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已經來了,哈哈哈!”
紇骨延的聲音中氣十足,昂然中透露著自信與洋洋得意。
“蠢貨啊,我的老天爺!”
小乞丐張著嘴巴,看向紇骨延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清澈的傻子。
“來了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院門外,一個蒼老的身影拄著一根漆黑的奇形木杖,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費老唬人,我不信你們這些魏人會為了銀錢與我們王族氏族開戰!”
紇骨延扭頭瞥了老者一眼,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挺胸抬頭的站在院落當中,沒有絲毫退避的意思。
“費老爺子!”
周圍的北莽貴族青年也並沒有多少畏懼之色,不過礙於老者的超然地位,一些背景稍差的貴族,還是手撫右胸、頷首行禮。
“都滾吧,回自己的部落去,這件事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費姓老者看了看院落中的北莽年輕人,眸光微晃,終是揮了揮手。
前魏遺族在北莽雖然勢大,可在場的年輕人也全部出身曆史悠久的家族、部落。
一旦掀起風波,群起攻之,即便是魏族也很難承受。
“費老頭,你當我們都是三兩歲的奶娃娃?憑你一句話就想打發我們?”
紇骨延負手冷笑:“你知道我們這一個月是怎麼過的麼?守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像樣的娘們都沒幾個,價錢高不說,還得輪著用,現在你說走,我們就得走?憑什麼!”
“自此以後,我部出售的所有鐵器,你們所在氏族都可享受一成的價格優惠,這個條件夠麼!”
費姓老者眉毛抖了抖,強壓心中怒氣。
“一成!”
“這買賣可以啊!”
“費老一言九鼎,應該不會騙人!”
周圍的北莽貴族青年聞言,都是心意大動。
莽族不善鐵礦勘探、開采、冶煉,對於鐵器需求十分龐大。
價格優惠一成,省下的牲畜、奴隸,絕不是一個小數。
“一群鼠目寸光的家夥,才區區一成的減免,就把你們喂飽了?”
紇骨延卻不為所動,大聲道:“我們若能搶到貨源渠道,豈止是少花錢那麼簡單,說不定還能撈上很多,變得和魏族一樣奢富,費老頭能主動退步,就說明我們已經抓到了他的軟肋!”
此言一出,周圍的北莽貴族青年都猛然驚醒。
心中萌生的退意,立時消散。
眼神也變得更加堅定。
價格再優惠,也是往外掏錢,可哪怕能多掙一個銅板,都是財富的累積。
老匹夫誆我!
“紇骨延,你這個小王八蛋!”
費姓老者氣的直翻白眼,這幫冥頑不靈的貴族子弟,自己說的再多也是枉然。
“罷了,所有後果我一力承擔!”
他猛地跺腳,身形一晃,忽然幻化出無數的虛影,仿佛是分身一般,撲向四面八方。
“費老狗,你來真的?”
紇骨延瞳孔猛地一縮,想要閃避已是來不及了,連忙大喊:“我紇骨族的神……”
但聲音剛起,虛影就在面前閃過,胸口如遭重擊,氣息翻湧,血流倒流,他噴出一口鮮血,雙眼一黑,高大身軀轟然倒地。
“費老饒命!”
周圍的一眾北莽青年亦是如此,幾乎在同一時間遭到虛影攻擊。
一道道身形倒飛出去,撞碎周圍的院牆,翻滾一地,生死不知。
“阿雅,去找些馬車和木箱來!”
虛影一晃散出,又在瞬間返回。
振威鏢局的鏢師們隻覺得眼前一花,像是出現了幻覺一樣,視線中費姓老頭就像是從來都沒有挪動過一樣。
“好消息,沒到聖境,壞消息,積累深厚的巔峰宗師!”
趴在的大黑狗幽幽傳音薑離:“景帝派給你的十個高手一起聯手,也隻能勉強壓得住他,除非他們還帶著神兵法器,才有穩殺他的可能!”
“無妨,又不是沒殺過半聖!”
薑離不動聲色,他看著那些被費姓老者打翻在地的北莽貴族子弟,眸光微凝,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明可以撈了好處就走,偏偏要自尋死路,還要連累我給你們擦屁股!”
一旁的小乞丐罵了一句,一扭頭跑出了小院。
“你們誰是這趟鏢的把頭?”
費姓老者目光掃過一眾鏢師,在見到上官清妍後,眸光一凝,有些意外:“意武境小宗師?你是什麼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老前輩,我是把頭,這兩位大俠是我們在路上偶遇,曾經為我們驅趕過山賊,好心護送我們到這裡的!”
林九雲連忙站起來解釋。
“驅趕山賊?這種事情你們也信?”
費姓老者聞言,冷冷嗤笑,“堂堂意武境的大高手,怎麼會有這等閒情逸致來管你們這些小魚小蝦,這裡面大有問題,怕是你們走漏了風聲,你們的鏢貨呢,為什麼來的這麼遲!”
說話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上官清妍,他伸手一探,卻一把捏住了林九雲的喉嚨。
“你乾什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林九雲拚命掙紮,但掐在喉嚨上的手卻猶如鐵箍一樣,憋得他滿臉通紅,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就憑這個!”
費姓老者摘下林九雲腰上的半截鐵如意掛飾,與自己腰上的另外一件鐵器掛飾輕輕一扣,兩件掛飾貼合,竟形成了一件完整的如意飾品。
“現在能說了,鏢貨呢?”費姓老者問道。
“前輩,鏢貨還在,就在我侄女的身上!”
林九雲連忙大喊:“青沐,把臨行前五哥送你的佛珠手串拿出來!”
“佛珠?”
林青沐一怔,似是有些茫然,旋即在身上摸了摸,神色陡然一變,驚道:“九叔,我的佛珠不見了!”
“你說什麼?”
費姓老者大驚失色,聲音都有些發顫,“你再仔細找找,怎麼可能丟了!”
“可真的不見了啊!”
林青沐也表現出一副焦急的樣子,似帶著哭腔,上下翻找了一遍,心中暗暗回想最初發現鏢貨真相時的心情,臉上露出絕望、懊悔的神情。
“蠢貨,一群蠢貨,我親自來搜!”
費姓老者甩開林九雲,向著林青沐大步走去。
“前輩不用費事了,你要的東西在莪身上!”
薑離這時卻主動的站了起來。
“在你身上?”
費姓老者腳步一頓,有些狐疑的打量薑離,問道:“你又是何人?”
“晚輩席景川,前輩應當知道我是誰才對!”薑離笑了笑。
“席景川?你是靈鶴堡宗主之子!”
費姓老者有些詫異,質問道:“不對,你們靈鶴堡不是不方便現身麼?大周欽天監的地聽天視秘法,時刻監視大周邊境,所有出現在附近的萬夫境、神物境以上的武夫、道者,都有概率被欽天監鎖定氣息。”
“我們靈鶴堡的確不願現身,隻想暗中護送鏢隊至玉門關附近,奈何振威鏢局運氣差的離譜,在驪山腳下停歇時,竟然遇到了魔刀人屠出世!”
薑離歎氣搖頭:“恰好滕殤墨家奉旨去北地長城勘驗,也出現在附近,誤認為振威鏢局可能得了魔刀,一路追著不放,差一點就將整個振威鏢局屠了。
“我們不得已隻能出手,卻不想因此走漏了些風聲,被一位不知來曆的少年察覺到了什麼,我靈鶴堡高手都去圍堵,怕振威鏢局再出亂子,這才讓我跟著鏢隊一路來到了這裡!”
“不知來曆的少年?”
費姓老者將信將疑,“什麼樣的少年,竟能引動靈鶴堡一眾高手前去圍堵?”
“具體情況我也並不知曉,但前輩放心,那人一定逃不出我靈鶴堡的手掌!”薑離信心十足道。
“那蠟質佛珠呢?”費姓老者急問。
“那條蠟質手串已經被我親手毀了!”
“毀了!”
費姓老者一怔。
“前輩莫慌,蛟鶴宗的氣脈傳承都在我的心裡,等順利進入莽原後,會親自為前輩書寫出來!”
薑離心念一動,真氣繚繞周身,在背後凝聚成羽,振動間更是掀起猛烈氣流激蕩,餘波席卷,小院中的鏢師們左搖右擺,難以站立。
“象氣境,你如此年紀竟然成就了這樣的氣脈境界!”
費姓老者眼前一亮,心中的種種疑慮儘數消除。
普天之下,也隻有掌握了完整氣脈傳承的靈鶴堡,才能培養出如此高深境界的少年!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出城,連夜趕往北莽!”
莫姓老者有些焦急,氣脈傳承現世,九州格局必然劇變,誰先一步掌握,就能搶得先機,獲取無窮的好處。
“阿爺,馬車和木箱我都找來了!”
小院外,渾身臟兮兮的小乞丐一蹦一跳的走了回來,跳進小院,看著與費姓老者並行站立的少年,小乞丐微微一怔,偏著頭好奇的打量起來。
“林把頭,還要勞煩你們再護送我們走一趟北莽!”
費姓老者指著躺了一地的北莽貴族子弟,命令道:“把他們都裝在木箱裡帶走,搬動的時候動作輕一點,還沒死呢!”
“老前輩,放過我們吧,我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實在不行,鏢銀我們也不要了!”
林九雲誠惶誠恐道:“我們出來的時候三十多人,現在就隻剩下來十幾個,老前輩開開恩吧!”
“林把頭,若不想現在就死,最好乖乖聽話,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費姓老者冷哼道:“不要奢望再回大周了,若是路上表現得好,我或許可以網開一面,讓你們入了莽籍為民,可你們若敢說一個不字,我頃刻間就能將你們轟成血霧!”
“誒呀呀,這是什麼世道啊,窮人沒活路!”
林九雲長長歎氣,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在瞬間被掏空一樣,他顫顫巍巍的站起,招呼著一眾“心念具灰”同樣長籲短歎的鏢師開始埋頭乾活。
“……”
上官清妍靜靜坐在一旁,冷眼看著振威鏢局的鏢師們狂飆演技,隻覺得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自從十幾天前入駐雞鳴障城後,薑離就把所有的振威鏢局鏢師全都召集到了一起,進行所謂的演技修養集訓。
上官清妍也曾被邀參加,聽著薑離時不時冒出的一些古怪詞彙,諸如表情把握、肢體控製、角色分析、情景沉入、代入感等等,隻覺得匪夷所思。
雖然千門之術也在江湖流傳甚廣,卻也不是誰都能學會的。
振威鏢局的一眾鏢師,都是草莽出身,慣了的粗獷豪放,怎麼可能在短時間演的毫無破綻?
然而還不等上官清妍發表意見,就被薑離直接請出了集訓隊伍。
按照薑離的說法,她有點“端”!
我端?
上官清妍冷笑。
不參加就不參加,誰稀罕。
難道我不行,那群鏢師就行了?
她不置可否。
但此刻的場景,卻有點令她措手不及。
若非知道底細,怕是她也有些分辨不出這些鏢師們情感流露的真假。
情緒流暢自然,尺度拿捏的恰到好處。
甚至一些表情和動作上的僵硬,也可以直接理解為鏢師們對神變境大宗師的敬畏和恐懼。
“這位是……”
費千刃看了看上官清妍。
“這位是我們靈鶴堡扶持在外的一位隱藏供奉,性格有點古怪清高,不近人情,卻可以完全信賴!”薑離恭聲道。
“年紀輕輕就修到了意武境,孤傲了些可以理解,老夫這個年紀時還在先天巔峰苦苦掙紮呢!”
費千刃點了點頭,見上官清妍根本不搭理自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
未滿三十的意武境武夫,的確有這個底氣!
……
一行人再次啟程,振威鏢師們重新有了馬車和“鏢貨”,除了神情低迷絕望,倒是比進城時更像是行鏢的隊伍。
把守城門的坦布城士兵,隱蔽的收取了費千刃的幾粒碎銀子後,未做盤查,直接放人出城。
隊伍一路北上,所過之處愈加荒涼,百裡後向東折去更直接進入了一片茫茫的戈壁地帶。
連續兩日,都一眼望不見邊際的沙漠,沿途也曾路過一些小的城鎮、村落。
除了必需的補給外,隊伍遇城不入,全力趕路。
“席小兄弟,再走兩日,出了這片戈壁灘就真正到了北莽境界,我已用碧隼傳訊,族內會有高手來接應的!”
費千刃看著視野中一望無際的荒漠,眼中隱蔽的閃過一抹厭惡之色。
前魏遺族北上入莽八十餘載,心中所向,一直都是中土大地,初心始終未變。
“我一直聽聞北地荒涼,今日一見,遠勝心中想象!”
薑離點了點頭,戈壁荒涼蒼茫,自有一番雄闊景象,可連續兩日行進其中,也不免感到一些枯燥、消沉的情緒。
他目光回望,遠遠能看到一些虛虛實實的身影,在戈壁與天空相接處,忽隱忽現。
自離開坦布城後,這些身影就一直遙遙的吊在身後。
“席小兄弟不必擔心,都是我們的人,雖然人數不多,但都是各有手段的好手,大周狡猾奸詐,眼線遍布土鶻,我不得不防!”費千刃道。
“謹慎一些還是好的,氣脈傳承關係重大,由不得我們不小心行事!”
薑離點了點頭。
“汪”
大黑狗忽然凶惡大吠,大嘴咬空,牙齒空撞在一起,發出鐺鐺的悶響。
“嘻嘻,大笨狗,你咬不到我的!”
小乞丐嬉皮笑臉的跳到一旁,手裡捏著一簇狗毛,輕輕一吹,立時如蒲公英一般的散開。
“汪汪汪!”
大黑狗滿臉的凶惡憤怒,卻被上官清妍輕輕拽住。
“嘻嘻,席大哥,你這大笨狗賣不賣?我出一千兩白銀!”
小乞丐還是一如兩日前的邋遢,臉上永遠是擦不淨的黑垢,跳到薑離身邊,露出白白的小牙齒,“一千五百兩,我隻有這麼多的零花錢了,草原上的大狗很多,但這麼大的卻很少見,我之前大花狗,在和烏桓族鬥狗時被咬死了,想報仇雪恨不是一天兩天了!”
小乞丐握了握拳,眼中儘是凶猛、狠戾之色。
“怕是不行,這條黑狗雖然笨了點,卻也是我從小養大的,費了不少心血!”薑離搖了搖頭。
“不賣也行,等到了部落,我去找族裡的獸師要些猛藥,給它找十幾條漂漂亮亮的大母狗!”小乞丐想了想道。
“汪?”
大黑狗一怔,若不是上官清妍真的拉著繩子,隻怕要直接衝出,一口咬斷北莽小崽子的脖子了。
“嘻嘻,席大哥你看,大黑狗都急不可耐了呢!”小乞丐拍手大笑:“大黑乖乖,我們草原上的大狗什麼品種都有,小母狼也能給你找到!”
“汪汪汪!”
大黑狗氣的抖冷,雖然一路上被小乞丐翻得夠嗆,但這一次卻是動了真怒。
本妖是狗,卻不是種狗,未來也是要屍解成人的,若真做了這等齷齪事,以後如何又該如何自處?
“大黑,你該不會還是個雛吧?”
紅菱趴在馬車的木箱上,揶揄傳音。
“滾蛋,你再嘚瑟,信不信本狗現在就給你辦了!”大黑狗怒目而視。
“切!”
紅菱撇了撇嘴,身體連忙縮成一團,暗生悶氣。
落魄的狐狸不如狗!
等吾王來救,定要將你扔到母狗群裡!
就很憋屈!
她抬頭看了一眼頭頂越來越毒的太陽,心情不由得煩悶起來。
吾王失蹤半年有餘,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難事!
咦?
頭頂的太陽,怎麼突然模糊了起來?
紅菱伸長脖子又看了看,這一次不僅模糊,甚至出現重影。
不對,有煞氣!
“什麼狗運氣,怎麼遇到了這個草原煞星!”
小乞丐臉色驟變,眼中第一次出現驚恐和害怕的情緒。
“席小兄弟,上官先生,我們快走,什麼都不要了,快走!”
費千刃也是吃了一驚,他身形一閃,直接伸手抓起小乞丐和薑離,就猛地一縱,向著前方奔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