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工人會喜歡在休息日出現在公司附近,不過楊楚還是為了免費的晚餐妥協了。她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陪於瑜回到昨天團建的店裡拿回他的手機和錢包。
儘管很不想動腦,路上楊楚仍舊稍微地思考了一下於瑜剛才那番話的動機。
——他為什麼要租她家的客廳?
她家離公司遠,通勤時間久,租金不算特彆便宜;客廳有床但不是獨立的空間,他住起來肯定會有不便。要說為報答昨天他喝醉她幫了忙,那請她吃個飯也能還上人情了。
那麼,是他錢多到沒處花?還是閒得無聊,以為在她家能一直看熱鬨?這兩個猜測都很詭異。楊楚不了解於瑜,暫時沒有答案。
街上人來人往,公司周圍的餐館比平時還要熱鬨。
於瑜側過頭問她:“這條街有你想吃的嗎?”
“都行,”楊楚心不在焉地隨手一指:“吃前面那個烤魚吧。”
“……”於瑜的表情意味深長。
最終去了那家烤魚店。
窗外落著雪,爐中炭火劈裡啪啦地燒著。
他們的座位旁邊是一面灌滿水的魚缸牆,透明的玻璃將不同種類的魚分類隔開。魚在狹小的空間裡緩慢地擺尾,從左遊到右,再貼著玻璃沉入水底。
進店之後,於瑜便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些魚。
以為他沒見過這種裝修,楊楚介紹道:“這家店比較有特色,顧客能看見做魚的全過程,他家的魚都是現殺的。”
說話間,正好有廚師走過來,用網撈起一隻活蹦亂跳的黑魚。
魚在網裡翻滾掙紮著,一路被帶到透明的操作間。廚師利落地將它拍暈在砧板上,拿起刀,唰唰唰地刮下魚鱗。
“看他們的做法,烤魚也不難,”楊楚將步驟數來:“殺完魚簡單地醃製後,刷油,用炭火烤一烤,然後放進鍋裡跟其他食材一起沸騰入味就好了。”
於瑜倒抽一口冷氣:“嘶,魚得多疼啊。”
楊楚沒眼力見,聽力也不太好,他的話到了她的耳朵裡自行接碼為“魚得多貴啊”。於是她牛頭不對馬嘴的接了一句:“嗯,你一會兒多吃一點吧。”
能遲鈍成楊楚這樣,實屬罕見……於瑜看她的目光愈發滿意,心中有了自己的思量。
等待上菜的時間,他加了楊楚的微信,給她轉了兩筆賬。
第一筆5000元,備注:打車費。
第二筆100元,備注:餅乾費。
錢到手得如此輕鬆,楊楚倒有點不太敢收了。
於瑜繼續點開轉賬的界面:“這個月和下個月的房租多少?我也轉給你。”
楊楚欲言又止。
敏銳地讀出了她的顧慮,他適時讓出緩衝的空間:“稍後再談,我們先吃飯。”
“好好。”她點頭如搗蒜。
服務員上菜了。
魚的外皮烤得酥酥脆脆,土豆和藕浸在油汪汪的麻辣湯水裡。整個鍋咕嘟咕嘟冒著泡,水汽與辣椒的香氣一塊迅速地蒸騰。
楊楚要了碗白米飯。
她舀了烤魚的辣湯拌進飯裡,又夾起一塊無刺的魚肉、一點金針菇,再加一塊土豆。土豆她用筷子細細搗爛了,而後她勺起配料豐富的拌飯,果斷地一大口吃進嘴裡。
一邊咀嚼食物,楊楚一邊幸福地眯起眼睛。
室內有暖氣,蒸得她的臉頰粉撲撲,碎發被乖順地彆在耳後。認真吃飯的楊楚,渾身散發著鬆弛與愉悅。
於瑜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喜歡”的表情,對著鍋裡的魚。
不難看出,楊楚很愛吃魚。
他的筷子懸在空中,對著那截斷掉的魚尾猶豫了兩秒。突如其來的另一雙筷子伸過來,把他瞄的那塊肉夾走了。
“你不愛吃魚嗎?”她粗糙地客氣道:“那多吃點配菜啊。”
“愛吃,我平時吃得最多的就是魚。”
於瑜夾起一大塊魚肉,當著她的面送進嘴裡。
嚼著嘴裡的魚,出乎意料地很合他的口味:“魚這麼料理好鮮好香啊。”
“嗯!”楊楚像魚是她做的一樣自豪。
“現殺現烤,的確好吃。”於瑜瞥了眼魚缸裡的遊著的魚兄魚弟,滿心罪惡地再度舉起筷子。
一盆烤魚吃得見了底。他倆各自埋頭苦吃,默契地沒有交流。楊楚毫不誇張地說,這是她近幾個月吃得最舒坦的一頓飯。
吃飽該聊點正事了。
楊楚給於瑜添了杯橙汁。
“以後要同住一個屋簷下的話,為了避免麻煩,我覺得需要提前問清楚,你想租我家的客廳有什麼理由嗎?”
對她的問題早有準備,於瑜氣定神閒地問:“你想不想聽實話?”
她自然是想。
於瑜拿開碗筷,坐到楊楚的同一側。
“我是美人魚族的一隻精英人魚,有從業資格證,受過二十年的特殊培訓。此次我來人類世界的任務是獲取人類的眼淚,正如人魚的眼淚對於人類是價值連城的珠寶,人類的眼淚對於人魚也有非同一般的價值。我族的人魚巫女在熬製摧毀人類世界的魔藥,人的眼淚是她所需的最後一味藥。”
楊楚馬上去檢查他的杯子:“我們喝的不都是橙汁嗎?你怎麼又喝醉了?”
他不緊不慢地把話說完:“選擇你,是因為你符合人魚族的評判標準,是適合采集眼淚的對象。”
見於瑜不像是開玩笑,楊楚更懵了:“是不是昨天的酒還沒醒?你代謝這麼慢的?”
事實上,她的反應更加驗證了於瑜的判斷。
是否合適采集眼淚,評判標準有三。
標準一,擅長流淚,能保證最短時間完成任務。
他見過許天俊和楊楚爭吵的場面,在有壓力的環境下,她可以想哭就哭。
標準二,容易利誘,方便操控。
楊楚需要錢,錢能激發她極高的忍耐度。她從事996的工作已經五年,在工作中任勞任怨,加班總天數在公司名列前茅。
標準三,對美人魚的存在不相信、不好奇,沒有傳播信息的風險。
這條楊楚簡直是完美符合。她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她不愛幻想、不信童話,即便像現在這樣告訴她真相,她也不會相信美人魚真的存在。她不喜歡麻煩,對事能應付就應付,沒興趣過問他人要乾嘛。
或許在人類眼中,楊楚毫無特彆之處,但在於瑜的眼中,她是寶藏。
楊楚的價值比他先前備選的人類都要高。
他倆靜默地對望了十幾秒。
楊楚的腦子漸漸生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懂了。”她看於瑜眼神也從困惑轉換為同情:“在我們公司上班壓力很大吧,你的症狀去醫院看過嗎?”
於瑜忍不住摸了摸嘴角,擋住笑擴大的笑意。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隻說:“我的情況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拒絕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現在就付你房租,這個月和下個月的。”
楊楚心中歎道:唉,情況特殊,他是個可憐人啊。
這年頭精神疾病是很普遍很高發的。找到了這個角度,她回頭一想,頓時能夠理解於瑜有些異於常人的談吐和行為了。
他是因為生病,才很難找到願意跟他合租的人吧。既然他信任她這麼誠實跟她說了,自己也不該戴著有色眼鏡歧視人家……他想來住她的房子,也幫她解決了煩惱,她不必去考慮許天俊走後換房子的事。
世道艱難,人們要互幫互助。
楊楚覺得於瑜的毛病,她是能夠接受的。
心裡的顧慮被打消了,她主動開口:“我的公寓租金一個月4500。我們的房租和生活費都AA,你可以嗎?”
“可以。”
出於個人的惡趣味,於瑜忍不住想看看她可以無感到什麼程度:“我也希望你能同意我先前提出的條件。”
楊楚輕咳一聲:“行,作為你幫我分攤房租的交換。你先前說,需要我的什麼?”
於瑜:“你的眼淚。”
工作日她很忙的,沒有空閒陪他演哭戲,楊楚有點猶豫:“會占用我平時工作和休息的時間嗎?”
他早有方案:“我可以在你做夢時獲取眼淚,不占用你清醒時的任何時間。夢的世界沒有邏輯思考,對我也更容易達成目的。”
楊楚撓撓脖子:“額。那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什麼都不用做,你跟平時睡覺一樣就行,醒來你也不會記得夢裡的內容。”
那不就相當於什麼也不用乾嗎?楊楚在心中鼓掌。
“ok,那我們談妥了,我接受你做我的合租室友。”她警惕地補充:“先說好,我不會因為你有妄想症減少房租的!”
……
當天晚上,於瑜拿著背包搬進了楊楚家。
背包裡是他全部的行囊,他入職他們公司有半年了,來北京的時間可能更久,行李卻少得可憐。
據於瑜說,他先前住酒店。楊楚在烤魚店等了他不過十分鐘,他便取來了包。
按這個速度,他住的酒店應該離公司很近,那屬於地段很好的酒店,一個月的價格會貴得嚇人。他們的工資能負擔得起嗎?楊楚察覺到蹊蹺,卻也沒再繼續深想了。於瑜身上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可她並不需要去了解,作為室友,隻要他能按時交租金交生活費就行。
楊楚躺在床上,一下子收了三個紅包——打車費、餅乾費,租金。
不該給那麼多的。楊楚算了一下,扣掉正常於瑜該付的,多餘的錢一毛不差地退還給他。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以後會經常相處,帳還是算清楚比較好。
她心裡竊喜:本以為許天俊那份租金要自己全部墊,這下不用擔心月底給媽媽寄錢的事啦。
臥室的門鎖了,楊楚豎起耳朵,能聽見的隻有外頭冷風刮過的嗚嗚聲,在客廳的於瑜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這點比許天俊強太多,他往日常常熬夜打遊戲還不戴耳機。
腦子想的事雜,有點睡不著了。
楊楚打開鬥地主,打算玩幾把。
她手機裡就這麼一款遊戲,因為玩得快,不用費腦子,比較適合她的生活節奏。
這遊戲不太好的就是,常常有人掛機。大概是很多玩家都跟她一樣,玩著玩著有彆的事,就立刻停下遊戲,去忙自己手頭的事。
楊楚等待著地主出牌,等了二十秒。
好不容易輪到她的農民同伴,那人居然也掛機。
無聊地盯著手機界面,不久後,困意漸濃,她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