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你這客棧明明一個人都沒有,怎麼能說客滿呢!”
林九雲也環顧四周,客棧一樓的大堂內,桌椅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灰土,地面也是久未打掃的樣子。
除了入口附近能夠見到一些雜亂的鞋印外,客棧稍裡一些的區域,浮塵上一個足印都沒有。
這也叫客滿?
怕不是給鬼住的!
“我開客棧隻管收錢,客人來不來與我何乾,但我收了一份錢就絕對不會多收第二份!”
客棧老板一臉不耐,揮手驅趕道:“那幾位貴客出手闊綽,將客棧包下整整一年,你能說不是客滿?”
“包下了一年卻不來住?”
林九雲被懟的直瞪眼。
靈鶴堡委托振威鏢局運送鏢貨,指明將鏢貨送到涼穀客棧,自會有人主動來找。
隻要印鑒對上,即可交接鏢貨!
但客棧無法入住,直接斷了振威鏢局與前魏遺族的唯一聯係渠道。
“掌櫃的,你這客棧是什麼時候被人包下的?”
薑離取出一枚碎銀,放在櫃台上,不動聲色的推了過去。
“那是一月前的事情,客棧裡兩夥客人不知什麼原因吵了起來,差一點就要拔刀火拚。
到了第二日,其中一夥客人似是賭氣,直接下單包下整座客棧,要求隻有一個,客棧正常開業,卻不能接待任何一位客人,尤其是曾和他們爭吵過的那夥客商!”
客棧掌櫃生怕薑離反悔,一把抓起櫃台上碎銀,“那夥客人還吩咐過,便是客棧一樓也不能對外接待,所以幾位還是請便吧!”
說著就要繼續攆人。
林九雲和眾鏢師聞言,皆是一籌莫展。
涼穀客棧被人包下整整一年。
難不成,他們也要在坦布城等上一年?
明年這個時候再繼續入住?
他們等得了,前魏遺族等得了嗎!
景帝、四皇子看在薑離的面子,沒有誅他們九族,卻不代表鍘刀以後不會落下來。
“掌櫃,你先彆急著趕人,我們雖不住店,卻未必不能和你繼續做生意!”薑離卻是笑了笑。
“我祖上三代都經營這一間客棧,除了客房、酒食,我還能有什麼生意可做?”
客棧掌櫃撇了撇嘴,困乏的眼皮子都快耷拉下來了,昨夜去花樓折騰了一宿,哪有著許多精力和這些周人胡扯。
“那幾位客人雖包下整座客棧,卻並沒買下客棧內的一切。”
薑離卻指著大堂內的座椅,道:“我出紋銀一百兩買你這些桌椅!”
“一百兩!”
客棧掌櫃一愣,旋即搖頭,慍怒道:“客人莫開玩笑,這些桌椅全新的也用不了五十兩,哪裡有人會出一百兩購買,莫不是傻……”
“一百五十兩,我全都買了!”
薑離從背後的包裹裡,取出一枚小小的金錠拋出,“掌櫃,賣還是不賣?”
“賣賣賣,全都賣!”
客棧掌櫃眼前一亮,忙不迭的應下,雙手接過金錠放在嘴裡咬了咬,頓時喜笑顏開,“雖說這些桌椅都賣給你了,但你們還是不能留在這裡,我可以免費送貨上門!”
“不必那麼麻煩!”
薑離對著林九雲等人道:“給我砸了,全扔到客棧外面去!”
“好嘞!”
林九雲等一眾鏢師,久在江湖,當即會意,佯裝作一副十分憤怒的樣子,大叫大嚷著衝入大堂,拳砸腳踹,乒乒乓乓的將十幾套座椅全都砸的稀巴爛,一股腦的扔出客棧,驚得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
“老子行鏢跑了快一萬裡了,盛京城也住過,偏偏你這破落客棧規矩多!”
“直娘賊,錢又不差你的,看我們是大周人好欺負?”
“砸,看他以後怎麼做生意!”
“看什麼看,又不是砸了不給錢!”
鏢師們一個個人高馬大,常年行走江湖,也自帶了些匪氣,這時候又打又砸,橫聲霸氣,倒也自有一番聲勢。
本想湊上來看熱鬨的路人,連忙躲得遠遠的。
振威鏢師們雖然沒辦法與宗門、世家、軍隊的高手比,但在普通人眼中,卻也都是武藝高強的狠人。
“還帶這種砸店出氣的!”
客棧掌櫃睜大著眼睛,一臉的匪夷所思。
都說大周是中土天朝上邦,打砸都這麼文明客氣?
酒樓裡的桌椅散在街面,原本並不寬敞的街巷,立時被堵得水泄不通。
薑離見兩邊的行人越擠越多,對林九雲等人使了個眼色,一行人走出客棧,擠入人群向著外面走去。
剛剛拐出街巷,就見到一群衣甲參差不齊的土鶻士兵急匆匆的跑來,呼喝著眾人聽不懂的鶻語,驅趕圍觀人群,向著客棧而去。
遠遠的還能聽到客棧掌櫃連說誤會的聲音。
“將軍,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林九雲問道。
“在附近找個旅館,如果前魏遺族的人還在坦布城,一定會注意到的,我們是大周人,也算醒目,隻要稍加打聽就一定能找到我們!”
薑離回頭看了一眼涼穀客棧的酒旗,眸光一閃道:“我們靜候來者就是了!”
“也隻能這麼辦了!”
林九雲點了點頭,跟在薑離身後而行,看著身前稚氣未脫的少年,心裡暗暗欽佩。
他自幼就跟著父輩們走鏢,但自忖在薑離這個年紀,絕對沒有這般縝密沉靜和靈機應變。
聖人門生,果然不是隻會讀書那麼簡單!
薑離帶著一行人又在坦布城的街道上轉了一圈,買了些土特產品,“不經意間”和一位店家發生了些不大不小的爭執,這才找了一處中低等檔次的客棧,包下了一間小院落腳。
“薑離哥哥,前魏遺族不會因為我們來得太遲,等不及直接走了吧?”
傍晚時分,一眾人圍坐在小院裡吃飯。
土鶻國毗鄰大周,隻有一座邊關相隔,但飲食習慣卻迥異。
眾人席地而坐,圍著一個盛滿了駱駝烤肉抓飯的大木盤子。
抓飯香氣撲鼻,浸滿了厚厚的金黃油脂和各種香料洋蔥的氣息。
坦布城的居民習慣以手抓飯,眾人雖入鄉隨俗,卻依然改不了用碗筷的習慣。
薑離接過林青沐遞來的一大碗肉飯,搖了搖頭道:“不會的,前魏遺族又不是弱小勢力,在坦布城安插幾個眼線,對他們而言,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主動上門!”
“那就好!”
林青沐點了點頭,心中稍安。
任務沒有完成,振威鏢局上上下下一百多名鏢師、幾百名親眷的性命,就始終不算真的安全。
在涼州大營時,她就已經知曉靈鶴堡全宗被滅之事。
小小的振威鏢局與靈鶴堡相比,連隻螞蟻都算不上,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因薑離哥哥的求情。
“有人來了!”
一旁的上官清妍突然開口。
“而且人還不少!”
薑離點了點頭,眉頭卻是微不可察的一蹙。
土鶻國雖不是大周的領土,卻也受大周的軍事管製,前魏遺族如此聲勢浩大的找來。
是有恃無恐。
還是虛張聲勢、故意反其道而行?
三五息過後,小院外果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而急促的腳步聲。
“吱”
院門被人用力推開,二十多道身著北莽服飾的身影,就呼啦一下全部湧了進來。
本就不大的院落,瞬間擁擠起來。
走在前面的兩人本已站定,卻被後面進來的人直接向前撞了幾步,一腳踩在了烤肉抓飯上,米粒烤肉濺的四處都是!
“這麼勇?”
林九雲等一眾鏢師動作一僵,端著飯碗的手直接停在半空,抬頭望著這些北莽氣息濃鬱的身影,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來者皆是十七八九、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衣袍寬大的北莽武士服上,繡著真絲的蒼雲、雄鷹紋圖。
手指、手腕、脖子、耳垂、發髻上掛著、戴著、插著各種黃金飾品。
腰間懸著的彎刀上,刀鞘、刀柄鑲滿光澤耀眼的寶石、翡翠、瑪瑙。
身上還飄散著昂貴香料的氣味。
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你們都是北莽貴族?
振威鏢局不是沒有護送過收貨人是北莽貴族的鏢貨。
這一次押運的物品,明面上也是一些普通的字畫、古玩、金銀玉器。
可真正壓箱底的鏢貨,畢竟是能夠影響九州勢力格局的氣脈傳承。
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也斷不該如此興師動眾!
這麼多北莽年輕貴族闖入坦布城的小客棧?
和欲蓋彌彰有什麼區彆!
生怕大周安插在坦布城內的暗探注意不到?
“都讓讓,擠什麼擠!”
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北莽年輕人,面色不耐的推開擋在面前的幾個貴族青年,大步走了進來。
一雙桀驁、強勢的眸子大咧咧的在眾人身上掃視一周,眼睛卻陡然一亮,情不自禁的在上官清妍和林青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高大的北莽貴族青年這才輕咳一聲,“東西帶來了嗎?”
“閣下是……”
林九雲站起身,有些狐疑的打量這些突然闖入的北莽年輕貴族。
“大家都是自己人,這間客棧已經被我包下了,沒有外人,說話不必遮遮掩掩的!”
北莽貴族青年擺了擺手,“我叫紇骨延,負責與你們的交易,我知道你們這次帶來的東西極為隱秘,但是無妨,我們都是北莽赫赫有名的高手,大周和土鶻的軍士將領奈何不得我們,你們直接拿出來,我當場付錢!”
“紇骨?”
薑離心中一動,他在五軍都督府的《北莽誌要》中見到過這個姓氏。
紇骨氏,北莽八大王族之一,地位堪比中土割據一方的實權王侯。
按照北莽的規矩,也是有資格繼任莽汗的氏族。
可是,來取蠟質手串的不應該是前魏遺族麼?
雖然前魏遺族北上入莽已有八十餘年的時間,成為與八大王族並列的超然勢力,卻一直沒有辦法真正融入北莽。
一些的古老北莽氏族,對於擁有中土血統的前魏遺族,十分抵觸和排斥。
紇骨氏就是其中的代表。
什麼時候前魏遺族和紇骨氏走到了一起?
薑離心中疑惑,林九雲也是一臉茫然,“敢問紇骨延公子,你說的東西是指什麼?”
“不管是什麼,隻要是你們帶來的我都要!”
紇骨延眨了眨眼,雲淡風輕道:“你們來時,不都已經書信說好了麼!”
“說好了?”
林九雲一怔,他看向周圍的北莽貴族青年,雖然這些人神態都很放鬆自然,目光也沒有躲閃,但就是很不對勁!
就像是來湊熱鬨的?
直娘賊,這些人肯定不知道他們到底帶了什麼東西來土鶻!
可他們為什麼又能找來?
這裡面肯定出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紕漏!
呼啦一下,振威鏢局的鏢師們都站了起來,按住手中刀劍暗器,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不至於不至於,有話好好說嘛!”
紇骨延一臉被人識破後的窘迫,卻故作輕鬆道:“你們大周人就是狡猾,一點都不豪爽,都是為了掙錢而來,和誰交易不一樣?”
紇骨延一揮手,身後擠進來一個奴仆打扮的北莽人,將一個大木箱放在了地面。
紇骨延抬腳踢開箱蓋,露出一片耀眼的金錠、銀錠,粗粗一數,至少價值萬兩白銀。
“莪們紇骨氏,還有叱羅氏、獨孤氏、薄奚氏……,都是北莽的王族、貴族、大部落首領,論起實力、背景,不比前魏那些狗腿子強?”
紇骨延指了指周圍的北莽青年,道:“隻要你們肯出貨,價格上我們比前魏狗子多出兩成,不,多出三成!”
“所以,你以為我們是與前魏遺族做生意的行商?”
林九雲欲哭無淚,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薑離與上官清妍對視一眼,也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無奈。
不消多說,一定是前魏遺族那裡出了什麼岔子,散漏了一些風聲,結果引來了這些想要半途撬走客商的北莽貴族青年。
“前魏遺族辦事這麼不靠譜的嗎!”
林青沐更是冷汗直冒。
幸虧薑離中途發現靈鶴堡的陰謀,否則即便振威鏢局真的順利將貨送到,後果也是一樣的慘烈。
就這種辦事的嚴謹度,消息走漏,還不是遲早的事情!
“紇骨延!”
小院門外,一道充滿憤怒和狂恨的聲音陡然響起,就見到一個衣衫襤褸、滿臉漆黑的小乞丐殺氣騰騰的走了進來。
“紇骨延,你這頭蠢貨!”
小乞丐瞪著一雙噴火的眼睛,全身顫顫發抖,要殺人的目光,隔著幾十裡都能望見眼睛裡明晃晃的凶光。
“哼,我要是真蠢還能找到這裡!”
紇骨延滿臉的得意,大仇得報道:“八十年了,你們這些前魏狗子把持著走私鐵器、鹽巴的生意和渠道,掙的缽滿盆滿,賺走的都是我們莽族人的牛羊、奴隸,這種情況以後不會有了!”
“誒,紇骨延啊,你們這些小家夥真的不該來的!”
一聲長長的歎息也在院外響起,似乎飽含了太多的無奈與憐憫。
薑離與上官清妍的精神卻是陡然一緊,全身肌肉瞬間繃起,真氣、血脈轟然流轉運行,幾乎是下意識的握緊了長刀、法器,目光死死盯著院門,呼吸都在瞬息間停止。
“哈哈哈!”
然而站在小院正中的紇骨延,卻是拂了拂衣袍上的塵土,灑然道:“但是我們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