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你傷勢尚未穩固,不必如此拘束,快快平身賜座!”
氣象恢宏的周朝主殿上,傳來了景皇溫和寬厚的關切之聲。
四名身著雙袖襴衣的禦前太監走出,抬著一把赤紅色的炎雀大椅,放置在台下左側位置,超越在場眾臣,以示隆重。
“微臣謝聖上體恤!”
薑離點了點頭,在幾名禦前太監的攙扶下,緩緩落座,倚靠著椅背,大口喘氣,神色頗為疲憊,似有油儘燈枯之象。
“安莽王為國征伐,為我大周開疆拓土、瀚海飲馬、屢立大功,實乃北伐第一功臣,此次召你歸京,一是要為你醫治受損體魄,朕已向九州炎雀一族下詔,令其族祭煉精血、布置小涅槃法陣,促你肉身穩固。
“其次要在你的冊封大殿上,同時為你舉辦大婚儀式,你早日有後,使安莽王脈後繼有人,朕也可以安心將浩瀚莽州托付於你!”景皇隆聲道。
“聖上要為我賜婚!”
薑離眉頭微微一蹙,他雙手按扶炎雀大椅扶手,緩緩支撐起身體,“臣深感身上關切,然臣出身微寒,體魄已廢,壽元無多,早無迎娶之念,若使大家女子嫁予微臣,恐耽其一生。
“況且,臣自幼便與婢女初初相依為命,她雖身份低微,卻已是臣身邊不可或缺之人,有其一人相伴左右足矣!”
“薑離,朕知你心意,然你身為大周親王,位高權重,豈可無妃無嗣?百年之後,朕的浩瀚莽原又該由誰來守?”
景皇聞言淡淡一笑,聲音溫和寬厚:“大周王侯三妻四妾實屬尋常,朕也曾聽雲樂說起過你與婢女初初之事,可她畢竟出身低微,無法承擔王府主母之責,也與禮法不合,即便為你誕下子嗣,也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
“但朕念她與你情深義重,可破例讓她為安莽王府平妻,封以三品誥命,而王府正妻依然要聘娶大族之女!”
“聖上……”
薑離聞言,眼中精芒瞬閃,還要再次稟明心意,卻被景皇揮手直接打斷:“薑離,你既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的義子,與綱與理,朕都有為你定下終身大事的資格,難道你真要抗旨,辜負朕的一番好意麼!”
景皇的聲音,依舊寬厚溫和,即便帶著幾分嗬斥之意,也仿若父親對愛子的訓斥教導。
但自大殿高台上傾壓而下的皇者威嚴,卻有一種不容違逆、言出必行的決絕氣勢。
“微臣不敢!”
薑離躬身頷首,隱藏在袖中的雙拳,微不可察的攥緊,“隻是不知,聖上要將哪一大族的女子許配給微臣?”
“此人你並不陌生,甚至這樁婚約也不必重新契立!
景皇溫和道:“千軍候柳洪烈的孫女柳清疏,品貌端莊、麗質天成,她出身千軍侯府,祖上六代忠烈,乃我大周望族之一,家族名望、自身出身,皆可配你。
“雖然她曾三次與人訂立婚約,卻從未真正許配,至於三位未婚夫意外隕落之謎,其中緣由朕也早已查明,並非是傳說中克夫之運,而是她的神魂有所不同,乃是一位鬼仙大能屍解轉世、輪回而來!”
景皇話語一落,滿殿皆驚。
“柳家孫女是大能鬼仙轉世?”
“可傳說中,能夠稱得上大能的存在,都是六次雷劫的鬼仙,而今古時代,已知的最強鬼仙境界,也隻是三次雷劫而已!”
“柳清疏是中古時代的人物,一定是這樣!”
“怪不得之前與她簽訂婚約之人,都會毫無緣由的死於各種意外,這樣的機緣與氣運,並非人人都可承受!”
“這麼說,她所犯癔症其實也與轉世而來的神魂記憶有關了,中古末年,大道規則壓製,三次雷劫以上的鬼仙都很難存活隱匿,她是如何一世世屍解轉身而來的?”
殿中文武百官議論紛紛,都驚訝於柳清疏的真正身份。
“薑離,你體魄為鬼祖奸細海士奇所廢,縱然是人仙手段也很難醫治,可若柳清疏能夠隨著大道規則的壓製減輕,神魂逐步複蘇,或許有朝一日能夠為你重塑體魄!”景皇和聲道。
“聖上對臣為之深遠,臣感激不儘!”
薑離雙手合抱作揖,心念卻在瞬息間百轉閃爍。
且不提柳清疏是否真的是六劫鬼仙轉世而來,景皇將他與千軍候府的婚約重新穩固,其深意絕非其所說的那般簡單。
朝堂之上,景皇攜大周一朝一國的威壓傳下旨意,薑離縱然不願,卻也不便在此時忤逆抗爭。
不過,隻要他不願接受,自有千百種方法可以破解。
唯一值得在意的,其實還是景皇隱晦的意誌與企圖。
柳清疏到底有何隱秘與特殊之處,值得景皇強壓給他……
薑離重新落座,目光隱蔽的掃向站在不遠處的千軍候柳洪烈。
卻見後者的神情也很奇怪,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似乎並未因柳清疏與自己的婚約確立而感到欣喜,或是失望!
這讓他心中更加好奇起來。
在這之後,便是景皇確定薑離的冊封儀式時間,以及負責主辦之人。
薑離因大周北伐而封王,他的冊封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大周再一次向九州世界宣揚大周威勢的契機。
必須謹慎對待,認真準備。
冊封儀式定於一月之後,負責籌備之人,正是三皇子司馬耘。
作為景皇的五名嫡子之一,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正式官階官位的皇子。
成年後一直於文廟中求學修儒,不涉及任何的朝廷政務、軍務。
此次奉旨籌劃安莽王冊封大典,方才被景皇封為四品鴻臚寺少卿之職。
一切事務商議完畢,都知監掌印太監高聲宣布退朝。
滿朝文武山呼萬歲,倒退而出。
薑離也在幾名殿前太監的攙扶下,走出大殿。
大都督皇甫穆川、文廟大先生李長庚等很多大臣都等候在殿外,見到薑離走出,紛紛上前。
但見薑離神色疲憊、體力不支,深知他傷勢未愈,隻是簡單寒暄幾句,便識趣體諒,主動告辭而去。
待來到宮外之時,三皇子司馬耘與五皇子司馬戩早已等候在外,身後還有一輛與之前被毀車輦完全相同的紫金馬車。
“安莽王,這是父皇重新賜予你的車輦,大周諸侯、親王在盛京城內皆有封賞的宅院,你的安莽王府尚未修繕完畢,近段時日可先在我的府上安頓休養!”
司馬耘拱手道:“禦醫院的太醫們也會自明日起,為你探查傷勢,開具寶藥秘藥,幫你穩固傷勢!”
“多謝三皇子好意,不過我還是去映月山莊休養,離京一年有餘,征伐不斷,想在莊內清閒幾日!”
薑離微笑回禮,婉言拒絕。
“如此也好,安莽王離京日久,我也不再叨擾,數日後再去映月山莊拜訪,禦醫院太醫會直接前往山莊為你診治!”
司馬耘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勉強,帶著司馬戩告辭而去。
薑離也登上車輦,在安莽軍士的護衛下,向著盛京城外而去。
隊伍一路前行,通往盛京城外的街道上,依然擠滿了想要再次目睹大周安莽王的百姓。
雖然見到薑離的隊伍走來,都主動避讓行禮,但依然令隊伍前行的速度,緩慢了許多。
“安莽王慢行!”
隊伍快行至中途之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守護在車輦外的墨運良聞聲回首,就見一名身披炎雀朱袍的高大男子,縱馬疾馳而來。
大周法度森嚴,除非持諸侯、親王令牌,否則一切人等都不得在城內主道上肆意縱馬馳騁。
而能夠身披炎雀袍者,至少也有勳功爵位。
“是千軍候!”
墨運良遠眺,待看清來者面貌後,連忙喝止持戟搭弓的安莽軍士。
“墨先生,請向安莽王稟告,千軍候柳洪烈求見!”
一頭濃密黑發、身形魁梧宛若神魔的高大男子馳至近前,猛勒韁繩,坐下黑馬立時止步。
柳洪烈跳下大馬,抱拳行禮。
他與鎮武侯一般,都是大周一等侯,但在位階上卻低薑離一個品階。
“墨運良,請千軍候入輦!”
眾兵護衛中的紫金車輦中,傳來了薑離虛弱無力的聲音。
安莽軍士聞言,立時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柳洪烈沒有多言,直接穿過眾人,跳上車輦,推門而入。
“千軍候彆來無恙,在大殿時我本想與你寒暄數言,奈何身體有恙,實在無法強撐!”
薑離依靠在車廂內的軟榻上,微笑行禮。
“薑離,你與清疏的婚約萬萬不可踐行!”
柳洪烈大步走入車廂,他關上車門,急聲低語,開口第一句話就令薑離感到十分的意外。
“千軍候可是在意我的殘廢體魄?”
薑離笑了笑道:“其實軍候不說,薑離也有自知之明,然在大殿之上,身為臣子不好當眾忤逆君主,我正打算過些時日,直接入宮求見聖上,勸他收回旨意!”
“薑離,你此話差異,我柳洪烈豈是那種目光短淺、斤斤計較、算計得失之人?”
柳洪烈聞言一怔,不禁有些羞怒,氣血鼓蕩,黑發無風自起,凜冽飄蕩。
“不瞞你說,早在一年多前,你尚未離京之時,我駐守北境長城,知道與清疏訂立婚約之人是你時,就從沒打算推掉這門婚約。”
柳洪烈盤坐在薑離對面,“清疏若能嫁你,那是我柳家六世修來的天大福緣,豈會因你體魄被廢而毀約?你縱然氣脈、武脈不再,依然是大周麒麟、百戰軍神,此等謀略、氣度、心性,豈是區區武力能夠替代的?”
“千軍候既然如此看重薑離,為何還要阻止我與清疏的婚約?”薑離不動聲色,平聲問道。
“薑離,我這是為了救你!”
柳洪烈面色焦急,眉宇間愁雲密布,連他的拳意精神都被遮掩了些許,“清疏的狀況,並非隻是聖上說的那麼簡單,她幼年時與其母回省探親,隊伍遭遇一陣邪風,待風勢平息後,隊伍一無所失,唯有清疏離奇失蹤,自此不見!”
柳洪烈低聲急語,將一切情況完全告知薑離。
柳清疏幼年離奇失蹤,千軍侯府曾經舉全府之力搜尋十年無果。
豈知,就當柳家心灰意冷,打算放棄之時,消失十年之久的柳清疏卻突然現身於侯府門外。
柳家身為大周望族之一,自有手段判彆柳清疏的身份真偽,甚至可以探查她的神魂,是否為道法高手奪舍。
在驗證柳清疏身份後,柳家欣喜不已,對柳清疏百般寵溺,想要將以往的缺失全部彌補,更好奇她這些年來的經曆。
柳清疏對此,倒也知無不言,說她年幼時被邪風裹挾,待到清醒之時,已經來到了九州之外的一座小島之上,被一名神秘老嫗收留撫養,傳她道法道術,卻禁止她以師父相稱。
十年苦修,柳清疏道法境界提升極快,已然是一名奪舍境巔峰的道法高手了。
而老嫗也油儘燈枯,坐化而亡。
柳清疏叩彆老嫗後,便憑著記憶橫渡千裡海洋,重入九州,歸回千軍侯府。
之後的數年,柳清疏一切正常,道法境界也在不斷精進,很快就具備了衝擊鬼仙之境的資格。
那時的千軍侯府,柳洪烈意誌消沉,因天澗峽之役,境界跌落,降為伯府。
幾個兒子資質平庸,雖都在軍為官,但品階實力有限。
柳清疏道法將成,自然成為千軍侯府重新崛起的希望。
然而就在她衝擊鬼仙之境時,卻突遇意外。
剛剛凝聚的鬼仙之體內,忽然有無儘的陰煞之力飛出,將她的神魂籠罩禁錮,不但讓她道法全失,更陷入一種類似癔症的狀態,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柳洪烈重入武聖之境後,曾一度認為憑借自己的武聖之軀、陽剛之氣與生之拳意精神,可以幫助柳清疏驅逐纏繞在神魂外的陰煞之力。
因此北伐結束後,柳洪烈返回盛京,閉門不出,要為孫女清疏驅散陰煞。
最初一切也的確如他所願,籠罩纏繞在柳清疏神魂外的陰煞氣息,不斷被消磨煉化。
柳清疏陷入癔症狀態的時間,越來越少。
曾一度長達十日,保持神魂清明,甚至恢複了一些鬼仙之力。
但就在一月前的某日,因病被困家中數年的柳清疏,在千軍侯府侍衛的保護下,離開盛京城,於周邊遊玩時,神魂再次發生蛻變。
烈陽高照之下,陰神竟然突然離體,飛入雲空,直至虛空之上的雷池,接連渡劫,一舉成為三劫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