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貪香 星灼灼 5083 字 6個月前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城裡,趕在了城門下鑰前。

天邊還掛著一點晚霞的橘芒,城裡已經點亮了燈籠。

紅漆馬車即將駛進楊府所在的長街,斜刺裡奔出來一輛掛著瓔珞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車夫驚呼一聲,立刻勒緊韁繩,臂上的肌肉繃實了才沒迎頭撞上這蠻橫攔路的馬車,他怒斥道:“你怎麼禦馬的?沒長眼嗎!”

掛瓔珞的馬車裡下來四個婆子,她們一聲不吭地往紅漆馬車上衝。

護衛拔刀攔截她們,她們氣勢洶洶地罵道:“把二小姐交出來!”

那馬車裡又出來一位穿戴華麗的婦人,手上拿著江家的令牌。

黃媼掀開馬車的帷簾,認出這拿令牌的婦人是江夫人身旁管事的張娘子。

路上行人稀少,夜色漸濃。

張娘子看見坐在馬車裡一聲不吭的江神聆,她黑著一張尖薄的臉,將令牌放回袖袋裡,手抄進袖中,

“二小姐,夫人已經惱怒了,彆再火上添油。”

江神聆心生煩悶,張娘子那強橫的樣子像是帶著婆子來抓逃奴一樣。

她再抬眼一一掃過那四個婆子,她們都是她的教引嬤嬤,平日裡她們受了她母親的命令,對她也十分嚴格。

唯一對她好些的奶娘柳嬤嬤不在,估計是因她的胡為而受了牽連。

江神聆默歎了一聲,平靜地對黃媼說,“今日勞煩你照顧我了,你回去複命吧。我在楊府玩了兩日也該回家了,你替我向外祖母帶句話,請她照顧好身子,我改日再來叨擾她。”

黃媼深知江府規矩森嚴,二小姐回府怕是不好過,但她作為楊府的婆子也不方便阻攔江家的管事帶江家小姐回府。

再者,若在街上鬨起來了,江楊兩家都會成為彆人的笑談。

黃媼對小姐點頭:“是,老奴回去會將街上發生的事都告訴老太太。老太太最疼小姐,明日定來府上給小姐做主。”

說完她又對著張娘子白了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遇到悍匪了,哪有當街攔人的道理。”

張娘子斜著蔑了黃媼一眼作為回敬,態度強硬地站在紅漆馬車前,“二小姐,請回府。”

江神聆下了馬車,又跨上江家派來接她的馬車。

瓔珞晃了晃,她隔著車窗的竹簾往後瞧去,楊府角門的燈籠光離她越來越遠。

她滯澀地歎氣。

***

張娘子帶著江神聆一路往書房走去,她方才硬氣是為了從楊府護衛手裡抓回小姐。

如今回了江府,她擠出虛假的關心:“前夜夫人氣得在家裡砸了好多玉器,待會兒小姐見到老爺夫人了,還是先求饒吧。”

江神聆沒有搭話,看著是去書房的方向,她放心了少許,至少父親沒想當著全家人的面責罰她。

張娘子看她不理,又說:“奴婢也勸過夫人了。”

銀白的月輝照在長廊兩側,婢女提著燈籠在前引路。

江神聆剛走進院子裡,就聽到瓷杯砸在地上的清脆響聲,江夫人扯著嗓子吼道,“他還小,你打他做什麼?要是把賜兒打壞了,我跟你沒完!”

她八歲的弟弟江神賜躲在江夫人身後,毫不關心父母的爭執,百無聊賴地吃著手指。

江恒逸拿著戒尺站在夫人面前,怒不可遏地說:“八歲了,三字經都讀不通,你還要護著他?等他成年了,不得讓我丟儘顏面!”

江夫人比他更怒,“他還小,大些了自然就懂了!我可是拚著命給你們江家添了這個兒子,你要是傷了他,就是傷了我的命!”

說起這唯一的兒子,江夫人便覺心酸。

她嫁進江府後一年便誕下了長女,又過了四年才誕下次女江神聆。

那時她的丈夫江恒逸一心求子,一看夫人又生了女兒,便在她坐月子時接連納了兩房妾室。

江夫人心裡對江神聆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意,總覺得若聆兒是個兒子,丈夫就不會納妾,她也不會在月子裡生氣傷了身體,以至於過了六年才再懷上孩子。

江神賜生時難產,江夫人受了很大的苦楚才誕下他,這疼痛更讓她覺得賜兒來之不易,於是格外溺愛他。

江神聆也知道母親的這些心思,她小時候一直是奶娘柳嬤嬤帶她,她哭著求著,母親也甚少見她。

她學詩詞歌賦一點就通,父親和先生都對她讚不絕口。

她拿著自己寫的稱讚母親的詩去找母親,母親聽罷,幽怨地摸著她的肩膀:“你這般聰慧,要是,是個兒子就好了。”

她雖失望,但依舊聽話,母親安排什麼她便廢寢忘食地學什麼,隻為博得一些關愛。

不過如今的她,早已想明白,這關愛既不屬於她,那不要也罷。

江神聆聽到身後響起細小的說話聲,她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庶妹悄悄露著半邊身子在門口看熱鬨,見她轉身了,兩人立即躲到門後面。

張娘子走到書房門口便停住了腳步,打算等主君和夫人情緒平和些了再進去複命。

江神賜看到院裡走來的人,吸/吮著手指,沒安好心地說:“父親,母親,二姐姐回來了,打她吧。”

兩人頓時停了爭吵,江恒逸的戒尺敲在面前的椅子上,伴隨著“咚”的一聲聲響,他吼道:“你這個混賬東西,還知道回來!”

江夫人指著她罵道:“平日裡瞧著最是聽話,沒想到啊,心裡藏著事呢!快給我滾進來!”

江神賜笑起來,但不敢笑出聲,跑到桌邊坐下,拿起花生酥一邊看一邊吃。

江神聆面色平靜,沒有露出看熱鬨的人想看的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她瞧著前生給自己添堵頗多的父母幼弟,忍著心中的怒氣,抬腳走到房前。

梁上的燈籠光照在她的臉上,江恒逸和江夫人也看清了女兒的臉色,兩人更是怒火衝天,她竟然還維持著自若的神色,一點歉意也無。

“你這個混賬,給我進來跪下!”江恒逸的唾沫星子噴到了胡子上,他動手扯她進書房。

江神聆退了一步躲開他的拉扯,福了一禮,將手中的紫檀盒子舉在他的面前,“渡厄大師贈予我的佛像,這是先帝爺的賞賜,父親沐浴更衣,把佛像供起來吧。”

聽到“渡厄大師”時,江恒逸還沒有反應過來,待聽到“先帝爺”時,他皺起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看到紫檀盒子上的金漆盤龍紋,一眼便瞧出是禦賜之物,他舉著的戒尺緩緩放下,“你說什麼?”

他不確定地盯著這四四方方的盒子,隱約想起來了關於此物的來曆,心下大驚,“你哪來的?你若胡說我打死你,渡厄大師是你相見就能見的嗎?”

“父親。”江神聆站在燈籠下面,光芒從她頂上籠罩全身,她神情嚴肅,煞有介事地說:“賞花宴的前一夜,我做了一個夢,關係到父親的官運。”

先帝爺在位時,將萬裡山河修滿了寺廟,還會嘉賞虔誠的修行者。

因此大燕朝的達官貴族們都癡迷於求神拜佛,江恒逸也是如此。

他信奉佛教不是為了向善積德,而是功利地希望佛祖保佑他官運亨通。

江恒逸給長女取名江神緣,次女取名江神聆,嫡子取名江神賜,便是覺得自己與佛有緣、聆聽佛音,神佛會賜下恩典,令他在官場上步步高升。

江神聆看父親神情複雜,猜他信了幾分,她便將前世嫁進東宮後的經曆半真半假地說給他聽。

末了,歎氣道:“最後江家下場淒慘,父親被流放到苦寒之地,我病死於宮中……夢裡我向佛祖祈禱,佛祖念在父親信奉一向虔誠,便給我指了一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