有餐廳在營業。

陳霽不問還好，剛問，溫柚的肚子就開始唱空城計。

兩人從停車場走去餐廳。

路過一家便利小店時，陳霽停下腳步，問她，“你在學校超市買的水呢？”

“？”

溫柚懵了下，“……給鄭玥真了。”

話音落下，她後知後覺，“你怎麼知道我買水了？”

陳霽微抬下巴，傲嬌地說，“我有眼睛。”

“……”

溫柚無話可說。

說話間，陳霽走進便利店。

溫柚看他清瘦挺拔背影，也跟了進去。她跟在陳霽後面，看他拿了幾條不同口味的水果糖，又拿了個打火機。

結賬時，他順手從收銀台旁邊抽了兩瓶礦泉水，然後和她說，“這個你買單。”

收銀小妹和溫柚一樣，被他的操作驚住，“不……一起嗎？”

她遲疑，不明白這兩瓶水能費男生幾塊錢。長這麼帥的男生，難道還要跟女朋友計較這點錢嗎？

陳霽：“不。”

收銀小妹眨眨眼，面露茫然地看向溫柚。

溫柚朝她笑了下，語氣柔和，“沒事，這個我買。”

結完賬走出便利店，溫柚低頭看著面前寬大的手掌，有點兒費解，“……這個水為什麼不能你買單？”

她當然也不是要和陳霽計較這點錢的意思，她就是覺得他很莫名其妙。

陳霽輕輕地敲了下她手裡拿著的手機，聲線懶散地提醒她，“忘了我說過什麼？”

溫柚隨即想起他在微信上跟自己說的——他隻喝女朋友送的水。

溫柚無語凝噎，把水遞給他，小聲吐槽，“那以後你女朋友不給你買水，你打算把自己渴死嗎？”

陳霽從她手中接過那瓶礦泉水，唇角往裡勾了勾，幾不可察地笑了下，緩聲問她，“你舍得我渴死？”

溫柚眉心跳了跳，“……我為什麼舍不得？”

陳霽輕嘖一聲，把剛剛買來的糖塞入她掌心，拖腔帶調，故作可憐，“我女朋友可真冷血，我絞儘腦汁想哄她開心，她倒好，盼著我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