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災星(1 / 1)

手機的鬨鐘響了。

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楊楚第一時間從床上坐起。

按掉鬨鈴後,她果斷地……掀起被子蒙住頭,倒回床鋪。

冬天太冷了,出被窩半步就會被冷空氣殺死;昨晚失眠,楊楚完全沒睡夠;生病沒好,頭暈目眩,急需補覺。關於不想起床,還能再找一百個借口。

於是,她放任自己任性五分鐘。就五分鐘,她想回到先前那個舒服的夢裡,雖然,楊楚一點兒也不記得夢見了什麼。

賴床五分鐘的後果是,她比平時足足晚起了半個小時。

翻身看見手機上的時間,楊楚嚇得魂魄出走。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地板上躺著的人被她踹個正著。

“喂。你,你怎麼在我房間?”她的反應比他更大,雙臂交叉擋在胸前,一副防狼的模樣。

於瑜揉著胸膛,幫她回憶:“昨晚,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在你房間打了地鋪。”

“哦對,”楊楚解除防備,進入趕時間模式,她一邊解開睡衣扣子一邊將人轟出房間:“你也快出去換衣服,我們上班要遲到了。”

因為趕時間,所以他們並排站在洗手間刷牙。

因為趕時間,所以她抓起兩包蘇打餅乾,一包自己吃,一包塞給他。

因為趕時間,所以楊楚按著電梯,於瑜抱著兩雙鞋跑出家門。

因為趕時間,所以她奪走他的手機,吼他:“你傻啊,早高峰,打車去公司更慢”。

然後,僅僅是因為趕時間,所以楊楚挽起於瑜的胳膊,一起往地鐵站的方向衝刺。

失序的心跳、藏在頭發後面紅通通的耳廓、以及不自覺掛在嘴邊的笑,都不過是奔跑帶來的後遺症罷了。

緊趕慢趕,兩人擠上地鐵。

透過地鐵玻璃的反光,楊楚瞧見他倆牽著的手。

她平複著呼吸,不動聲色地把手抽走;於瑜調整位置,與她禮貌地拉開一些距離。

十年難得一見,楊楚上班遲到了。

不僅僅是遲到,一整個上午,她都魂不守舍的。

主管把她的表現看在眼裡,沒給她好臉色看。

午休前,她更是特地過來說了楊楚。楊楚的上一版設計方案被甲方否掉了,主管讓她今天加班,下班前給出新的設計方向。

被敲打的楊楚心裡不好過。

自我反思了一番,楊楚認為今天自己的異常是“發燒請假”帶來的影響。她總有一種坐不住的,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心情,然而,這種躁動對於社畜的生活是致命的。

她必須堅定、麻木,必須像上了發條一樣繃緊並有序地運作於程式之中。

自覺放棄午餐的休息時間,楊楚在工位上餅乾配水將就了一頓。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想要在下午聯絡甲方,討論出一個修改方向。

這也是為什麼,中午楊楚沒看手機,錯過了嶽芽給她打的微信電話。

等到下午,臨近跟甲方定的會議時間,手機收到一個陌生來電。

楊楚接起電話,那邊是個帶口音的中年女人。

女人聲音很大,講話火急火燎的:“喂,你是不是楊楚?你認不認識嶽芽?嶽芽出事了,她說你是她閨蜜。”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楊楚問:“嶽芽怎麼了?”

“她昨晚酒喝多,被男的帶到酒店糟蹋了,兩人在這裡吵得都快打起來啦。唉,電話裡說不清,你趕緊過來。”婦女給她報出一串酒店的地址,接著就把電話掐了。

楊楚沒處理過這種事。

她當下就想到報警,但不知道嶽芽現在是什麼狀況。

她又回撥了一遍剛才的號碼,那邊無人接聽。

打開微信,楊楚發現嶽芽給她打過語音,擔心又多了幾分。雖然嶽芽一貫戲多,但楊楚知道她昨晚確實是在外面喝酒。而且,這次打她電話的像是個路人,不是以往嶽芽無中生有的自導自演。

嶽芽可能真的有危險……

楊楚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走去主管辦公室。

可想而知,聽到她要臨時請假,主管的臉都黑了。楊楚不停道歉,說甲方那邊她會負責說明,她會承擔責任。

卑躬屈膝地退出主管辦公室,楊楚馬不停蹄地打車,用最快速度去到婦女電話裡說的酒店。

一路上,她忙著查詢“酒後遭到侵犯該怎麼做”,如何取證,如何找警察找律師,有哪些法律條款。她還得微信聯絡同事幫自己對接一下和甲方的會議,把中午做的文檔發到群組,打字跟甲方說明自己有突發情況。

司機開到目的地,楊楚一把拉開車門。

她低頭太久,突然站起來,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腳一軟,楊楚“咚”地倒在車門前,膝蓋被水泥地狠狠磕破了一層皮。

顧不上疼,她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衝進酒店。

楊楚預想的場景是:嶽芽受了欺負,無恥的酒後亂性男不承認自己的罪行,還要動手打她。

所以,進到嶽芽的酒店房間之前,她已經擼起袖子,叫好幫手,準備了法律條款。

結果,營救嶽芽的第一步就跟楊楚想象的不一樣。

幫她開門的不是嶽芽,是酒後亂性男。

那男的見她來了,雙眼放光,就像看到了救星:“楊楚對吧?你是楊楚對吧?你可算來了。”

楊楚用眼神示意酒店的保安,讓他們把這男的控製住,自己進屋找嶽芽。

套房內暖氣充足。嶽芽穿著浴袍,腿上蓋著棉被,坐在床上看電視。聽到外面的動靜,她也不動彈,隻是無聊地玩著自己的頭發。

待楊楚的腳步聲近了,她將浴袍扯鬆,露出半個肩膀。

楊楚踏進臥室,嶽芽做作而驚慌地往被子裡一縮。

她眨著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眸,滿臉脆弱:“楚楚,你終於來了。”

眼尖地瞥見她肩膀上的草莓印,楊楚直接掀開嶽芽的被子查看,她果然一身都是歡愛的痕跡。

“穿好衣服,我們帶上那個男的,一起去警察局。”楊楚用手機撥打了110。

“彆啊彆啊。”保安沒攔住那男的,他緊張地跟楊楚解釋:“這事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昨天我跟她是你情我願的。轉天醒來,她突然變臉,說我強.奸她,那我當然不認啊,她就說要找朋友來評評理。”

“她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她吵啊鬨啊,在房間裡摔東西,把清潔工大姐都吸引過來,她跟大姐一頓訴苦,讓大姐幫她打電話找你。”

男人欲哭無淚,難受得恨不得給她跪下:“我好不容易把你盼來了,你怎麼要去找警察呢?我以為你能比她講道理呢!”

楊楚轉頭問嶽芽:“怎麼回事,你說說?”

嶽芽噘著嘴,委屈巴巴:“昨晚我一個人喝酒,很寂寞。我給你打電話啦,都怪你不管我,不然我也不會遇上這種事。”

聽出她在顧左右而言他,楊楚將話題扯回來:“要他真是趁人之危,你彆怕,這事我們一定討個說法。但我需要你現在,實話實說。”

嶽芽了解楊楚,知道再閃爍其詞,她會立馬走人。

迅速卸下可憐的面具,她拉著楊楚的袖子,一臉真摯地交代:“好啦,跟你說實話。昨天我難過,喝多了嘛,你又不理我,冬天那麼冷,我隻好找個人收留我。這個男的帶我來住酒店,說想跟我做,我就跟他做了唄。一覺醒來,我發現我還是很生你的氣,不就是睡了你男朋友嗎,你至於那麼久不理我嗎?”

嶽芽扯住她的袖子,晃呀晃:“如果不是這樣找你,你要不理我到什麼時候?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男人看出自己淪為了嶽芽友誼py的一環。

他如釋重負,插嘴問道:“你和你朋友不報警了對吧?”

嶽芽衝他點點頭:“嗯,昨晚很愉快。既然我朋友來了,你可以走啦,我們以後微信聊哦。”

表情複雜的保安們和男人一同撤離了房間。

楊楚懶得跟嶽芽廢話,轉頭要走。

嶽芽愣是拽著她的袖子,不肯鬆手。

楊楚忍不住問她:“嶽芽,你有底線嗎?這樣的事也能拿來當籌碼?”

嶽芽揚起腦袋,露出燦爛的微笑:“沒底線,你在我這裡就是這麼重要哦。你看,我有危難,你也第一時間來幫我了。”

強硬地掰開她的手指,楊楚實在惡心得很,儘量忍耐著不吐出來。

“高抬貴手好嗎?我要回去工作了。你鬨得這一出,害我把領導和甲方都得罪了。我不能失業,你知道的,我家還有一群人等著吸我的血。”

“你好關心我哦,為了我連領導和甲方都可以得罪,果然沒有任何事可以動搖我們的友誼。”嶽芽一如既往,以自我為中心,任何語句都能被她解讀出她想要意思。

楊楚再不想跟她說話,哪怕一個字。

嶽芽卻還有很多很多想跟她說的。

“楚楚,請我吃晚飯吧,我還餓著呢。”

“我和你男朋友聊了些好玩的,你有沒有興趣知道?”

“楚楚,你是不是因為我才考來北京的?”

耳邊聽見衣料撕裂的聲音,楊楚邁開腳步,埋頭向外跑。

她像一隻無頭的蒼蠅,撞到牆,找路;找到路,又拚命跑。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腦中僅有瘋狂的想逃的念頭。

身後,從十五歲那年跟過來的屈辱,陰魂不散。

楊楚在奔跑中力竭,在奔跑中窒息。她停下來,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喘口氣。

有人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

於瑜是特意出來找楊楚的。

他發現楊楚的時候,她身後正跟著一個穿著浴袍光著腳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