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貪香 星灼灼 6951 字 6個月前

江神聆走到月洞門前,聽到念南正在詢問方臉和尚廟裡有多少僧人,去歲寒冬吃食可夠。

方臉和尚被她問得暈頭轉向,隻一味地合十請她離開。

江神聆莞爾一笑,腳下的地磚年久失修,她踩著鬆動的石板往前踉蹌,險些摔倒。

走在前面的司湛驀然看到鵝黃的身影從他手邊飛過,他伸手去攔,她抓著他的手臂才艱難站穩。

司湛低頭瞧她,她彎著腰抬頭看他,視線突然撞在了一起,她的心怦然一跳。

彼此都快速地移開了目光,她看向藍天,他看向芳草。

江神聆放開他的手臂,站穩,“我不小心踩滑了。”

司湛點了點頭繼續往前。

絢爛的陽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姿上,那背影盯久了,著實有幾分剔透的清俊。

險些摔倒的驚險還殘留在心間,江神聆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亂跳的心田。

冷靜下來之後又感到後悔,她既說了愛慕他要嫁給他,剛才就該趁著這點接觸索要承諾。

左思右想之際,前面兩人已經走遠了,江神聆讓念南在此處等她,她提著裙子快步跟了上去。

武僧帶著他們走到偏殿,偏殿的佛像旁掛著長條的山水掛軸,卷起掛軸便露出了後面的槅門。

武僧推開門,向渡厄大師說:“小僧將客人帶來了。”說完側身守在門邊。

司湛先一步走了進去,他對著渡厄大師行禮後,端坐在蒲團上。

江神聆隨後走了進去,堂中漂浮著淡淡的茶香,她看向渡厄大師,大師盤腿坐在蒲團上。

他穿著土黃色的袈裟,眉毛花白,眼睛卻很清亮,聽聞他已經八十有餘,但瞧上去面色還有幾分青年人的血氣。

先帝在世之時,曾將當世高僧齊聚在宮中說法講經。

眾僧對佛法各有見解,彼此對經文的解讀也難以達成一致,曆經數月,最終眾僧皆敬服於渡厄大師。

先帝有意以國師之名將渡厄大師留在宮中,但被大師拒絕,大師雲:“若沾染了塵世,貧僧所悟也將儘歸於佛祖。”

最後先帝便立了這座雲外寺贈與渡厄大師。

當今聖上信佛不及先帝虔誠,但對渡厄大師也是十分尊敬的,皇子皇孫、達官貴族都以能聽大師講經為榮。

江神聆想到渡厄大師在世間的望名,頓時恭敬起來,虔誠地對大師行禮。

“女施主請坐。”渡厄大師指著司湛身旁的蒲團。

陽光在褐色的地板上留下了窗欞的紋路,隱隱能聽到正殿裡傳來的誦經聲音,那聲音空靈而悠揚。

江神聆坐下,大師身旁的小沙彌端來熱茶,她頷首接下,羞赧地說:“還請大師原諒,我騙了寺中一位小和尚的鑰匙,這才得以進了後院。”

渡厄大師轉著手中的佛珠,態度和善,“今晨聆聽佛音,貧僧感悟有客臨門,女施主的到來是上天的指引,無需介懷。”

他又看向司湛,聲音渾厚地說:“貧僧觀女施主面相,她是你命中的貴客。”

江神聆驚訝地眨了眨眼,大師這話豈不是在撮合她和王爺?“如此說來,我與王爺是天定的緣分。”

司湛喝了一口茶,苦中帶有青澀的回甘,他冷白色的手指捏著墨綠的茶杯,轉頭對她說:“好茶,你嘗嘗。”

江神聆低頭淺飲,還來不及誇茶葉的甘醇,便聽他說:“前些時日我算了一卦,今日命中劫難降至,所以我特意來寺中避難,但好像並未避開。”

她嘴裡的茶在喉間哽了哽才咽下,她與王爺接觸甚少,但她算是發現了,王爺是個有話直說的性子。

不過此刻的她是一個為了與王爺相愛能拋棄所有的女子,便當他是在開玩笑罷,“大師說我是王爺的貴客,王爺說我是你的劫難。”

“渡厄大師佛法高深,王爺,我們還是信大師的吧!”她那體貼的樣子,好像兩人是來問姻緣的有情人。

司湛拿起茶杯,抿了抿嘴角,掩蓋那微不可見的笑意。

江神聆見大師看了她和王爺一眼後露出笑容,那笑容就像撮合婚事的月老。

她更覺大師親切,“能見大師一面,我心裡萬分欣喜,大師說我是王爺命中的貴客,那大師能不能算算我與王爺的姻緣。”

司湛面色稍變,他對渡厄大師說:“老友莫怪,她不知你不為人算命。”

渡厄大師脾性隨和,但觸到他不喜之事時,他也會發怒,司湛曾見過大師將求他算命的薄國公趕出雲外寺。

江神聆從司湛的神色裡看出了端倪,連忙起身道歉。

渡厄大師抬手止住她的歉意,隨和地笑了笑,“女施主可有銅錢?”

江神聆拿出錢袋,從裡面翻找出幾枚銅錢。

大師說:“三枚就夠了,拋擲六次。”

江神聆將銅錢拿在手心,她知道一卦需六爻,六次投擲最好隻問一事,可她心裡亂得很,明明是想問與王爺的姻緣,腦海中卻又想知道萬壽節的事能否躲過。

投擲到第六次時,她終於定下心來,祈求姻緣出個好結果,借此讓王爺同意定親之事。

銅錢落地,渡厄大師與司湛都盯著地上所成的卦象,大師看向司湛,“小友,不妨你說。”

司湛眸光微動,神色依舊淡然,“損卦,有孚,元吉,無咎,可貞。”

江神聆紅唇微張,茫然地看著他。

渡厄大師聽司湛說完也愣了一下,隨即替他解釋道:“此卦是說,女施主將有所俘獲,大吉大利,沒有災難,是稱心如意的卦象。”

江神聆輕拍了一下胸口,眼裡醞起甜甜笑意,大吉大利的卦象用來當借口再合適不過了,“王爺,這卦象說我們有緣分呢。你的鐵石心腸能不能因此軟一軟,姑且給我一個與你相識的機會吧。”

司湛眼角的餘光掃到身旁那抹明媚的倩影,他抬眸避開她熱切的視線,“好。”

他又說:“我會考慮的。”

江神聆柔柔地誒了一聲,“王爺何時能考慮好?”

她厚著臉皮湊近司湛,隱隱聞到了他身上乾淨的墨香,“時日久了,我怕我父親將我逐出家譜,我總還是要歸家的。還請王爺給個準信。”

司湛若有所思,“下月,長公主壽宴,我在那日給你答複。”

江神聆暗自點頭,長公主壽宴正值酷暑,萬壽節在初秋,那還來得及。

渡厄大師看向門口,“有人來尋女施主了。”

江神聆回頭,看到念南面露焦急之色,念南說:“小姐,黃媼正四處尋你呢。”

江神聆起身,鄭重地拜彆渡厄大師。

“女施主留步。”大師看了一眼身旁舉著茶盤的小沙彌,小沙彌會意,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一個紫檀盤龍紋的盒子。

小沙彌將盒子遞到江神聆面前,她看著這盒子像是禦賜之物,不敢貿然接下,“大師,這是何物?瞧著十分貴重,我受之有愧。”

“這是先帝贈與貧僧的佛像,貧僧贈予女施主。”大師和藹說道,“此物可解你燃眉之急。”

江神聆感激地接過,內心感動之情溢於言表,大師真真是慈悲為懷,對她這樣唐突打擾的小輩也多加照拂。

這盒子拿在手裡似有萬斤重量,她再次感激地答謝。

渡厄大師:“時辰不早了,女施主快些下山吧。”

江神聆轉身朝念南走去,她刻意未給司湛告彆,走出去後又突然轉身在門邊側頭,露出半張笑顏,“王爺,我等你好消息。”

司湛沒回頭也猜到了她那明麗輕快的笑容,“好。”頓了一下輕聲說,“山路難行,下山慢些。”

“山間夜風寒涼,王爺也多加保重。”收到王爺的關心,看來關係進步卓然。

江神聆帶著笑容走到院子裡,看到正帶著護衛著急尋她的黃媼。

她招手道:“黃媼,我在這兒。”

黃媼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迎上來,“小姐像□□似的,一吹就沒影了。”

看到江神聆,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小姐,時辰不早了。”

“嗯,回吧。”江神聆回望了一眼寺廟,喜憂參半,司湛瞧著是重諾之人,答應了會考慮婚事,也許能有點眉目。

司洸讓司湛下山後去東宮,也不知道兩人會說些什麼,希望彆橫生枝節。

江神聆拿著紫檀木的盒子上了馬車,心想到萬壽節還有些時日,她也得再做些彆的打算,不能將未來都壓在司湛的考慮上。

***

江神聆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了,司湛撿起地上的三枚銅錢,斜陽從窗牖照進來,落在他清澈似水的眸中。

他往天上一拋,銅錢叮叮咚咚砸在地上,還需再擲五次,他想了想,將銅錢撿起來放進袖袋中。

渡厄大師道:“怎不繼續了?”

“多卜無益。”

大師又說:“方才,明明是福禍相依的卦象。小友信口胡謅,騙她是吉卦。”

司湛看著窗邊那株斜插於白瓶中的玉蘭花,淺紫的花瓣在微風中怡然自得,“我看她心事重重,顯然是處於困境之中。算卦本就為求個心安,何苦再給她增添煩憂。”

“阿彌陀佛。”

“老友又為何對江姑娘如此友善。”

大師想了想夢中的景象,平靜地閉眸:“佛緣。”

司湛拜彆大師,起身往後院走去。

他喜靜,往日渡厄大師不在雲外寺時,他也時常十天半月在此處看書撫琴。

上午太子派人來給他傳話,午後江姑娘就找了過來。事情雜糅在心中,他很難再靜下心來看書。

司湛吩咐仆從備馬,收拾行囊時,他看到那盤放在圓桌上的青綠色果子。

他拿起一顆李子放進嘴中,眉頭霎時蹙起,“好酸。”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兩碟精致的糕點上,他以前去楊府賞畫時,楊府的婢女曾端來一模一樣的糕點供他和楊大人品茗時享用。

司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那情真意切的模樣裡流露出的話語,恐怕沒一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