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前輩,那是什麼?”
薑離望向天空,就見高懸天際的烈日,不知何時竟出現了虛虛晃晃的重影。
又像是太陽被揭下來了一層,一片飄忽不定、宛若薄紗一樣的血紅色霧團,從太陽裡面飄出,向著下方飄蕩而來。
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充斥天空的血煞妖氣。
“那是草原的天魔、噩夢、詛咒,吞噬一切,毀滅一切,逃逃逃,隻有拚命的奔逃,才有可能逃過一劫!”
小乞丐被費千刃提在手中,像個小娃娃一樣的亂晃,顫顫發抖,黑乎乎的小臉上滿是恐懼和敬畏的神情。
“前輩,那些鏢師無足輕重,但箱子裡的那些北莽貴族怎麼辦?他們都還有一口氣殘留,若是折在這裡,魏族也不好向他們的家族、部落交代吧!”
費千刃一步掠出數百米,薑離被他抓在手中,僅僅三五個呼吸,鏢隊就已在身後化為了小小的黑點。
“留他們在那裡,正好可以為我們拖延一點時間,血蟥天魔嗜血如命,每每現身,必然生靈塗炭,千裡死寂!”
費千刃也是少有的驚慌,作為一名神變境巔峰的武脈大宗師,這世上能夠讓他如此害怕的東西,屈指可數。
“血蝗?”
薑離看著已經快要消失在視野內的鏢隊眾人,心頭一緊。
連費千刃都如此害怕,林青沐、林九雲等一眾鏢師更是凶多吉少。
甚至連上官清妍也沒有緊隨三人而來,一同留在了原地。
“紅菱,你自幼跟隨狐妖王,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麼?”
數千米外,大黑頭仰著碩大的狗頭遙望天際,一雙眼睛瞪著如同銅鈴。
“不知道,沒見過,北莽光禿禿的,來這邊乾什麼!”
紅菱搖了搖頭,“我隻感覺到了很濃鬱的妖氣,雜亂斑駁,充斥了很多氣息,卻又異常的磅礴雄厚,比吾王還要強大。”
“薑離他們危險了!”
上官清妍緊握碧綠短劍,眼中浮現擔憂之色,費千刃跑的太快了,幾乎眨眼間就是千米以上的距離。
想要追趕,根本就來不及。
而且自太陽中飄出的那團薄紗一樣的血紅霧團,剛一顯現出形態,就直奔三人而去,目標異常的清晰明確。
“天啊,好大的一團,上官先生,快去救救薑離哥哥!”林青沐急聲呼喊。
天上的血紅色霧團看似很小很薄,但隨著它不斷下降,在眾人視線中的體積形態,卻是瞬息千萬倍的增大。
當降臨在戈壁灘上時,早已遮天蔽日,籠罩了一方雲空天地,綿延十數裡之地。
“追不上的,費千刃幾乎爆發了巔峰宗師的最大速度,現在隻能期盼薑離還有其他保命手段,若連他無法應對,我們衝上去也隻能是送死!”
上官清妍目光緊隨血色霧團移動,看著逐漸要被追趕上的三人,她輕輕吸氣,握緊碧綠短劍的手,慢慢鬆開,“你們看好木箱裡的北莽貴族,若我也沒能回來,就押著他們回大周去吧!”
腰間錦繡綢帶飛出,上官清妍輕輕一躍,蓮足輕踩綢帶,向著血色霧團的方向飛去。
大黑狗原地轉了幾圈,汪了一聲,也拔腿就跑,緊隨其後。
“不對,它怎麼好像是專門衝著我們來的!”
前方,費千刃在戈壁灘上,奔掠如飛,幾乎化作一道虛幻的黑線。
肉身重開空氣,甚至在背後形成一道長約千米的氣浪,席卷大地塵土,激蕩飛揚。
他驚恐回望,就見到一團龐大的血霧血煙,裹挾滾滾狂沙而來。
隔著十幾裡都能聞到濃鬱刺鼻的血腥惡臭,更有化成實質的妖氣噴薄而出。
“阿爺,不是好像,它真就是衝我們來的,哎呀,我知道了,你快把我放下,天魔嗜血,凡俗武夫的血液哪有神變境武夫的香!”
小乞丐想到了什麼,拚命掙紮道;“本以為你是救我,沒想到卻是害我,阿爺,我想活命呢!”
“閉嘴,胡說些什麼,沒聽說過血蟥還有挑食的!”
費千刃也是罵罵咧咧的。
血蟥天魔自出現在莽原之日起,現身的次數並不算多,但每一次都掀起腥風血雨、千裡白骨,所過之處,所有牛羊牲畜、男女老幼無一幸免。
甚至出現過擁有神靈的部落,連同神靈一起都被吞噬乾乾淨淨的情況。
雖然都是些莽原愚民自封的偽神,但好歹也都是法力、神通不俗的妖物。
最後甚至驚動了莽汗,派出了一位武聖級彆的強者來一探究竟。
結果卻以武聖損失一條臂膀為代價、全身浸染煞氣的狼狽逃出,修養三年方才長出新的手臂,恢複如初。
自此以後,血蟥天魔變成了噩夢和災禍的代名詞。
好在血蟥天魔每隔數年內才會現身莽原一次,否則不出一年時間,整個莽原一半的部落都將徹底消失。
嗡嗡嗡
隨著血蟥天魔越來越近,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傾壓而下,更有無數翅膀急速振動彙聚在一起產生的聲響,如同悶雷一般在耳邊不斷炸響。
空氣與大地都在震動,令人產生一種面臨世界末日般的恐懼。
“血蟥蟲群中有東西在飛!”
薑離回首,血紅色霧氣已經席卷至身後三四裡的位置。
如實質般濃稠的血色霧氣,似乎是由妖氣、血氣、煞氣等等氣體混合彙聚而成。
散發各種負面氣息,斑駁混雜,幾乎彙聚了世間最為陰暗、邪惡的一面。
無數成年人手臂大小、通體血紅的紡錘形血蟲,振動背後三對透明羽翼,飛行其中。
升騰翻湧的血霧,就像是一個與外界完全獨立的世界,為蟥蟲提供庇護與生存的環境,又在血蟥蟲羽翼的振動下獲得不斷前行的動力。
可就在這種詭異的血霧蟲團之中,卻有一道狀若颶風的物體不斷地左衝右撞,一會試圖逃離,一會又一鼓作氣、凶惡的向血霧中心處席卷而去。
“老費,彆逃了,借你一脈陽血用用,本神陷入血蟥群中掙脫不去,你再跑咱倆都得交代在這裡!”
血蟥群中,急迫粗獷的男子聲音忽然響起,底氣十足,說話像是在打雷一般,還伴隨著呼嘯的風聲。
“黃吼真仙?”
費千刃先是一怔,旋即大怒,“我說這血蟥蟲群怎麼一路追著老子不放,娘的,原來是你這頭偽神在興風作浪,你要作死隨意,來拉老子做什麼!”
“廢話那麼多?本神問你,你到底救是不救!”
血蟥蟲群中,粗獷的聲音直接擺爛:“不救,咱倆就一起到天上,去見蒼天父神!”
“黃吼,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費千刃氣的臉直抽抽,但身後的血蟥蟲群越來越近,完全不給他發怒的時間。
他用力雙臂一甩,把薑離與小乞丐拋向遠方,而後直接劃開手腕上的血管。
“我以我血祭蒼天!”
他猛然回頭,雙腳插入大地,以身為弓,以血為箭,全身肌肉以奇異的方式運轉,氣壓丹田,猛地發力,一道炙熱鮮血就自手臂破損處射出。
滾滾赤陽氣息繚繞箭身,驅逐一切陰邪汙穢,唰的一下射入血蟥蟲群,直接將血霧撕開一道數十丈的豁口。
“哈哈哈,本神終於出來了!”
刹那間,濃重的沙土氣息撲面而來,豁口處無數沙石不斷噴射而出,在半空彙聚成一團繼續旋轉的沙塵颶風。
一條長約三米、全身土黃色的奇異獸類腳踏沙塵,踩在颶風之上,放聲大笑。
它脖頸處長有雄獅般濃密的鬃毛,但身軀細長,似狼似鼠,身後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看起來頗為怪異。
“本神猜的沒錯,這團血蟥蟲群根本就不是什麼自然之物,而是受人操控豢養,每隔數年掠食生靈血肉,全都煉化成了血丹!”
黃毛異獸大叫大嚷,十分興奮。它轉身一跳,落在戈壁地面四個爪子瘋狂刨地。
隻有成年手掌大小的爪子,似乎擁有某種奇異的力量,在戈壁地面輕輕一刨,就能揚起千百斤的黃沙。
不過片刻,地面上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坑,不知多少黃沙飛起全部爆散在空中,形成方圓數十裡的沙霧,並不斷旋轉壓縮。
原本一路狂卷、勢不可擋的血蟥蟲群竟被這些黃沙漸漸壓製了下去。
“鬼仙?”
薑離落在不遠處的沙地,驚異於黃毛異獸的手段。
這樣的威勢,以及對外物的操控能力,完全可以媲美鬼仙。
但令薑離感到意外的是,黃毛異獸身上散發而出的神魂念力卻並不算很強。
似乎與狐妖紅菱相差不多。
但與此同時,這頭異獸身上還繚繞另外一種力量,蘊含著淡淡的神性和平和的純淨念力。
這種奇異的力量,層次並不算很高,但數量卻是出奇的磅礴。
一名萬夫境武夫可以一拳擊碎堅硬的岩石,卻不能抬起一座小山。
而一萬個普通人彙聚在一起,雖然拳鋒無法擊碎堪比金鐵的岩石,卻能輕易將小山抬起掀翻。
“它名黃吼,是紇骨部落供奉的神靈之一。”
費千刃在地面上連續跳躍,來到薑離、小乞丐身邊。
精血化箭射出,令他肉身氣血虧空,呼吸也沉重了許多。
取出幾枚赤紅色的寶藥吞入口中嚼服,滾滾藥力化開,費千刃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龐,也慢慢湧現出一些微薄的血色。
“北地荒涼,莽民敬畏天地,更認為通靈的妖物是蒼天父神派往人間的精靈、分身,可以代替父神聆聽莽原子民們的祈求與祝福,很多部落中都有類似黃吼這樣的妖物存在!”
費千刃深深呼吸,趁黃吼牽製住血蟥蟲群的時間,舒展身軀,打出招式,活躍血液流轉,加速寶藥的消化吸收速度。
“這些妖物常年接受莽民念頭和香火的供奉,除了正常修煉外,也不斷積攢香火信仰之力,隨著年歲的增長,也會摸索出一些使用信仰之力的方法!”費千刃解釋道。
“世間無真神,黃吼食香火!”
薑離點了點頭,他在《北莽誌要》也看過相關的記載描述,對這種偽神妖怪印象很深。
與其說是信仰與供奉,倒不如說是各取所需。
妖怪們接受莽民的念力供奉和食物供奉,並提供與之對應的法力神通保護,使莽民免於各種可能遭受的災禍。
與西域神廟中誕生的神靈,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
“費前輩,黃吼快要壓製不住血蟥了,我們得快些離開!”
薑離忽然說道,他一直都在觀察黃吼與血蟥蟲群之間的博弈。
黃吼的風沙雖然聲勢浩大,看上去很是唬人,但力量並不凝練,時間一長,破綻百出。
“畢竟隻是偽神,信仰之力雖然純淨,但不真正轉化為自己的力量,終究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費千刃點了點頭,三人沒有耽擱更多時間,轉身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逃去。
“老費,你不講義氣,這就走了?”
黃吼在戈壁中不斷揚沙,見到三人二話不說,轉身就逃,不由得大為惱火,“都回來都回來,這裡有天大的機緣,是肉身成聖的契機,機不可失,失了就沒了!”
“死黃毛,機緣你自己享用吧,彆想再拖老子下水!”
費千刃一邊跑一邊怒罵:“等我脫困,先殺紇骨延解恨!”
“紇骨延?他在你那裡?”
黃吼聞言,卻是大喜,連忙叫道:“快,快把那小崽子給我送來,他偷了本神的本命法器離家出走,本神這次出來就是尋他取回法器的!”
看了一眼就要衝開黃沙束縛的血蟥蟲群,黃吼沒有絲毫遲疑,立時停止揚沙,卷起一道沙團,就向著費千刃追去,邊追邊喊。
“阿爺,我要被你蠢死了!”
小乞丐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邊跑邊罵:“我們逃命就是了,你逞什麼口舌之利,這下子又把這黃毛怪給引來了,戈壁是它的天下,我們六條腿怎麼能跑過它?”
“我哪知道紇骨延那小崽子是離家出走?不對啊,若是他身上真藏著什麼本命法器,我怎麼沒有感覺到?”
費千刃也氣道:“你也彆光顧著罵我,咱們要來土鶻的風聲之所以泄露,還不是你多嘴?”
“……”
小乞丐一時語噎,連忙轉移話題:“彆廢話,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回去找紇骨延!”
費千刃還未答話,薑離卻是突然開口:“莪們沒辦法甩開血蟥,現在隻能期望黃吼取回法器後,能多克製血蟥一些時間!”
“也隻能如此了,咱們往回走!”
費千刃點了點頭,黃吼像個甩不掉的粘糖,它自己對付不了血蟥,就隻能跟著三人不放。
三人若想擺脫黃吼,也隻能找了法器還它。
“咦?那團紅霧怎麼折了一個大彎?”
數十裡外,上官清妍與大黑狗在戈壁上緊追血蟥蟲群,卻突然發現天際邊緣處的巨大血霧不知為何,突然調轉了方向,都是猛地一怔。
“汪,快跑,那玩意往回跑了!”
大黑狗神色陡然一驚,毛發全都豎了起來,它狗眼犀利,定睛望去,就見到三個小黑點在戈壁灘上一路狂奔而返。
“薑離你喪儘天良啊,本妖好心救你,你怎麼帶著血團又跑回來了!”
大黑狗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上官清妍遠遠見到三人狂奔,知道薑離暫時無事,心中稍安,也連忙轉身。
但一人一狗皆是神變境以下的境界,速度遠遠不及費千刃和血蟥蟲群移動速度,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被三人追了上來。
“你們怎麼來了?”
薑離看著前面奮力奔逃的兩道身影,有些詫異。
“汪!”
大黑狗聞言怒吠,肚子裡有一籮筐的惡言惡語,但現在卻是顧不上叫了。
它四條腿都快跑冒煙了,也無力拉長與三人的距離。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上官清妍問道。
“說來話長,後面還跟著一個紇骨族的神靈,紇骨延身上有它的本命法器,或能克製血蟥蟲群一段時間!”薑離快速回道。
“咦,我怎麼聞到了同類的氣息!”
黃吼也漸漸地追了上來,多看了舌頭耷拉在嘴邊的大黑狗一眼。
“黃吼,紇骨延就在前面馬車的木箱裡,你跑的快,先去取法器!”費千刃叫道。
“費老鬼,你殺了紇骨延?”黃吼大驚。
“還沒死透,你若抓緊一些,或許還能搶救過來!”費千刃沒好氣道。
“費老鬼,我一會再和你算賬!”
黃吼怒罵一聲,裹挾黃沙加速衝出。
“轟”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身後滾滾而來的血蟥蟲群,忽然猛地拔高了數百丈,席卷奔湧的速度驟然暴增,淩空而下的向著前方俯衝而下,直接撞入戈壁灘中,席卷起暴虐的沙石衝擊。
一頭頭手臂大小的血蟥成群結隊,撞入大地,借助衝勢在戈壁表層的土壤向前猛撞,大地都劇烈顫抖起來。
一浪高過一浪的沙土拍擊而下,更有無數血蟥震蕩蟲翼鑽出沙土重新彙聚成團,頃刻間將地面奔跑的四人一狗一吼全部淹沒其中。
“黃沙漫漫,風沙卷揚,起!”
血蟥蟲群中,鮮紅的血光彌漫四野,仿佛血海地獄一般。
無數醜陋可怖的血蟥蟲,嗅到了生靈的氣息,鋪天蓋地的向著眾人撲來。
異獸黃吼大吼一聲,血蟥霧團中夾雜的黃沙陡然彙聚,瞬間形成一道不斷旋轉的颶風,將眾人護在其中。
似狼似鼠的異獸,一雙泛著幽光的眸子,掃視眾人一狗道:“你們誰還能再借我一腔炙血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