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疏連渡三次雷劫!”
紫金車輦中,薑離眉頭一挑,十分驚詫。
他神念積累深厚,異於常人,成就鬼仙之日,就已擁有直接渡過一重雷劫的實力,卻直到今日,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一蹴而就,直接橫跨三個境界。
不過回想景皇曾言,說柳清疏曾是六次雷劫的鬼仙大能,倒也不覺得太過意外。
“薑離,你不要覺得這是好事!”
柳洪烈愁眉不展,長長歎氣,“那日的景象,我沒有親眼見證全部,但隨清疏一同出遊的侍衛、仆役卻目睹了整個過程!
“清疏於雷池中經曆雷力洗禮,陰神曾經變幻出很多種截然不同的形態,惟妙惟肖,我懷疑那是她前幾世的身份!”
柳洪烈說到這裡,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他不再說話,而是伸出手指在地板上緩緩書寫一個名字來。
北莽女皇!
“嘶”
薑離眸光一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有些驚愕的望向柳洪烈。
“這是清疏橫渡雷劫時,陰神離體後,第一次幻化出的形態!”
柳洪烈苦笑道:“那日隨清疏出遊的家臣仆役中,有幾人擅長繪畫,將第一次變化時的形態親手畫出,就是上一代的北莽之主,朝廷珍藏了很多九州勢力首領的畫像,甚至很多老臣都見過北莽女皇!”
“此事,可有外人知曉?”薑離問道。
“不曾!”
柳洪烈搖了搖頭道:“那日清疏橫渡雷劫過於突然,很多人尚未有所反應,清疏已然升入高空,被雷力包裹,陰神幻化的很多種形態,都模糊難辨,當盛京城內的很多大人物趕到時,清疏已經渡過第三次雷劫了,他們見到的是清疏的最後一次陰神變化!”
“柳侯爺擔心,柳清疏前世為北莽女皇的真相,會被景皇發現?”薑離心中了然。
陰神屍解轉世,與真正的輪回相比,隻是保存了上一世的記憶,但之前的所有因果、宿命、牽連,理應全部割舍。
柳清疏曾為六階鬼仙,數次屍解轉生,必能斬斷前世一切。
一般而言,就算她上一世是北莽女皇,也不會影響到這一世,更何況而今的北莽早已式微,莽民大半被大周所得,距離覆滅已不算遠了。
唯一存在的隱患,便是北莽女皇與大周第二代君主武皇、第三代君主文皇之死有關。
七十年前,北莽女皇橫空出世,以一己之力統一了分崩離析的北莽諸部,更以古傳道者身份在九州遊曆,在此期間與大周第二代君主武皇結識。
兩人曾短暫同行,其間發生過什麼,並無外人所知。
但數年後,北莽大軍偽裝周軍通過北境長城,突入大周腹地,掠劫大周錢糧馬匹兵器不計其數,憑借的就是武皇的一件信物!
武皇因此大怒,孤身入莽,與北莽女皇大戰於北莽第二王庭附近,最終同歸於儘。
兩人屍骸、陰神,也被北莽女皇的雲州鼎器一同鎮壓。
大周三代君主文皇,武脈絕頂,為尋其父武皇屍骸與雲州鼎器,也曾發起過北伐之戰。
禦駕親征,一路突進,勢不可當,一力鎮壓北莽八大王族。
最終在北莽第二王庭附近,發現雲州鼎器及兩皇屍骸。
文皇大喜,試圖收服雲州鼎器,卻在關鍵時刻被一道從天而降的恐怖力量劈中。
文皇為求自保,將剛剛認主的鼎器祭出,卻被天降之力斬碎鼎器一耳。
文皇被餘力波及,肉身幾近崩潰。
雲州鼎器也靈性大失,氣運潰散天地,被從天而降的力量打入地底深處。
數千裡之外的雲州大地,因此發生巨變,地覆山傾。
北莽女帝沉眠的陰神被驚動蘇醒,卷起被斬斷的鼎器一耳,自此遠遁,不知所蹤……
文皇經此一劫遭受重創,無力指揮,北伐大軍潰敗,返回盛京後不久,便鬱鬱而終。
若景皇欲為兩代周皇之死清算,的確有可能對柳清疏出手鎮壓。
“我確實擔心清疏上一世身份,會被聖上所知,不過這隻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柳洪烈道:“那日清疏渡過雷劫,驚動聖上,所有曾經目睹此事之人,都被下旨保密,不許外傳,因此知道的人並不算多。
“清疏也被聖上請入宮中,由欽天監出手,幫她安穩連續升境的神魂,但不知為何纏繞在她陰神上的陰煞之力,並未因她渡過雷劫而徹底斷絕,反而再次出現愈發強大,便是我也難以幫她煉化驅逐了!”
“清疏陰神外的陰煞之力,或許與她境界提升有關,境界提升越高,陰煞之力反而更加濃鬱!”
薑離想了想道。
中古時代後期,天道規則改變,境界壓製下,六次雷劫境界的鬼仙不被天道所容,若想存活下來,必然要施展一些非常手段。
柳清疏陰神內蘊藏的陰煞之力,以及她一直不曾複蘇的前世記憶,多半都原因於此。
“薑離,雖然清疏自晉升三階鬼仙至今,再未陷入過癔症的狀態,但難免她今後不會發作,而且一旦她前世記憶複蘇,怕會陷入更深層次的混亂,對你不利!”
柳洪烈說到這裡,下意識的遙望了一眼皇宮方向,聲音艱難道:“此外,由於清疏陰神纏繞的陰煞之力過於強烈,已然影響到了肉身,除非陰煞之力儘除,否則終生都無法誕下子嗣了!”
“原來這才是景皇要為我賜婚的原因,真是好算計!”
薑離冷冷一笑。
他身為實權藩王,可世襲罔替,但冊立世子,依然要得到周皇與欽天監的考核準許。
若正妻王妃不能誕下嫡子,縱然平妻與妾室為他生再多的兒子,也可以被景皇和欽天監以非嫡身份拒絕冊立。
加之他體魄被廢,壽元無多,隨時都有隕落的可能。
一旦身死,安莽城偌大的基業,很快便會重歸大周。
“薑離,聖上身為大周皇主,自有他的考量,畢竟以往朝代強臣篡權、把持朝政之事,屢見不鮮,加之大皇子之前的舉動,對聖上的衝擊很大,他一時間疑心加重,也不可避免!”
柳洪烈沉聲道:“我們身為臣子的,忠於聖上、忠於社稷,為了大周天下暫時受些委屈,倒也無妨,你對大周的忠心天下可鑒,相信聖上度過這段時間,很快就會明白的,但娶妻是大事決,不可馬虎,你要早做決斷!”
“多謝千軍侯如此信任薑離,能將這般隱秘之事毫無保留的告知!”
薑離雖不認可柳洪烈的君君臣臣之理,卻並不妨礙他對柳洪烈坦誠相告的感激。
“你我同朝為官,老夫能夠恢複武道意誌、重入聖境,也是托你所賜,本應老夫謝你才對!”
柳洪烈擺手大笑,仿佛一件壓在心頭已久的重擔被完全卸去一般,隻是略有遺憾的歎氣:“也是老夫和清疏的福緣不夠,若清疏並非中古鬼仙轉世,與安莽王結成連理,老夫當真死而無憾了,告辭!”
他抱拳拱手,隨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車外戰馬嘶鳴,鐵蹄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六劫鬼仙,北莽女皇!”
車門無風自合,薑離自軟榻中坐起,眸光深沉,隱有精芒閃動。
景皇執意要將柳清疏許配給他,是柳清疏陰煞之力纏繞陰神,無法誕下子嗣這一個原因?
還是另有隱情!
難道景皇就不怕安莽城得了一位轉世大能加入,底蘊更加深厚?
欽天監曾為柳清疏穩固剛剛渡過雷劫的虛弱陰神?
區區三劫雷力,轉世大能豈會虛弱?
“或許我應該去親自會一會柳清疏的!”
薑離自言自語道。
若是有可能,大周欽天監也可以走上一次。
車隊駛出盛京城門,沿著官道一路向西,最終抵達薑離的映月山莊。
九幽炎雀早已載著初初回到了這裡,莊內的獫狁婦孺簇擁著初初守在莊門前翹首以盼,期待著遠征一載有餘的兒子、丈夫、父親凱旋。
獫狁首領呼延穀騎著大宛名駒,於車輦旁不疾不徐的前行,寒刀劈斬至臉龐都不能令其晃動的堅毅冷眸,此刻竟也有幾分焦急的神色。
“獫狁聽令,既已歸家,何須著甲,去與家人團聚吧!”
薑離推開車門,望著站在莊門前的初初微微一笑,小婢女便如小燕子一般向他跑來,雖然隻是分開數日,初初卻像是又有一兩載不曾見到公子一般。
“喏!”
車輦周圍,近百道身影聞令,再也忍不住歸家之情,策馬縱出,弛向山莊。
全都是一年多前,離開映月山莊跟隨薑離前往莽州作戰的獫狁男兒。
離開時,隱匿行蹤、晝伏夜出、實力低微。
歸來時,肩負榮耀、威嚴神武、實力強大。
這些跟隨薑離的最初班底,北伐廝殺征戰,竟無一人隕落。
原本隻有數百人的獫狁殘部,而今也已在安莽城重新聚集了很多散落的族人。
不足百人的獫狁鐵騎,擴充為萬人重騎。
曾經令九州為之膽寒的最強騎射,重拾先祖榮耀,再次屹立於九州大地之上。
呼延穀雖然心中迫切,卻依舊策馬行於車旁,他是一萬獫狁重騎的首領,時刻守衛主上,才是他最為重要的使命。
不過遠遠望著團聚擁抱在一起的族人,老人心中也充滿感慨與慶幸。
若非得遇主上,何來今日獫狁!
“阿叔,我也有些想家了!”
重甲步兵隊列中,土蠻族少族長應山象眼眶微微濕潤,他與這些獫狁族人一起被薑離買回解救,此刻見到他們親人團聚,也不免想起了遠在南蠻大山內的族人。
北伐前還顯稚嫩的蠻族少年,此時早已成長為身經百戰的神變境大宗師。
“少主,北伐已經結束,待安莽王處置完盛京城內的諸多事務、返回安莽後,我們便回南蠻大山,將部落的旗幟重新豎立起來,為族長報仇雪恨!”應山熊低聲道。
映月山莊內早已備好了酒食,隨薑離返回盛京城的數百重騎、步兵,除卻百餘人悄然散開,隱匿在山莊各處,負責警戒外,餘下之人紛紛解甲落座,享受這難得的愜意時光。
薑離則與初初回到山莊深處的一處小院之中。
院落不大,布局也與薑離在鎮武侯府時居住的小院,十分相似,甚至其中的很多擺設,都有一種熟悉之感。
薑離走入院落,竟有一種回到了兩人曾經朝夕相處十餘載小院的感覺。
“公子,你離開盛京後,我一人住不慣大院,就索性搬到了這裡,仿佛公子從未離開,一直都在!”
初初有些不好意思的歉然低頭:“聽人說,公子在莽原建了一座大城,有京城那麼大,府邸一定很闊綽,怕是住不慣這裡的,我明早就將莊內最大的院子收拾出來,今晚就委屈公子了!”
“怎麼會是委屈,有初初的地方才是家啊!”
薑離伸手刮了刮初初的小鼻子,笑道:“公子餓了,初初快去給公子做飯!”
“公子等著,初初這就去做!”
小婢女揉了揉快被刮腫的小鼻子,笑靨頓開,連忙應了一聲,歡快的跑到廚房,不一會便有熱油烹菜的聲音響起。
薑離解開衣衫,自水井中打了一桶清水,簡單洗漱,頓感神清氣爽,而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廚房門口,看著初初忙裡忙外,踮著小腳炒菜,心中一片安寧。
仿佛直到此刻,他才從真正自腥風血雨、刀山火海的莽州大地真正離開,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
夕陽西下,金色餘暉播灑大地,將薑離的影子拉得很長,倒映在小院的地面之上。
他神魂寧靜,心念如一,不知不覺中漸漸了無念無思的冥想狀態中。
陰神自頭頂悄無聲息的飛出,盤坐於半空之上,仰望雲空夕陽。
自天垂落的陽炎餘暉,落入黃庭內凝聚的一束玄光附近,相互呼應,遙遙對映。
《太清元道-金光柱地通天功》為道家無上秘法,與尋常道法接引日月星辰之輝融於陰神不同,此秘法卻是以自身為光。
吸收炁入體,凝聚金光,映照諸天星宿。
太陽為星光之源,引陽炎之暉入體,並非吸收融合,而是比試較量。
“有元道兮,虛無之祖,冥涬之根,萬經之首。三一之門,說大魁廓,旨細微塵,杳兮得信,寂兮通神,產其有象,鬥宿星辰,論其炁也,永骨靈根。唯我元道……”
神通經文於心中流淌,陰神玄光不斷彙聚,忽的綻放開來。
夕陽於天邊漸落,映月山莊小院之內,卻有一輪生機勃勃的朝陽躍起,播散金輝,照映天地。
無儘神光照耀,蘊含生機、純陽氣息、人間正氣……一切世間偉力……
薑離肉身安坐於陰神之下,也被這無形的光輝籠罩,肉身內泛起磅礴生機。
腦海神台內,盤帝遺骨微光忽閃,莽州鼎器、涼州鼎器與瓊鯊聖器也被這種神光金輝所震動,一縷縷微弱氣運釋放出來,繚繞薑離左右。
“好奇怪,明明天色漸暗,為何我心中會有一種正午時分、陽光大好、普照大地的感覺?”
初初察覺到些許異樣,握著鍋鏟好奇的走出廚房,卻見公子雙目微閉,呼吸勻稱,好似睡著一般。
她望了望並無任何異常的天上,轉身自一旁的椅子上取來公子的衣衫,輕輕披在薑離的身上。
或是靠的太近的緣故,一縷道無形的莽州氣運於薑離周身繚繞,毫無征兆的一下撞入到了初初的身上。
原本無形無影的氣運,卻像是撞擊在了平靜的水面,初初身上忽然泛起一陣陣無形漣漪,如波紋般四散而去。
無風的山林中,樹葉無風而顫,雀鳥似是受驚,嘰嘰喳喳的振翅飛起。
“怎麼了?”
初初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好看的一雙眸子中忽有兩道漩渦憑空而生。
“嗡”
薑離腦海神台內,兩鼎一器同時躍起,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大敵,無儘氣運轟然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