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貪香 星灼灼 6349 字 6個月前

江神聆臨水自照,烏髻如雲,香腮如雪,哪有半分難捱暑熱的樣子。

沒想到皇後娘娘這麼快就叫宮人來尋她,看來裝暈這事還有待思量。

“劉嬤嬤。”江神聆抬眼看向她,溫婉笑道,“我正準備過去呢。”

劉嬤嬤寬額細眉、厚唇矮鼻,看著憨厚老實,但一雙三角眼卻十分晶亮,“姑娘今日瞧著大有不同啊。”

“哦。”江神聆眨了眨眼,“有何不同?”

劉嬤嬤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往日瞧著明豔輕快,今日像是姝麗的琺琅彩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燈罩子,叫人瞧不清裡頭是什麼顏色了。”

江神聆頷首淺笑,“嬤嬤謬讚了。我心底若有顏色,也不過是些淺顯的顏色,即使叫人瞧清了也沒有什麼趣味。”

劉嬤嬤連忙誇讚江神聆的姿色和打扮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又好奇地詢問:“姑娘為何這般自謙,莫不是挨江夫人訓斥了吧?”

江神聆不想與她多說什麼,點頭,“是啊。”

“長輩總是嘮叨些,但都是為了你好。”劉嬤嬤親切地與她套近乎,但看江神聆笑著不答話,劉嬤嬤也就止住了話頭。

不遠處傳來宮婢向太子殿下行禮的聲音,劉嬤嬤輕拍江神聆的胳膊,“看,殿下來了。”她的嗓音裡帶著幾分驚訝,“殿下還將瑾王也帶來了!”

江神聆順著劉嬤嬤的目光看去,司洸走在前面,徑直往百花亭走去,瑾王司湛走在後面。

道旁的世家公子們向他們問安,司洸目不斜視地走過人群,並不搭理眾人。

司湛淺淺笑著,點頭回應諸人的問候。

江神聆略感詫異,前生司湛並沒有參加今日的賞花宴。

司湛是司洸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後娘娘懷他的時候感染了風寒,久病不愈,母體衰弱以至懷胎七月便誕下了他。

他自幼體弱多病,束發之年後方才好些。

江神聆前生總共也沒見過司湛幾回,他比她還死得早些。他在世時一直沒有婚配,在山水間遊曆,他不喜歡喧嘩熱鬨,甚少參與宴會。

聖上在位時,對這個病弱又富有才情的兒子頗為縱容,聖上龍馭賓天後,司洸繼位,他對這個唯一的胞弟也格外優待。

隔著花樹池塘,司湛驀地向她看來。

江神聆側頭看向劉嬤嬤,避免了與他對視的尷尬。

司湛似乎隻是隨意地欣賞著園中芬芳,他的目光從江神聆與劉嬤嬤身上一晃而過,又回過頭繼續往前。

江神聆望著司湛隱入花/徑後的玉色背影,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的手指緩慢蜷縮,心砰砰亂跳。

劉嬤嬤催促道:“走吧,江二姑娘,彆讓皇後娘娘等急了。”

“好。”江神聆跟著劉嬤嬤往百花亭走去,人群漸近,這念頭在她心裡生根發芽,她的眼神也愈發堅定。

剛踏上百花亭外的香徑,劉嬤嬤便高聲笑道:“皇後娘娘,您看老奴將誰帶來了。”

一時間,喧鬨的人聲熄了片刻。

亭外賞花的男女、亭中落座的太子、皇後娘娘身旁殷切侍奉的嬌娥都紛紛側目。

“神聆,快過來陪本宮說話。”皇後娘娘笑著對她招手。

江神聆微揚細白的脖頸,紅唇上揚,似高枝上的玉蘭花,隻向天展顏。

她在諸人或豔羨或欣賞的目光中走到皇後娘娘身旁,端莊行禮,“皇後娘娘聖安,聆兒來遲了。”

一舉一動,環佩叮當,衣衫間的香氣似木蘭墜露,淡雅馥氳。

一顰一笑,國色天香,瑩潤的鵝蛋臉上點綴著圓翹粉鼻,桃花眼裡溢漾清波。

“不遲,還未開宴。”皇後娘娘是繼後,今年三十有七。她鳳眸含笑,瞥向司洸,眼瞧著司洸沒有露出半分不耐,她的笑容不禁真摯了兩分。

這些時日司洸與她爭執不休,他非要娶國子監司業周氏的次女周靜惜為妻,還揚言,“若是母後非要讓江神聆嫁進東宮,那便讓她和母後過日子吧!我與周氏搬出去住。”

司洸的話氣得她心緒不寧,她擔心他在賞花宴這日鬨出醜事來,還好他雖然話說得難聽,今日還是給了她面子。

劉嬤嬤命人端一個紅木圓杌過來放在鳳椅旁邊,她親自躬身用袖帕擦拭圓杌上不存在的灰塵,“江姑娘請坐。”

江神聆在劉嬤嬤起身時扶了她一下,“劉嬤嬤太客氣了。”

她坐下陪皇後娘娘談笑,一旁站著的幾位貴女也附和著她說笑,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司洸竟然也接了她一句玩笑話。

皇後娘娘眼瞧著司洸接話,眸中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花團錦簇,香影浮動,江神聆望著眼前的一切,一股疲憊漫上心頭。

浮動在空氣中的各色脂粉香氣讓她恍惚間回到了前生。

她前生做皇後之時,也曾在百花亭擺宴,與司洸的鶯鶯燕燕們飲酒歡笑,裝作從容大度的模樣。

夠了,假意的歡喜令人疲憊。光是想一想前生宮中的窒悶日子,她的額間便泛起了疼痛。

臨近日中,午宴將啟。

皇後娘娘拉起江神聆的手,發間的金鳳凰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可惜本宮沒有女兒,若本宮有女兒啊,她有神聆一半的乖巧,本宮就心滿意足了。”

“那娘娘收我做義女吧,我日後便在娘娘膝下儘孝。”江神聆嘴角上揚,真切地回道。

堂中的貴女們笑了起來,其中一位慫恿道:“江家妹妹既然主動討要封賞,娘娘何不成全了她。”

劉嬤嬤輕咳,笑著說:“江二姑娘的玩笑話,哪能當真。”

“神聆啊,被本宮寵壞了,總愛與本宮玩笑。”皇後娘娘眼裡浮著笑意,眼角露出細細的紋路,“那今日本宮便當一回慈母,給本宮的神聆挑一位佳偶。”

皇後娘娘塗著豔麗蔻丹的手抬起來,指著場上諸位男子,“在座的諸位皇子、世子,皆玉樹臨風、儀表不凡,不知神聆可心有所屬?”

江神聆輕抿下唇,臉上因緊張而添上兩團柔紅。

這抹紅暈落在他人眼中,彆有幾分含羞的嬌俏。

“無妨。”皇後娘娘拉著江神聆纖弱無骨的手,察覺到她的掌心有些許濕濡,皇後娘娘安撫她道,“今日在座無高低,神聆心悅誰便告訴本宮,本宮為你做主賜婚。”

江神聆的目光在亭中快速地掃了一圈,她垂下眼眸,心中似有萬千大鼓敲響。

***

前生,司洸來到百花亭後,他神情冷漠地坐在皇後娘娘的左手邊。

江神聆坐在皇後娘娘的右手邊,她在說話時頻繁地睇向他,期盼他的目光會在她的身上停留。

皇後娘娘將她的小心思儘收眼底,那雙塗著殷紅蔻丹的手牽著她,慈愛地誇了她幾句之後,問她可心有所屬?

江神聆紅唇上揚,匆匆看了司洸一眼,眼中飽含愛意與羞怯。

司洸的目光從她含羞的神情上一掃而過,落在了在海棠樹下亭亭玉立的周靜惜身上。

他用眼神無聲地傳遞著心意,隻是江神聆假裝看不懂。

江神聆將早已準備好的話緩緩說來:“《詩經》雲,江漢湯湯,武夫洸洸。殿下便如詩中所說,是如大江大河般驍勇威武的男子,聆兒心悅者,正是殿下。”

皇後娘娘笑著去拉司洸的手,想將江神聆和司洸的手拉做一處。

但司洸站了起來,他後退兩步,離皇後和江神聆遠些。

皇後娘娘笑容不減,招手沉聲喚他過來,“洸兒。”

江神聆盯著司洸,渴望他給她兩分薄面。

她因窘迫而兩頰滾燙,隻能艱難地維持笑容。

盛夏的日光方才還明豔璀璨,一息之間便難耐灼人。

世家女中與她交惡的想笑不敢笑,竊竊私語著。

與她交好的為她感到難堪,隻好側身看向其他地方,裝作未曾看到殿下無聲的抗議。

坐在司洸後方的瑞王連忙出來打圓場,“殿下與江氏真是一對璧人,我越看越是般配,皇後娘娘真是好眼光。”

司洸的薄唇動了動,似乎有不好聽的話要說,但在皇後娘娘的怒視下,他端起茶淺飲了一口,隨口說道:“母後覺得好,那便是好的。”

說完,他再不顧其他人的臉色,徑直走向周靜惜。

兩人一起站在海棠樹下,其他女子紛紛避讓。

他們說著什麼,江神聆聽不清楚,隻隱約聽到風聲中傳來一句司洸的輕語,“你等我。”

她的眼眶紅了,但不敢露出愁容。

她看著司洸與周氏相伴離去的背影,心裡酸澀淤積。

但她依舊維持著大家閨秀的得體儀容,笑著與皇後娘娘說話。

那時的她尚且樂觀明媚,隻抑鬱了半日便勸服了自己:得到太子妃之位是最重要的,殿下如今與她並不熟悉,他不了解她,所以不喜歡她,等殿下了解她了,自然會喜歡她。

***

回憶那時的心情,江神聆不禁嘲笑自己,她真是癡人說夢,厭惡她的人又怎會為她動心。

皇後娘娘看她沉思,鼓勵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若神聆羞怯說不出口,便指給本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