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貪香 星灼灼 7762 字 6個月前

璀璨的日光照在明黃色的琉璃瓦上,亮光如瀑布落潭,肆意傾瀉。

司洸隨意地靠在紫檀卷草紋圈椅上,聽到母後說:“若神聆羞怯說不出口,便指給本宮看。”

他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伸手隨意地捋過額前的碎發。

江神聆對著皇後娘娘點頭,露出羞赧的笑容。

司洸的薄唇幾不可見地上揚了些許弧度,放在圈椅把手上的手指也隨著四周的鳥叫蟬鳴輕妙地打著節奏。

司洸坐在皇後娘娘的右下方,他的右手邊坐著瑾王司湛,司湛旁邊坐著瑞王。

兄弟三人坐在一起,太子龍章鳳姿,瑾王軒然霞舉,瑞王率真可愛。

一眾的郡王和世家公子們坐在亭外。

江神聆的目光從司洸臉上一晃而過,停留在了瑾王司湛的身上。

司洸面無表情地輕咳了一聲。

司湛拿著茶杯正要喝茶,一旁的瑞王伸手捏他的胳膊想捉弄他,他穩穩拿著茶杯,側眸淺笑,“你幾歲了,還這般調皮。”

瑞王在司湛耳邊小聲說:“湛哥哥,待會兒完事了,陪我去釣魚吧。”

江神聆看著司湛俊美的側顏,心跳到了嗓子眼。

眾目睽睽之下,她抬起左手指向了司湛。

在一旁站著的幾位貴女發出驚訝地“嘶”聲。

亭內外眾人神色各異,未想到早就安排好的事情,發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轉折。

江神聆的右手還被皇後拉著,皇後的手霎時收緊,冰涼的夾套勒得江神聆掌心發疼。

司洸眉心微皺,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還在與瑞王小聲說話的司湛,他又抬頭看向眸光堅定的江神聆。

他側身挺直脊背,擋在了江神聆與司湛中間。

皇後娘娘側頭看向江神聆,她笑若春風般和煦,隻是眼中帶著探究與警告的冰冷,“神聆?”

江神聆抽/出皇後娘娘捏著的右手。

她站起來,雖置身於平地,卻似踩著驚濤駭浪。

她的左手還堅定地指著司湛,這下司湛也看到了她的動作。

江神聆說:“臣女,心悅瑾王殿下!”

似驚雷落地,海棠樹上雀鳥驚飛,連喧鬨的蟬聲都停了一陣。

司洸噌地站起來,他隔著幾步的距離俯視她,深邃的雙眸裡醞釀著狂風暴雨,“江神聆,婚姻大事,你當作兒戲般胡鬨嗎?”

他聲音冷冽,像是寒鐵刮在她的面上。

江神聆被他嚇得渾身繃緊,骨頭縫裡浸出寒意,不自覺地小退了半步。

她抿唇看著司湛,不理會司洸的質問。

琉璃瓦上傾瀉下來的日光照在百花亭外的海棠樹上,樹葉間隙流出幾片斑駁的金光在亭間浮動。

司湛的臉透著病弱的白,雙眸如雪水映寒星,即使天光燦爛也未能融化他眼中的疏離清冷。

薄唇被茶水潤濕,司湛放下茶杯,抬頭看向江神聆,她雪頰荔紅,神色堅定。

百花亭內外的熱鬨喧囂都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一會兒看著沉默的瑾王,一會兒瞥向惱怒的太子,一會兒又在皇後娘娘和江神聆的臉上打轉……

皇後娘娘的笑聲打破了這片尷尬的沉默,她的笑容未達眼底,“本宮竟不知道神聆心悅湛兒。”

她的鳳眸盯著司湛,“可婚姻大事,畢竟得兩情相悅,若本宮冒昧地替湛兒做主,恐怕來日湛兒會怪罪本宮亂點鴛鴦譜。”

劉嬤嬤立馬接話,“是啊,前朝的英綺公主就是因為被幽帝胡亂賜婚,和駙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鬨。家宅不寧,傳為笑談。”

皇後娘娘點了點頭,她知道湛兒性子寡淡、不近女色,她雖有意給他相看親事,但江神聆絕不是佳選,“湛兒,你意下如何?”

司湛知道,母後在催促他拒絕。

他再次看向江神聆,她眼中那股殷切的期盼沒有隨著他的沉默而消散,他隱約猜到了她的心思。

司湛起身告罪,“母後知道的,我寄情山水,暫時沒有結親的打算。”

他話音剛落,劉嬤嬤鬆快地“哎喲”了一聲。

周圍人緊張的神色也都和緩下來,還好瑾王的回答沒有出乎眾人所料,否則這出鬨劇還不知道如何收場。

江神聆聽到司湛的回答,眼裡閃過一瞬的歡喜,她立刻垂下了眸子,落寞地唉聲歎氣。

她捏著袖帕委屈地望向皇後,“皇後娘娘,求你成全……”

皇後沒有答話,江神聆便低著頭往一旁退了幾步,將皇後身旁的位置讓了出來。

果然如江神聆所想,司湛拒絕了。

在場的皇子王侯,聽到皇後娘娘指婚,又得她親手一指,必定會應下這門親事。

隻有司湛,他前生便多次婉拒過皇上、皇後給他相看的姑娘,但皇上皇後從不會為難斥責他。

她在賞花宴上鬨出這一場難堪的風波,皇後娘娘也必不會再選她做太子妃了。

司洸一直盯著江神聆,司湛拒婚後,她流露出的那點歡喜他儘收眼底。

她雖苦悶地退到了一旁,可他細看下來,她的失落傷心似乎隻在表面。

司洸捏著圈椅的手鬆了些許力道,眸裡的浪濤漸漸趨於平靜。

“湛兒無意成婚,本宮也不便勉強。”皇後娘娘端著茶杯平視前方,亭外的王孫貴胄們移開了看熱鬨的視線,各自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這樁婚事成不了,真是可惜。”

“本宮不想促成一對怨侶,毀了各自的姻緣。”皇後覷了一眼江神聆,“神聆不會怪罪本宮言而無信吧。”

江神聆聽出話裡寒意,再不敢放肆,拘謹答道:“臣女不敢。”

站在皇後娘娘身旁的貴女們神色難掩雀躍,本是抱著討好未來婆婆和主母的心情在這裡端茶倒水,未曾想到江神聆竟然心悅瑾王。

清清冷冷不食人間煙火的瑾王哪是她能肖想的,潑天的富貴她不想要,去貼瑾王的冷臉還貼不上,真是惹人笑話。

瑞王抬手輕拍司洸的手臂,在司洸看向他時,他轉頭瞥向亭外弱柳扶風的周靜惜,又回頭用眼神向司洸示意:洸哥哥,機會來了,還愣著乾什麼?

司洸冷漠地看了一眼周靜惜便回過視線,又一次看向了江神聆。

江神聆垂著頭,偷偷地抬眼看熱鬨,她盼著司洸順勢向皇後娘娘提出娶周靜惜為妻,未曾想司洸看了周靜惜一眼便回頭看她,兩人的視線不禁撞在了一起。

江神聆收回視線,盯著繡花鞋的鞋面。

司洸薄唇微動,幾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

皇後娘娘放下茶水,心裡對江神聆難免起了怨氣,她若心儀湛兒,為何不提早告知,偏拖到此刻鬨出笑話。

罷了。江神聆放棄了太子妃的殊榮,是她沒有福氣,這麼多世家貴女,午膳後再選就是了。

皇後娘娘對劉嬤嬤說:“時候不早了,移步紫藤閣,開宴吧。”

到了金碧輝煌的紫藤殿,皇後落座後發現司洸不在,她側頭詢問劉嬤嬤。

劉嬤嬤湊在皇後耳邊低聲說:“眾人移步紫藤殿之時,殿下拂袖離去了,老奴派太監去追,派去的人被殿下一腳踢了回來。”

她隱瞞了周靜惜哭哭啼啼追隨殿下離去的事。

皇後娘娘抬手揉著眉心,“知道了。”

江神聆選了一個偏僻的位置用膳,她想避開人群,但其他人可不想避開她。

與她交好的貴女們紛紛過來詢問她何時變了心,前些日子姐妹們聚會的時候她還口口聲聲心儀太子殿下,為何短短數日她便移情彆戀了瑾王。

江神聆三言兩語把這事敷衍了過去。

又有好事的徐氏姐妹向她敬茶,“江姐姐好氣魄,丟儘顏面也要向瑾王一訴衷腸,讓我們好生佩服。”

江神聆脫離苦海心情甚好,笑著舉茶回敬,“同喜同喜。”

她滿不在乎的態度令徐氏姐妹自討沒趣,她們癟了癟嘴便去其他女子那裡說她的閒話。

午膳之後,皇後稍微坐了一會兒就離去了,臨走前讓眾人自行賞花遊玩,不必拘禮。

***

江神聆在禦花園裡滯留到日落西山、人群散儘,太監來催了,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她不是舍不得離開皇宮,而是不敢回家,她想了一下午也沒有想好如何與父母言說此事。

對她而言是被瑾王拒婚失了顏面,日後恐怕不好再說親事,對她父母而言卻是嫡女痛失太子妃之位,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宮裡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回了江府,說不定父親已經開祠堂準備家法伺候她了。

紅漆馬車踩著晚霞往江府駛去,臨近江府時,蒼穹已是灰藍之色,銀白的月輝鋪灑人間。

江神聆思索再三,打算先躲避父母的怒火,她對車夫說:“去城東的茶華巷。”

茶華巷有處私宅是江神聆的外祖父所有,外祖父收藏的書畫古董太多,一些不緊要的物件便存放在了此處。

對外祖父來說不重要的書,偏是江神聆最喜愛的雜記、遊記、話本等物。

外祖父對她頗為喜愛,見她對看書有興趣,他便給守宅子的仆人交代,江二姑娘隨時可來此處看書賞畫。

江神聆記起在閨中時,她也曾因看書入迷在這裡住過幾夜。

念南聽到“茶華巷”三個字,雙手不安地交握,“小姐,真的要去茶華巷嗎?求饒從寬,多做多錯呀!”

江神聆蹙起眉頭,“他們從小栽培我,就是為了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我今天在宮裡做的事,父親知道了必定會勃然大怒,我現在回去,凶多吉少!”

外人眼裡她知書達禮,聰穎好學,隻有她自己記得挨過父母、師傅多少戒尺,“父親會把弟弟妹妹們都叫出來,用懲罰我向他們警示,不聽他的話是何等下場。”

江神聆拿定主意,“我先去茶華巷待一夜。”

重生才一日光景,前世今生的種種事情在腦海中交織,思緒雜亂,“明天一早再去楊府向外祖父、外祖母求情,我自幼得他們喜愛,他們應能原諒我的選擇。我再求外祖母隨我一同歸家小住幾日,父親、母親不會當著長輩的面重責我。”

念南不置可否,“今夜不回府,也不托人回府說一聲嗎?若讓老爺夫人苦等小姐一夜,奴婢怕小姐回府後,老爺能打斷兩根戒尺……”

“當然要托人回去說一聲。”江神聆揮著團扇驅趕燥熱,“到了茶華巷,我讓守門的婆子回江府傳消息,就說我去楊府過夜了。父親怒火再重也不敢去外祖父家抓人。”

念南點了點頭,輕輕地拍著亂跳的心口,“小姐,奴婢鬥膽問一句,您是真的心儀瑾王嗎?昨夜小姐還盼著嫁進東宮呢……”

江神聆說:“我不想嫁給太子了。我對瑾王也無意,隻是利用他擺脫當時的局面。”

她對著念南,也對著自己說,“接下來這段時日必定難熬,待熬過去了,自會有彆樣的天地。”

念南懵懂地點頭,“無論小姐做何決定,奴婢都支持小姐。”

江神聆淺笑回應。

紅漆馬車往茶華巷駛去。

轉角停著的楠木黑漆彩繪馬車裡坐著的人放下了簾子,眼瞧她不回家,司洸便讓車夫跟上,看看她到底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