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地主(1 / 1)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歡快又洗腦的鬥地主曲調在於瑜耳邊回蕩。

那聲音聽上去虛無飄渺、忽近忽慢,像隨時會碎的泡泡一樣輕薄。它並不是來自這個世界的聲音。

他的意識遊進楊楚的房間,無障礙地跟隨著楊楚的思緒,潛入夢的異世界。

在她的夢中,於瑜睜開雙眼。

那是一雙非同常人的眼睛,過大的瞳孔中凝著冰川般的藍色,疏離又無比純淨;他眨眨眼,密布於雙腿之上規律的淡金魚鱗顯現了一瞬,又迅速消失。

就是這麼一個漂亮的人兒,大家管他叫……

“農民兄弟!見到你太好了。”

穿著粉色粗麻布衣服,係著麻花辮,一身農婦打扮楊楚急急忙忙衝進房間。

她對於見到他很興奮:“原來村莊不止我一個農民啊。我跟你說,大事不好,許天俊當上地主,他來搶我們的歡樂豆啦。你快躲起來,彆惹他,彆跟他玩。”

“這裡的錢叫歡樂豆?”

於瑜低頭,發現自己穿著和她同款的麻布衣服,頭上還比她多裹一團白色抹布。

所以她的夢是……真人版鬥地主啊。

他們身在一個破敗的茅草屋內,屋裡僅有一張草床和一個缺角的大水缸。於瑜向外看去,村莊內硝煙彌漫,天空中飛著不同款式的“飛機”。

地主許天俊戴著小黃帽,徘徊於他們的門外。與於瑜對上視線,許天俊衝他一樂,露出嘴裡的一顆小金牙。

於瑜想:有許天俊,這個夢的設定不錯,他和她有情感糾葛,獲取眼淚應該不難,抓緊讓他們互動就好。

他立馬轉身喊小農民楊楚:“走吧,我們出去鬥地主。”

這一會兒的功夫,楊楚已經筆直地躺平在草床上了,用行動宣布掛機。他過去晃了她幾下,她非但沒動,還呼吸平穩地打起了小呼嚕。

“……” 究竟是多不想跟許天俊玩啊,於瑜頭一次見有人在自己的夢裡睡覺。

四下打量,他的目光瞄準屋中水缸,有了主意。

於瑜抬起手,往水缸的方向輕輕一點。缸中靜止的水在他的指揮下仿佛擁有了生命,它們迅速地分化,再彙聚成兩股水流,從缸裡爬出。

水柱宛如兩隻透明的巨蟒,低著腦袋聽從他的差遣。

這裡是楊楚的夢,夢中情景與夢中身份由她決定,取決於看她睡前想到什麼,腦子裡有什麼留存。

但是,入夢的於瑜仍保有人魚族的特性,他可以任意遙控她夢裡的水。

指尖往上一指,他讓其中一股水柱衝向屋頂,另一股水柱被控製著注入了地主的身體。

許天俊像一個灌了水的氣球,身形不斷地向外膨脹著,最終變得比他們的房子還大。

楊楚不願意出去,他就讓許天俊進來。

楊楚感到一片陰影遮蔽著她的腦袋。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她看見巨大的許天俊正用兩隻充血大眼憤怒地瞪著她。

他們四目相對,地主強開了遊戲。

楊楚恨啊。這全歸功於因為她的農民兄弟掀翻屋頂,主動讓她暴露在地主的視線之下。

她從口袋裡掏出番茄砸到於瑜的腦袋上:“你怎麼幫地主啊?你會不會玩?”

“當然會玩,”於瑜振振有詞:“鬥地主嘛,你也要起來幫忙,我一個農民怎麼鬥得過?”

從床下的雜草堆裡,楊楚緊巴巴地湊出一組順子牌“34567”,它們連在一起,幻化成一雙超小的溜冰鞋。

楊楚有自己的觀察,自己的無奈:“唉,農民兄弟你不懂。不是我不想玩,我親眼見到許天俊搶地主的時候選擇了‘超級加倍’,隻有牌超好超有自信的人會這麼選,我們有什麼必要跟他鬥啊!”

等得不耐煩的許天俊在上空喊話:“快點吧, 楊楚,我等到花都謝了。你什麼時候出來跟我聊聊?你居然想睡覺?睡覺比我更要緊嗎?”

“我先跑,你斷後。”楊楚拍拍於瑜的肩。

她裹緊自己的農民小馬甲,踩著小溜冰鞋打算溜出門。

許天俊察覺到她的動作,立馬一套“AKQJ10”的順子牌甩過去。那組名為“壓死”的順子牌在楊楚面前變形,成為牢牢封鎖去路的荊棘路障。

“你手裡的牌怎麼能正好比我大?”倒黴的楊楚被地主抓了個正著。

毫無還手之力,她選擇直接當場下跪求饒:“我要不起,我不敢要。地主你出牌吧,遊戲讓你贏。”

地主卻不想放過她:“不行。你說清楚,為什麼一直拒絕跟我溝通?我跟你在一起三年,我不配要個說法嗎?你那兒有什麼底牌,你亮出來我瞧瞧?”

鼻青臉腫的楊楚直接明牌,在他眼皮子底下翻開口袋,裡頭都是零碎的小牌,什麼單張3啊單張4的。

她心裡委屈得要死:“你看,你自己看,我能有什麼牌能打?我不像你,你爸媽能讓你當上地主,你不用考慮歡樂豆,你有的是時間,有空發泄你的情緒。我每天要上班,上很久的班,我自己賺歡樂豆,還要把歡樂豆分給我爸媽。你睡了我最好的朋友、該出的房租也不出,你還要我怎麼做?你想反過來讓我跟你道歉嗎?”

“對!我就是要你跟我道歉,不行嗎?”

許天俊甩出長長的連對牌“33445566778899”,它們變成一列火車,從楊楚的腦門上碾過。

“人人都能壓你楊楚一頭,你自己不也知道。你爸媽欺負你,嶽芽欺負你,我也能欺負你。你從小被欺負到大,我們沒人看得起你,你能拿我們怎麼樣?”

楊楚沒有反抗他。

她心灰意冷地垂著眸,眼裡空洞,卻也毫無淚意。

“不怎麼樣。我輸了,勿擾。”

地主許天俊最恨她露出這種無動於衷的模樣。

他拿出一手“3333”,四張一樣的牌黏合成一串小鞭炮。它挑釁般地在她的身邊炸著,無比惱人,又不至於把她弄死。

許天俊總能變著法子給她添堵。

坐在地上的楊楚抿著唇,雙手抱臂。

哪怕她的農民小馬甲起火了,她也絲毫不動彈。

一直旁觀著戰況的於瑜終於出手。

他替她接住許天俊扔下的小鞭炮,並用自己手頭的牌令它的體積增大一倍,再徒手把鞭炮原路甩回去。

地主措手不及,被炸了個正著,眉毛瞬間起火。

於瑜走到楊楚身邊。

冰藍的眼睛仿佛會讀心,他看著她,說:“許天俊無法喚起觸及你的內心對嗎?因此,哪怕他做了再過分的事,你沒法對著他真正地哭出來。”

灰頭土臉的小農民抬起眸,望著農民同伴,她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種奇異的倔強。

“對,我是不會哭的。傷害過我的人還企圖再傷害我一次,他休想。”

——原來是這樣。

於瑜對楊楚有了更深的了解。

繼續由著她當受氣包也是浪費時間,得轉換思路。楊楚不會為許天俊委屈落淚,那就給她新寫一個能造淚的劇本。

他帶著友好的笑容,向她伸手:“農民朋友,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我需要你的眼淚,如果我可以幫你打贏地主,你就幫我狠狠哭一場,怎麼樣?”

她立刻搭上他的手,欣喜地站了起來:“好啊,你找對人了,我可會哭啦。工作簡曆不都要寫特長嗎,我的特長寫的就是哭!”

“嗯,我見識過。你的哭戲厲害,想哭就哭嘛。”於瑜替她拍拍身上的灰,往她的口袋裡塞了許多牌。

“你在前面吸引地主的注意力,我在後面打他。”他布置好了戰術。

楊楚朝兜裡一看,裡面的牌好的不可思議。

“哇!你從哪裡得來這些厲害的牌?”

自然是他一開場就拿了一手好牌。他之前看他們的熱鬨,沒出手而已。

地主重新站了起來。

許天俊扶正他的小黃帽,依舊選擇糾纏著楊楚:“不要走,我們決戰到天明。”

有了好牌的楊楚不慫了,她使出全力往前奔跑,一邊跑一邊往身後鋪長長的順子牌,“345678910JQKA”它們化作一群紛飛的蝶載起她往高空飛去。

她的速度太快,她馬上要跑掉了。許天俊企圖用手中的牌製作成飛機追趕她,誰知一個水球阻斷了他的視線。

於瑜把他的能力當水槍用,擊擊瞄準地主的要害。

一層層水花打得許天俊人都傻了,他不看見自己的牌也不看見路,連家門都出不去。

好牌和水球的兩面夾擊下,地主的體積被越打越小。

最後環節,於瑜和楊楚一前一後出手,他攢出一個旋風大水球,她扔出一個“大王和小王牌”合成的最強王炸,天衣無縫的配合將地主鬥得毫無還手之力。

王炸幻成的火箭帶起烈風,卷跑了許天俊的黃色地主帽。

他精神萎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給農民的歡樂豆掉落一地。

“農民勝利!”歡快的勝利音響起。

村口掛上“春天”的橫幅,樹上綻開朵朵桃花,他們的村莊恢複了祥和。

喜悅的氣氛中,於瑜來向楊楚討債。

“哭給我。”他遞給她用來收集眼淚的貝殼,語氣功利極了。

楊楚拿著兩把小扇子扭秧歌,根本沒空搭理他:“嘿嘿嘿,我們贏了,好開心啊。”

於瑜奪走她的扇子:“你可以喜極而泣一下。”

她走到桃花樹下,摘了幾朵花,將花瓣揚到空中。

“我不哭,我要笑。”她站到自製的花瓣雨裡,傻傻地笑著,獨自地慶祝。

於瑜一揮手,村口忽然下起局部的暴雨。

雨水急灌,樹上的花被全部打落,楊楚也被淋成了落湯雞。

她蹲下,直呼“可惜”,伸手去撈被水流衝走的桃花。於瑜將她的下巴捏起。雙目對視,他眼裡那抹藍乾淨到幾乎冷酷。

“小村姑,你敢騙我?”

雨水順著楊楚的臉頰流下,她被他的目光凍到。

像是成心要氣他,她大大方方應了聲“嗯”。

“你想讓我哭,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楊楚在他的憤怒中笑靨如花,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會為了你掉眼淚的。”

於瑜心說:是嗎?我還有一千種讓你掉眼淚的方法,我們繼續試試。

他沒將話說出口,是因為,夢中的世界迎來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光將一切畫面靜止後融化,傻村姑的笑容凝固在他的掌中。

那是現實世界楊楚夢醒的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