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洸劍眉上揚,“給誰的?”
等待她回答之際,他將帕子收回香囊裡,又將香囊係在腰帶上。
他摩挲著香囊的花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算了,他都帶在身上了,再無要回來的可能。
江神聆無奈地低頭,咬了咬唇角,“殿下,臣女告退。”
“難得遇見,坐下說會兒話。”司洸先一步坐在美人靠上,眼慢騰騰地掃到她身上。
廊邊的小塘裡開滿睡蓮,他看著江神聆往前走了兩步,在他的注視中,她停了下來。
江神聆站在他右手邊,隔著三步的距離,低頭垂眉,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那態度好像是等候差遣的婢女。
司洸對她的拘謹略感不悅,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隔著她看到了彆的景象。
那是前生的暖春,新婚燕爾,他坐在床邊穿著寬鬆的綢衣看書。
不知道江神聆如何收買了他的侍從,她提著食盒雀躍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皺著眉頭喊她出去,她將食盒放下,臉上的委屈一閃而過,化為明媚的笑顏。
她非但沒出去,反而順勢跨/坐在了他身上,他從她盈盈的桃花眼裡看到了自己刹那的驚慌。
他抬手推她,眉弓壓下,冷峻地盯著她,“光天白日,胡鬨什麼。孤不喜歡你這般……”
江神聆卻沒有絲毫懼意,她柔軟的雙臂攀上他的脖子,歪著頭,笑出兩個甜甜的梨渦,“那殿下喜歡我什麼樣子?”
他皺著眉頭,還沒來得及開口讓她下來,她的紅唇輕啄在他的唇上,溫柔地低喃:“那這樣呢,也不喜歡嗎。”
顫栗的酥麻自唇上蔓延開去。
他抬手想推她,最後他的手卻落在了她雪白的頸項上,並緩緩往下挑開她的領口,“你真是。”
***
眼前的江神聆,與司洸記憶中的少女有些許差距。
獨處之時她總是拘謹著,不似前生婚後,有著飽經采擷的嫵媚。
不過,司洸記不清成婚前她是什麼樣子了,隻記得在她的精心安排下,他“偶遇”過她幾次。
她出自那樣的家族,美麗的面龐上總是掛著明媚的笑容,讓人看著便覺得充滿生機,就像怎麼折斷也會再開出來的花。
也難怪他會誤會她。
誰又能猜到,那嬌顏下的脾性,不是充滿算計,而是善良執拗。
“過來。”司洸說著,覷向一旁,示意她坐下。
江神聆輕輕搖頭,站在他面前便腿肚子哆嗦,隻想離開,“殿下,這不合禮數。”
她怕他動怒,連忙另起了話題:“殿下,萬壽節的賀禮備得如何了?”
“我想做首詩讚譽聖上的功績,與那賀禮也適宜的詩。”
司洸神情鬆泛了些,“前些時日,我讓瑾王陪我挑選了一幅棋具。白玉與黑玉的棋子,棋盤是琉璃的,那琉璃燒製時不知道添了什麼,在日光裡隱約能看到龍紋。”
“父皇最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你說是吉兆、祥瑞,他必會相信。”
“喔。”江神聆驚歎地點頭,“殿下有心了。”
“說起來都怪我,無端招惹瑾王陷入是非。”她抬眼打量著司洸的神色,“王爺沒有怪罪我吧。”
“瑾王是隨性的人。父皇、母後的話,他都時常不放在心上,更何況那些閒人。”
司洸話落,餘光掃到長廊上走來的人,他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江神聆也聽到了腳步聲,看他眼含寒意,她捏著木盒的手輕抖了兩下。
司湛來了嗎。
司洸問:“你怎麼來的?”
江神聆慌張回頭,看到了周靜惜。
周靜惜穿著玉色的素裙,頭上挽著單螺,一隻碧色的玉簪斜插/在螺上。她走路輕慢,桂子綠的腰帶勒出她的纖細單薄。
江神聆自己也沒有意料到,再見到她,心間會突感不適,眉頭也會不由自主地蹙起。
周靜惜攥著繡帕,福身,怯怯地低頭:“打擾到殿下和江姑娘了。”
她向司洸解釋:“之前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殿下曾帶瑞王與我一同上街吃小食。”
她說著,淺淺地看了江神聆一眼。
“這些日子,我見不到殿下,心裡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哪裡做錯了事情,所以我讓婢女去找瑞王的侍從,托了瑞王的關係,今日才來到了公主府。”
“我不是長公主的客人,不便在公主府久留。方才我一直逗留在廊邊,恰好看到殿下與江姑娘在此說話,隻好冒昧地過來打擾。”
說完她再次對江神聆道歉。
司洸的瑞鳳眼斜蔑著她,眉眼間戾氣叢生,“既知道自己不是客人,還賴在這裡做什麼。”
“殿下。”周靜惜繞過江神聆,走在司洸面前站住,才剛開口,兩滴眼淚便落了下來。
她淺薄的眼皮霎時紅透,“洸哥哥,若有什麼誤會,或是惜兒做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請洸哥哥明白告知!”
江神聆看周靜惜潸然淚下,退了兩步讓開位置。
難怪司洸不讓她走,原來這出戲在這裡等著她呢。
上次她說知道了他們有私情,想成全他們,司洸解釋與她“毫無瓜葛”,如今便演上了毫無瓜葛。
“孤上次已經與你說得很清楚了。”司洸在賞花宴那日,她哭哭啼啼地跟上來時,便耐著性子與她說了,日後他與她再無瓜葛,他欠周家的恩情,會用銀兩報答。
那日周靜惜纏著他、拉著他,反複問他為何變了心意。
他實在不耐煩,令侍從攔住她才得以脫身。
司洸看向周靜惜身後的江神聆,她眉頭緊蹙,他心口微滯。
“殿下,我先退下了。”江神聆側身將楠木盒子放在長廊的欄杆上,這東西拿回去她不好向母親解釋,隨手丟了又怕惹來事端。
她行了一禮,再後退幾步,轉身離去。
司洸見江神聆簪子也不要了,立刻站起來,“江神聆!”
他突然想起來一事,故意揚聲道:“那佛珠你戴著嗎?”
周靜惜擦拭委屈的淚水,嘟囔著伸出右手,纖白的腕上露出紫褐色的一串佛珠,“洸哥哥的心意,我自是日日戴著。”
司洸手放在佛珠上,使勁拉拽。
穿著佛珠的紅繩霎時繃直,在周靜惜嫩白的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紅痕。
周靜惜雙眸瞪圓,急急地收手,“洸哥哥你做什麼……”
他手上力道不減,紅繩在拉扯間終於斷裂,十幾顆佛珠叮叮咚咚地散落一地,“以後不要戴了。”
司洸抬眼望去,江神聆已經走儘長廊,走到了垂花門邊,繁茂的樹影落在牆上。
她桃色的背影在晃動的樹影間,好似微微顫抖著。
他邁過地上的珠子,向她追去。
周靜惜花容失色,方才的幾滴淚水沒有傾注真心,此刻卻淚如雨下。
她知道殿下生來便得厚望,自小金尊玉貴地養著,恣意慣了,不是個好性子的主。
她平日裡相處時都小心翼翼地,這次是真怕他要與她斷了聯係,她才貿然地來找他。
周靜惜捂著被勒痛的手腕緩緩蹲下,她匍匐在地,撿起一顆珠子,指尖顫抖不已。
她抽泣地望著司洸離去的背影:“殿下,你為何如此無情。”
***
江神聆走到宴廳時回望長廊,還好擺脫了他們。
在司洸與周靜惜一起出現時,她胸口悶悶地疼,好似前生的病痛又纏上了她。
江神聆輕拍心口,方才走得太快,此刻喘了兩口氣才緩過來。
午宴已經結束,慧敏長公主帶著眾人去了北邊的馬球場,廳中留著幾個仆人在收拾餐盤,擦拭桌椅。
念南呢?江神聆站在門檻邊四處張望。
司湛從門邊的陰影裡走出來,不擅飲酒的他,面上還有朦朧的酒色。
少年清瘦的身子站在廳前,身後是宴席已散的雜亂,空中是酒肉餘韻的膩味。
偏他那雙眸子是清亮的,便似清風明月,隻叫人心頭舒坦,“江姑娘。”
江神聆被汗水濡濕的衣衫沾在背上,他輕輕一喚,那燥熱好像都離她遠了。
但來不及寒暄,她慌張地看了一眼往這邊走來的司洸,連忙跨進宴廳,拉著司湛的手往宴廳的後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