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假期, 是楊楚度過的最無聊的假期。

她終日躲在房間裡，看泡沫劇吃外賣睡覺，連窗簾都不拉開, 像一隻陰暗的老鼠。手機裡的通知響個不停, 她爸媽用各種方式聯係她，剛開始是打電話，換著不同手機給她打，後來改成發短信說好話。楊楚不回複，來的信息漸漸變成了指責她不孝的謾罵。

隻有拿外賣、上廁所、倒垃圾、洗澡的時候，楊楚偶爾會跟於瑜打個照面。

他不怎麼在家, 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

她聽著外面的聲音，他常常隻是回來一下又馬上出去了，有幾天就連晚上也沒有在家裡睡覺。

洗完澡，是晚上十一點。楊楚從廁所出來的時候，碰見於瑜在玄關換鞋。

“又要出去了嗎？”她擦著頭發，仿佛不經意地問了問他。

“嗯。”於瑜穿好鞋，開門出去前對她說：“你看一下微信, 我給你發了消息。”

回房間，楊楚拿起手機, 點開信息堆積如山的微信。

和於瑜的聊天框停留在那句“過年好”，大年初一的時候他給她發的。

當天嶽芽、實習生小瑩、部門同事, 還有一些親戚朋友都給楊楚發了新年祝賀，楊楚統一回了“新年快樂”的小貓表情包, 唯獨於瑜的消息她沒有回複。

明明在同一個屋簷下, 還要通過手機短信來互道新年好，這未免太過客套。

她盯著那三個字發了會兒呆，他發的新的消息才刷新出來。

最前面的那條是一個數額很大的轉賬, 轉賬備注是“房租”。

後一條消息裡，他寫：【自作主張給你挑了幾個下個月能入住的新租客，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他推了好幾個微信名片給她，並簡單寫上了那些有意願合租的新租客的基本信息：性彆、年齡、職業，合租習慣。

楊楚沒全部看完，她慌慌張張地打電話給他。

電話剛撥過去，於瑜馬上接了起來。

還沒準備好跟他講什麼。腦子裡隻有那句話，於是她直接說了出來：“你要搬走嗎？”

“是啊，”於瑜準備好了合理的解釋：“新的一年，我想換個新的地方住，離公司近一點的。不然通勤時間太久，早上沒法睡懶覺。”

“哦，”楊楚魂不守舍地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搬？”

他輕聲答：“明天吧。”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麼急嗎？為什麼？”

這個理由於瑜也早就想好了：“現在放假，搬家方便，等過幾天上班就沒空了。”

“那你房子找好了嗎？搬去哪裡住啊？”

他說：“北京有親戚，我去親戚家。”

“親戚？之前你說，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裡啊。這會兒你在北京又有親戚了？”

楊楚犀利地指出他的破綻，於瑜說過的每句話她都記得很清楚。

“那是騙你的。怎麼可能有人不知道家人在哪，不常聯係罷了。”

他輕鬆地承認自己撒謊，輕鬆地把話揭過，然後，似乎是默認這個討論已經終結，他換到另外的話題。

“你看到我發的那些租客的信息了嗎？有適合的人嗎？沒有的話我再找找。”

“不必要做到這種程度，”楊楚的聲音冷上了幾度：“你要是不想租這裡了，我自己會找新的合租的人。”

“好，我管得太多了。抱歉，我不想增加你的麻煩。”於瑜聽上去非常克製，禮貌。

“用不著道歉。還有，租金也不用多給的，你住到哪天算哪天的就好，多收了你的我不自在。”

她說著話，把手機的轉賬界面按出來，把他的錢原路退還。

於瑜的手機傳來震動。

“楊楚，租金我是應該多給你。你不能馬上找到租客的話，錢需要你自己墊上。但這其實是因為我突然搬走讓你遭受了損失，這錢不該你來付。”

“你算得好清楚啊，謝謝。”

嗤笑一聲，楊楚說：“但哪怕是按你這種算法，錢也給多啦。”

“你收著吧，我轉到你支付寶。”

不願意讓她承擔損失，他同樣有自己的堅持。

“真不用。”

“我轉過去了。”

她的手機也在震動，是收款的短信通知。

二話不說，楊楚點開支付寶，把於瑜的錢轉回去。

“不能收。你要再轉，我會再退。”她十分的堅持，有跟他耗到天荒地老的決心。

於瑜深深歎了口氣。

這一番客氣，弄得兩個人都不好受。

他們都沒有想說的話，卻也沒人要掛電話。

於瑜聽得見楊楚的呼吸，她在家裡，她那邊很安靜。他甚至能想象她此刻的模樣，頭發濕噠噠滴著水，她悶悶不樂地盤腿坐在床上，臉緊緊地貼著手機。

楊楚在聽於瑜那邊的風聲。他在外面，風呼呼地吹。她想象這樣大的風會把他吹起來，一路吹回家裡。那她會打開門，在玄關接住他，輕佻地對他說：學生妹雖好，姐姐我也不差；我工作穩定有經濟實力，你可以考慮喜歡我，淺淺交往一下我們就找個日子成親。

良久後，她選擇開口。

有點糾纏有點煩人地，又問了一次。

“於瑜，你真的要搬走啦？”

他的答案不變：“嗯，明天搬走。”

於瑜說的很清楚了，楊楚想不到任何能阻止他搬走的理由。

她突然地問：“你冷嗎？風那麼大，冷嗎？”

那一瞬間，氛圍微妙。他們都有預感，她將要說一些瘋狂的話。

“還好，”於瑜及時掐斷通話：“我這兒有事，先掛了啊。”

“……”楊楚什麼都沒來得及說，電話那邊隻剩一片嘟聲。

盤腿坐在床上的她，頭發已經半乾。

丟掉討厭的手機，找到電視遙控器，楊楚開始看那集她已經看了八百遍的古早泡沫連續劇。

女主角剛出場，一句台詞還沒說，她就開始哭，因為她知道後面的劇情。

泡沫劇總有些慣用橋段：突如其來的車禍、說也說不清的誤會，以為要大團圓時主角得了白血病。難看、狗血、好猜，恰如她的愛情。

“最終沒有好結果的話，你當初乾嘛要招惹她，乾嘛要糾纏不清演那麼多集？”

為女主打抱不平的楊楚在電視劇剛播了前五分鐘就哭得昏天黑地。

電視劇演到第一集的結尾，男主角被車撞了，失憶忘記了女主角。楊楚也對這個情節非常不滿意。

“人的關係就這麼脆弱嗎？怎麼就那麼突然，你們變得陌生了，變得客套了？劇情轉折難道不需要演個十幾二十集的鋪墊一下嗎？這讓觀眾怎麼接受？”

她暫時不想看了，把電視調成靜音，蒙頭藏進被子裡。

第二天，楊楚被門口按門鎖密碼的聲音吵醒。

是於瑜回來了。

她豎起耳朵，屏住呼吸，不想錯過他發出的任何動靜。

他在收拾衣服，收拾包包，收拾他帶來的餐具……楊楚裹著被子，在黑暗中看著電視機屏幕上的畫面。

男主角重新愛上了女主角，他們在海邊曬太陽，畫面明亮美好，像什麼壞事都沒發生過的那樣好。她跟他牽著手，他們聊天，大笑。

女主角撫摸著男主角的臉，深情款款地說道：“你失憶時對我那樣壞，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我認得真正的你是什麼樣的，因為我愛你。”

看到這句台詞，楊楚瞪大眼睛。

她急匆匆地跳下床，踩著一隻拖鞋就去到了客廳。

“於瑜！”她拉開門，朝著外面大喊。

客廳沒人，廚房沒人，廁所沒人。

她到處找了個遍，於瑜的東西全被收走了。櫃子、桌上，乾乾淨淨的，家裡沒有留下他的任何東西。

他關門的聲音很輕，輕到楊楚以為他還沒走，還在這裡。

餐桌的花瓶下有於瑜留下來的信封，楊楚跑過去，迫不及待地拆開它。

裡面不是手寫信，是錢。

他把錢取出來給她了。

厚厚一遝的錢，估摸著有好幾萬塊，比先前他轉賬的金額更誇張。

她握著那些錢，急得直跺腳：“我不要這個啊，不要你的錢。”

就算於瑜走了，應該隻是不久前的事，他肯定還沒有走遠。楊楚拿上手機隨便披了個外套，直接追了出去。

等電梯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

電話那邊是忙音，於瑜沒有接。

楊楚點開微信，給他編輯消息：【我相信你是美人魚，相信你說的童話故事。什麼地方能用得上我，你就儘管說。如果我不滿足美人魚的工作標準，你需要找另外的人類執行任務，我能理解，打工人都不容易。你不能變成泡沫，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這裡等你，於瑜，我會等你。】

她打字打得飛快，出電梯的時候正好寫完，立馬給他發送過去。

楊楚用最快速度跑出電梯，跑到小區外頭。

她的目光四處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可是，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他走了嗎？是走路嗎？打車嗎？還是坐地鐵？

站在岔路口，楊楚被迫停住了腳步。

她完全不知道走哪條路能找到於瑜，她完全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裡。

唯一能用的工具隻有手機。

她打開手機，給他打電話，電話沒人接，她就打微信語音。

打到不知道第多少遍，楊楚渾身被凍僵了，顫抖的手指仍舊執著地按下通話鍵。這一回，她連電話都沒能撥出去。

微信彈出一個巨大的紅色感歎號。

楊楚被於瑜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