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人妖戀(35)(1 / 1)

來人站在屋頂逆光的方向, 讓院中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賀明雋從未與魏宏天有過正面接觸,可他一聽這種貌似正義凜然、實則不經查證就給人扣帽子的話,就聯想到魏宏天這個偽君子。

魏參三人的表現證實了賀明雋的猜測。

本來都準備掏武器的三位弟子都停下動作, 抱拳彎腰恭敬道:“師父。”

而三師兄聽到他們的稱呼, 立馬抽劍——他慣用的扇子被泥鰍精丟在河裡早就不知道流到哪裡去了。

三師兄想報仇, 想反駁質問魏宏天。

隻是在三師兄開口之前,賀明雋先有了動作。

方才賀明雋用骨鞭威脅了一下周員外之後,就沒再收起來,現在他要再次甩出去,就沒那麼引人注目, 也令人猝不及防。

賀明雋看向三師兄, 說了句“不要添亂”,同時用骨鞭纏住魏玖的腰——正鞠躬的魏玖雙臂抬起,更為賀明雋提供了方便。

把人往自己跟前拖的時候, 賀明雋左腕上的細線又繞上魏玖的脖子。

“彆亂動。”

賀明雋聲音不算大,但他那稚嫩又毫無波瀾的音色卻極有辨識度, 再加上他現在是眾人視線的焦點, 所以院中的人都聽到了。

“你在做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小師弟!”

不管是哪一方人,看到這樣的情況都懵了。

居高臨下的魏宏天, 出場台詞都不說了, 飛掠而下, 想要攻擊賀明雋。

賀明雋卻極快地往呆滯的魏玖嘴裡塞了枚藥丸,同時收緊了細線。

血漸漸浸過銀色的細線。

“咳咳咳……啊——你, 你瘋了?”魏玖被藥丸噎得直咳嗽,頸間的皮肉便顫動起來,剛好細線又纏緊了些。

聞到血腥氣後,魏玖才感覺到疼。

“沒有。”賀明雋貌似心情很好地提醒, “不要輕舉妄動。”

這話也不知是在叮囑魏玖,還是在警告魏宏天等人。

魏宏天的掌風越來越近。

然而,賀明雋沒有因慌亂露出絲毫破綻,且得益於他的身高,他被坐在地上的魏玖幾乎遮擋住了,這讓魏宏天不得不換了個方向將掌間蓄的力打出去。

院中池塘被擊出一道水柱。

“放開我徒弟,念在你年紀尚幼的份上,隻要今後改過,我便不與你計較。”魏宏天正氣且大度地說。

隻是,可能因為他心中太過憋屈,這話透著一股殺氣。

賀明雋的視線卻沒有完全被魏宏天吸引。

他用餘光關注著魏宏天,以防魏宏天偷襲,極快地瞥了眼突然出現在牆頭和屋頂的兩人。

魏宏天還帶了同夥?

這應該是所謂的正道中人吧。

賀明雋並不意外,更不害怕。

他此時已經退至幾位師兄身前,微側頭,交代道:“若發生什麼意外,你們護好自己就行了,彆拖我後腿。”

沒人反駁他的話。

三師兄不解地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賀明雋沒答,隻用眼神示意三師兄不要泄露身份。

視線略過大師兄,他沉沉歎氣,道:“你把暗器、符篆拿在手裡一些,彆忘了用。”

見他在這種危急關頭還要操心,幾位師兄都有些羞愧難當。

二師兄忙道:“我會照看大師兄的。”

四師兄跟著點頭。

他們這幾句簡短的對話不合時宜、不符常理,若是讓沒見過他們相處的人看了,隻怕會滿腦門疑惑,還有些想笑。

隻是,被當成人質的魏玖以及被忽視的魏宏天完全沒這樣的心情。

魏玖說不出話,甚至連轉一下腦袋用眼睛瞪賀明雋都做不到。

但魏宏天行動自如。

“你究竟是何妖孽?”魏宏天將另兩位徒弟護在身後,一臉警惕道。

他這副模樣,任誰看,都是一位愛護徒弟的好師父。

落後魏宏天兩步的人此時也到了跟前,問:“這是怎麼回事?那妖物呢?”

他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賀明雋。

還有一個人,比這兩人又遲了一步,正施展輕功,從樹上飛下。

賀明雋這才理會他們:“人到齊了?你們還有沒有彆的同夥?”

二師兄聞言,忙轉了個方向,以防背後有人偷襲。

魏宏天冷哼道:“黃口小兒,竟如此狂妄!”

賀明雋語氣平靜地反擊道:“糟老頭子,隻會血口噴人。”

因為孩童身體帶來很多不便,已經讓賀明雋有些心煩。

偏偏這些人評價他還要加上一句“黃口小兒”、“小小年紀”之類的限定詞。

長得老就了不起嗎?

“你!”魏宏天怒不可遏。

從樹上飛下即將落地之人聽到賀明雋的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他噗嗤笑出聲,面對魏宏天怒意未消的眼神,他更是沒忍住,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

這人一出場,就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這是一位中年男子,具體年齡很難根據他的外貌判斷出來——

他頭發濃密黑亮卻亂糟糟的,臉有些粗糙,臉頰泛紅,下巴處是青色的胡茬;他身著一襲染得不均勻的青色布衣,領口大開,露出的胸膛卻很白皙。

他的腰間,左邊掛著一根紫色的竹笛,右邊掛著一個酒壺。

渾身上下寫滿放蕩不羈。

站定後,這人就取下酒壺,搖晃著,走過來,對這劍拔弩張的情況熟視無睹,很欠揍道:“呦,還挺熱鬨,怎麼回事啊?”

賀明雋覺得魏宏天的臉色更黑了。

難道這人和魏宏天不是一夥的?

或者說,這人的到來出乎魏宏天的意外?

實際上,賀明雋猜得八-九不離十。

魏宏天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至少要找兩個見證人,可偏偏遇到逍遙門門主池曦在與其中一人飲酒。

池曦此人,隨性又愛看熱鬨。

魏宏天原本是以需要幫手為由,若執意把池曦趕走,反倒引人生疑了。

再說,池曦那厚臉皮的性子,也不是他能趕走的。

察覺到妖氣之後,魏宏天擔憂地喊了聲“出事了!我的徒弟們”,就先行一步,想要掌控局勢。

哪知賀明雋反應迅速,行事還不按常理,打了魏宏天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自己找來的助力,卻成了魏宏天的負累。

若是沒有外人在場,魏宏天或許可以把相關人都殺了,之後再想辦法處理。

可現在,魏宏天不得不受賀明雋脅迫,因為人質而束手束腳。

一向正義、嫉惡如仇、收養眾多徒弟的好人怎麼能不顧徒兒死活呢?

魏宏天意識到自己的被動,聽到池曦的問題後,他就決定先開口。

人總容易先入為主的。

魏宏天道:“來的路上,我們就發現此處妖氣濃重,我到時,恰好聽到這位員外……”

魏宏天說著,往一個方向示意,卻發現剛才還站在那裡的周員外早就不在原處,且此時還小步往外移動著。

“這位員外拿著銀子一路念叨著,說此孩童設局騙銀子。那吸食人生機的泥鰍精正在他身上……”魏宏天指著賀明雋,“且他身上還不隻一道妖氣。”

“你們看他像是五六歲孩童該有的樣子嗎?”

“他一見到我,便用我一名弟子的性命做威脅,隻怕有蹊蹺。”

魏宏天又看向魏參和魏小柒,語氣嚴厲:“你們怎麼會與這種人一道的?”

魏參答道:“弟子三人發現這些婦人懷孕有異,一路查到龍女廟的聖水,然而,設局的泥鰍精先一步被彆人捉住,弟子們實力不濟,又無法救人,無奈之下,隻得先向降服泥鰍精的捉妖師求助。”

“在師父到達之前,他剛控製著泥鰍精把這兩位婦人腹內的泥鰍殺死,並收了五百兩銀子當報酬。”

魏參的講述比較客觀,沒怎麼幫賀明雋辯解。

賀明雋聞言,心下欣慰,看來魏參不算蠢。

此時,見情況不對準備逃跑的周員外似乎是意識到來人好像在為自己打抱不平,又走回了幾步,但還是不敢太靠近,便扯著嗓子喊:“那泥鰍精就是他養的!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算計,他就是為了騙銀子!他還威脅我,要往我肚子裡塞泥鰍,還想拿鞭子……”

對上賀明雋的眼神,周員外立即啞聲,小跑兩步,躲在石桌後面。

賀明雋沒有立即開口。

也沒人問他對這樣的指控有什麼解釋。

魏宏天又看向自己的弟子,問:“他所言屬實嗎?”

“這……”魏參像是有些為難,“弟子不知這泥鰍精是否是他養的。弟子看到的情況是這樣的:原本隻有另一位田員外願意出五百兩銀子,可泥鰍精一出手,順便就將周太太腹內泥鰍也殺死了,於是這小童便逼著這位周員外交銀子。”

魏宏天聽完,又看向魏小柒。

魏小柒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田員外早就抱著妻子回屋了,此時也沒外人能佐證。

魏宏天:“你們便冷眼旁觀?若是這泥鰍精本就是他養來害人的呢?”

魏參羞愧道:“弟子等人不是他們的對手,又想著救人要緊,所以……”

“所以你們便助紂為虐?”魏宏天搖頭,語氣失落,“若他今後故技重施,不知要害多少人。”

魏宏天又看向賀明雋,質問:“你還有何話說?小小年紀便如此不擇手段,是被妖邪控製,還是天性如此?就算你用我弟子的性命威脅……”

“哦?我還有機會說話?”賀明雋幽幽開口,打斷了魏宏天的話。

他毫不遮掩語氣中的諷刺:“真有意思,你既當原告,又當證人,還要審我,怎麼不直接宣判我其罪當誅並立即執行呢?”

看熱鬨的池曦再一次愉悅地笑出聲。

魏宏天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下,片刻後才道:“若是冤枉了你,你為何不及時辯解,反而綁我弟子為質?還下手毫不留情!”

賀明雋:“若我不如此做,隻怕已經成為你掌下亡魂,沒有機會伸冤了。”

“你……”魏宏天面色不虞,可一開口,就被另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打斷:“你們有仇啊?”

語氣裡透著濃濃的興趣。

“老魏啊,不是我說你,你也一把年紀了,對一個幾歲孩子這麼咄咄逼人,羞不羞啊!就算這孩子做了什麼,也該給他機會坦白不是?”

池曦說完,還打了個酒嗝,同時對賀明雋眨眨眼。

看得出來,賀明雋的表現讓池曦很感興趣。

池曦一開口,隨著魏宏天而來的另兩位捉妖師也先後勸道:“魏兄不必緊張,既然他隻是捉了人質,想必是有所求,不會害令徒的性命的。”

“是啊,知道你向來厭惡這些,可還是問清楚得好,以免另有隱情。”

或許這兩位並不相信賀明雋這個素不相識的人,他們隻是想弄清楚狀況,但他們這樣反倒像是在為賀明雋說話。

賀明雋勾起唇角,看了魏宏天一眼。

他的一雙淺色眸子滿是淡然,像是一切儘在掌握。

對上這樣的視線,魏宏天則是瞳孔一縮。

滿意地看到魏宏天更加緊張起來,賀明雋才開口:“泥鰍精作惡時,我並不在此地。我是半個多月前得知三師兄失蹤,疑似被妖所害,才從南方趕回來的,到芙蕖鎮不過五日。”

“泥鰍精囚禁了我師兄,我就把她捉走報仇,這有何不妥?”

“至於其餘受害人……聖水是他們自己喝的,我憑本事幫他們解決麻煩,自然要收取報酬。和田員外是有言在先,周員外的夫人倒是意外,他若不願意出銀子,我就要把麻煩塞回去。不然,田員外豈不是吃虧了?”

他分理直氣壯,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隻可惜,這樣的解釋並不為這個時代的正義捉妖師所接受。

魏宏天心神不定地繃著臉,沒再貿然開口。

隨魏宏天而來的兩位捉妖師卻不禁連連搖頭,一副“這小孩德行敗壞”的模樣。

“巧舌如簧,顛倒黑白!即便你所言為真,我們身為捉妖師怎麼能仗著自己的能力欺負弱小?”

“懲惡揚善、降妖除孽是吾等的責任,你既已經降服了那妖,救人隻不過是順手為之的小事,你竟然因為貪財就罔顧人命,你……”

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

但賀明雋沒有道德,根本不會有所觸動。

他淡淡道:“哦。”

“所以,我洗清嫌疑了嗎?說起來,應該是原告提供證據。”

他看向魏宏天,問:“你不會毫無準備,空口白牙就想誣陷我吧?”

魏宏天:“……”

他就不該來對峙,而是應該暗地裡把人除了!

他原以為算計他的人隻是有些心機、手段,卻見不得光,誰知竟如此牙尖嘴利,且面對質疑如此能沉住氣。

是他小瞧了這人。

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

魏宏天更加警惕起來。